十月,早已籌備了許久的肖妙妙的婚事經歷過繁復的提親納彩送嫁妝鋪新房等環節後,終於到了正日子。
那日雷府張燈結彩,肖岡親自背著肖妙妙上了花轎出了門送了嫁,人人都知道雷府七少爺迎娶先皇后親封的鍾秀鄉君,肅王親自做的大媒,又有從京裡押運過來極為豐厚的一百抬嫁妝,個個都艷羨不已,暗自揣測雷家果然深得王爺寵愛,居然牽線給了這樣好的一門親事。
而即使是在藩地裡「反躬自省」的肅王,也親自出席了婚宴,為一雙新人送上了不薄的禮物。大寧藩原本在朝廷削藩的陰影中這些日子有些壓抑的氣氛,卻也在這場盛大的婚禮裡沖淡了許多,一派和氣祥和。
婚事後,雷雲果然悄沒聲息地分了家搬出了指揮使府,住進了自己置辦的小宅子裡,接了自己母親出來奉養。
回門的時候,雷雲親自陪了妙妙回了宅子,肖妙妙挽了婦人髮髻,穿著鮮紅褙子,氣色極好,光彩照人,肖岡再次沒出息的眼眶通紅,拉了雷雲和雙林飲酒喝了個酩酊大醉,還拉了雷雲的手道:「趕緊早日開枝散葉,多生幾個孩兒,最好倆年抱仨,千萬留個孩兒姓肖,我義父在天之靈定然含笑,我將來也能去見義父了。」
雷雲只是傻笑,肖妙妙惱怒道:「大哥!你當我是母豬呢!
雙林拿了酒杯抿著嘴唇笑,妙妙道:「二哥也和大哥一樣是一丘之貉!」看雷雲和肖岡又喝得熱鬧乾脆猜拳行令起來,受不了,又扯了雙林說悄悄話:「二哥您還是也給大哥掌掌眼,讓他早日娶個嫂子才是。」
雙林仔細打量著妙妙,看她雙頰泛紅,眼睛猶如春水一般,可見極是滿意才也希望自己哥哥也早日成婚,心裡也十分替她高興,笑道:「我也不認識幾個女子,教我如何看?我看如今輪到你來替你哥哥操持這事才是。」
妙妙皺起眉來,也有些煩惱:「我也才嫁,雷家的女眷我都還沒認全呢。」雙林又又對她道:「如今可不怕婆婆不好相處了吧?」
妙妙道:「婆婆極溫柔和氣的,待我特別好,只有嫂子們有些難相處,但是我身上有著鄉君誥封呢,她們也不能拿我怎麼樣!」
雙林笑起來,心裡也十分開心。操辦完肖妙妙這事,雙林也並沒有得閒,而是將手下的生意全都收縮了起來,並一連數日都留在了王府裡。
京裡的情勢越發緊張起來,仿佛作為一個引子一般,京裡開始接二連三有朝臣上書,歷數藩地為禍,並不止針對大寧藩,還牽扯到了蜀地的蜀王私鑄銀錢,雲南的昆王與喇嘛私下交通,囤集軍馬,桂王則又多有橫征暴斂,為禍藩地,逼死良民,強搶民女等不法事……如此林林總總,最後居然沒一個藩地是沒問題的,各地藩王人人自危,驚疑不定,各不自安,朝中則相互攻訐,而元狩帝則一直沒什麼大反應,態度十分耐人尋味。
楚昭日日也召了幕僚屬官來商議,京裡的邸報每日都著人抄了加急八百裡送來,每日楚昭都商議到深夜才回寢殿。
「我怕父皇也有想削藩之意。」楚昭對雙林有些憂心忡忡道,「各地藩王,不受節制已經多年,從前父皇教我政事之時,就對宗室分封藩王有些不滿,但那時高祖的祖制,邊疆若是削藩……那朝廷必有足夠的軍制來支撐才行。否則邊疆不保,況且諸王經營多年,便是削蕃,也該徐徐圖之,逐個削撤,如此忽然,必生大亂,到時戰亂不息,牽連甚廣,殃及民生,這麼冒進,不像父皇一貫作風,父皇一貫是圖謀長遠,從前也一直教我忍小岔而就大謀……」
雙林默然,只能安慰楚昭道:「至少矛頭不止對准你一人,怕是有人攪混水借機生事罷了。」
楚昭心情頗為沉重,朝局如此,反叫人看不清楚局勢,眼看萬壽節又將到,楚昭命人准備壽禮,京裡卻傳來了不好的消息,元狩帝病了,病逝還頗為沉重,已不能視朝,有詔命太子監國。
楚昭忙上奏朝廷,請詔入朝,為父皇侍疾,卻未被允許。
楚昭更是沉默,直到十一月間,事情越發詭異起來,元狩帝連日不朝,忽然禁中傳出旨意,詔令盡撤全藩,並命六部重臣各持敕諭,趕往各藩地,會同該藩及督撫商榷移藩事宜,各地藩王接詔即日,需即刻移交藩地事宜,帶領家小,回京安置。
此詔一下,國中震動大嘩。
