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飛龍在天·迷局

  御案上星星點點,全是元狩帝噴出來的血點,雙林扶著元狩帝,有些茫然,外頭安喜回來,看到忙沖了過來,扶起元狩帝,低聲喝道:「扶陛下到後頭暖閣裡。」

  御書房後的碧紗櫥裡安著軟榻,雙林和安喜齊心協力扶著元狩帝到了後頭躺下,看他緊閉雙眼,雙唇緊閉,額頭青筋凸起,安喜上前使勁按他的人中,又吩咐雙林:「去倒杯水來!」

  雙林倒了水過來,看元狩帝已緩緩睜開了雙眸,安喜接過水給他餵了兩口,低聲道:「陛下,可用傳容院使?」

  元狩帝緩緩搖頭道:「不過一時痰逆上湧,迷了心竅罷了,疏散出來了倒好,你拿那天王護心丹來給朕吃一丸就好了。」

  安喜欲言又止,仍是從身上拿了個瓶子來,倒了一粒深烏色蜜丸出來給元狩帝就著溫水吞服了下去,雙林只聞到一股十分濃烈的甜香味,果然看著元狩帝服藥後不多久,漸漸臉色變好了些,之前蒼白青紫的臉色褪去,臉頰湧上了一層潮紅,看著仿佛又精神奕奕起來。

  元狩帝道:「叫人去把看守慈安宮的侍衛,一人杖責二十,下次再驚動太后聖體不安,告訴他們也不必活了。」說完,又掃了旁邊的雙林一眼,雙林垂手低頭侍立,一聲不出。

  安喜低聲道:「小的問過,說是洛貴妃拿了太子震嚇他們,說是有重要事情涉及福王案,他們不敢阻攔……」

  元狩帝笑了聲道:「貴妃……一輩子都輸給惠后,一點也不奇怪,她是著急了,算她有點眼力,若不是礙著昀兒,一百個她也沒了。」

  安喜默然不說話,元狩帝微微往後靠在軟枕上,嘴角含笑,面上浮現出一種十分放鬆而恍惚的神色,雙林在一側,清晰地看到他靠了一會兒,眼睛裡的瞳孔微微放大,然後瞇了眼睛,十分舒適地躺在榻上,仿佛小憩一般,安喜小心翼翼替他蓋上被子,看元狩帝闔目安睡,揮了揮手,命雙林下去。

  雙林悄悄退了出去,一陣風吹過,雖已是四月天,仍是有些春寒料峭,雙林感覺到了背上之前出的汗濕漉漉地讓夾袍貼在了肌膚上,居然有了一種逃出生天之感。

  他反復想著今日所見所聞,他前世患的心臟病,久病多少有些了解中西醫,對天王補心丹略有所聞,天王補心丹是有名的治療心悸神疲、養心安神的成藥,宮中御藥房要給皇帝用藥,雖然會另外添減藥方以更對症下藥,因人開方,但是以他今日所見,元狩帝吃的那藥,卻不像單純的養心安神之藥……倒有些像前世見過的癮君子吸藥後的模樣。

  他微微抖了抖,前世他時常住院,見過太多重病臨終的病人,醫院開上一支一支的杜冷丁減輕痛苦……

  天漸漸暖一些的時候,平叛開始進入了僵持階段,看起來一時半會完不了,而朝廷這邊則重開了春闈,這次春闈元狩帝一口氣點了三百名進士,一下子將朝廷剛剛因為福王案空的人手都給補上了。朝廷一片欣欣向榮,之前清洗過的血腥味猶在,一些家族衰落了,一些官員消失了,更多的新血進入了朝廷中樞,明哲保身、全身而退以及逃過一劫的官員們則滿心歡喜自己不在清洗范圍內,於是更努力地效忠著元狩帝,朝堂前所未有的齊心協力,而元狩帝也每日精神奕奕地主持朝政,仿佛那一夜的衰弱真的只是一次普通的氣急攻心。

  雙林也一連接了數個差使,也是忙得腳不點地,為著逢喜不在,他審理福王案有功,如今他已得了旨意,升職為御前副總管。福王案讓他名聲大噪,以元狩帝心腹權臣的姿態出現在了朝臣面前,他雖然一如既往的謹慎小心,卻依然擋不住源源不絕的朝臣向他示好。便是閣臣們在宮裡遇見他,也要停下來袖手笑問一句:「傅公公這是往哪裡去?」

  進入五月的時候,平叛戰事也得到了一個新的突破,蜀王被俘,命人押送回京,朝廷上下歌頌聲一片,元狩帝命宗人府除宗籍,廢為庶人,暫押在大理寺大牢內候審。一連數日都是好消息,元狩帝心情不錯,端午時,在宮裡舉行了盛大的宮宴宴請文武百官,宮宴上踢鞠、踢球、馳馬、角抵等活動,甚至還親自下場騎馬,參加了馬球賽。

  皇帝親自舉行馬球賽與臣同樂,臣子們豈有不湊趣的,便是連太子楚昀,也下場打了馬球,沒想到一場賽事後,楚昀正要下馬之時,他胯下的馬匹忽然被不知哪裡來的一只馬蜂蜇到受了驚,眾目睽睽之下護衛們護持不及,楚昀被摔落下馬,腿上受了傷。

  元狩帝立時傳了太醫給太子好生調治,只說是腿上骨折,需要好好調養。元狩帝心疼不已,溫言撫慰,甚至親自到東宮探了幾回,又流水價地往東宮送補品、藥品、打發時間的吃的玩的無數。

  這日元狩帝又得了安南那邊貢來的上好的白虎膏,聽說對骨傷有奇效,便命了雙林送去東宮。雙林命小內侍拿了那白虎膏,便親自去了東宮。

  過了端午,天氣便有些熱,雙林被東宮太監總管迎進去的時候,楚昀正百無聊賴地在水閣裡看百戲,身上穿著家常的紗袍側躺在軟榻上,腿上還打著夾板,軟榻邊一名侍妾替他剝著葡萄皮,旁邊坐著東宮的一些幕僚屬官和一些客人。因