楚昭這日一直在與幕僚商議,深夜回到寢殿,眉目深斂,薄唇緊抿,回了寢殿仍在深思著,神思不屬,目光猶疑。直到雙林替他除了襪子將他雙足泡入水裡,他才反應過來:「怎麼是你?常歡她們呢?」雙林拿了帕子往他腿上輕輕澆水道:「我怕你有什麼交代,所以和他們換了班值夜,外頭的生意我如今都收著了。」
楚昭低頭不許他再洗,自己拿了毛巾過來擦了雙足,拉了他到自己膝上,輕輕擁著,仿佛整理思路一般,許久才道:「此詔大有可疑,我們懷疑是偽詔,便是忌憚藩王權重,也當徐徐削藩,突如其來直接撤藩,只怕各地即刻便要亂起,到時候群起攻之,中央危矣,殃及百姓,父皇難道不知此事嚴重,只是聽說來宣旨的欽差已在路上,只怕不日便道,洛相他們的意思是只管拖著,查清京裡究竟是何情勢,我們懷疑父皇已被洛貴妃控制,此詔並非本意。只是武靖公如今已不在,朝廷軍權並未有可靠之人,如今若是亂起,他們又有何把握控制局面?得罪了所有藩王,更是匪夷所思,若是真控制了父皇,最大的威脅不過是我,為何不僅僅只針對大寧藩?這又令人費解,因此一時竟未能決定。」
雙林皺眉想了一會兒,緩緩委婉道:「殿下,當年先皇后有些事,也感覺頗為倉促——皇上的病,究竟如何了?這敲山震虎來得如此急,各地藩王,只怕反而驚疑之下,和殿下一般想法,不敢輕舉妄動,反有可趁之機連根拔起一次解決,此詔未必不是陛下真意,皇上的心思,一貫高深莫測。」
楚昭緊了緊擁著雙林的腰,低聲道:「這點我們也想到了,因此如今十分為難——雙林,孤在大寧經營這些年,讓孤陡然放棄這嘔心瀝血掙下來的產業,著實有些不甘心,然而如今情勢,叫孤做那逆子亂臣,孤也是萬萬不能……」
雙林反手輕輕撫摩他道:「殿下還是先靜觀其變好了,只是宮裡那邊我們也一直沒有人手,幫不到你。」
楚昭苦笑:「父皇一貫謹慎多疑,一直是沒人能探聽到什麼的。」雙林輕輕反手抱著楚昭,兩人相依偎著,都不說話,卻仿佛心意相通。此一事當真是楚昭這麼些年遇到的最凶險的境地,一旦行差踏錯,則天潢貴胄,一朝也可能淪落為庶人囚犯,甚至小命不保,他本是意氣風發,宏圖滿志之時,突然遇此大變,豈有不滿腹抑郁難解的。
之後數日,京裡並無元狩帝病情的確實消息,各地藩王也都沒有異動,但京裡偵騎諜探四出是必然的,兵部侍郎李贇、學士何澄事等使臣很快到了大寧藩,正式傳了撤藩的詔令。
難題正式擺在了楚昭的面前。
在遼東的因喜卻深夜悄悄回了大寧,入了王府。這些日子雙林夜夜值夜,因喜卻也並不避雙林,他跪在楚昭面前,淚流滿面地勸告楚昭:「王爺!無論此詔是否偽詔,王爺都萬萬不能交出大權回京啊!娘娘苦心經營,為王爺鋪的路,如今大寧藩百姓富饒,邊疆穩固,一國仕民,皆真心服膺,呼王爺為賢王,王爺這些年苦心經營,豈能付之東流!王爺一旦進京,羽翼被削,便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任人宰割!」
楚昭雙眸沉沉,低聲道:「聖旨已下,孤如之奈何?母后當初為孤求的藩王,如今藩地雖撤,親王之位份容享並未削去,孤若輕舉妄動,反落入旁人圈套。」
因喜道:「如今必是奸人作祟,王爺何不訓兵誅之,以清君側之惡,使朝堂肅清!王爺如今手擁重兵,又乃陛下嫡長子,正該秉承天命!」
楚昭道:「父皇待我恩重如山,豈能行此不忠不孝之事!」
因喜雙膝跪下,重重磕頭直到額頭出血:「奴才知道王爺疑我,因喜待王爺是忠心耿耿,絕無異心,可對天發誓,若是對王爺有異心,只教奴才天打雷劈,來世墮入畜生道!如今情勢,請王爺萬萬聽奴一言,萬萬不可遵那偽詔,自剪羽翼,羊入虎口!如今朝廷兵馬薄弱,王爺兵強馬壯,若是起義靖難,定然登高一呼,應者雲集,待道清君側後,王爺只管扶陛下為太上皇,安享清閒,有何不忠不孝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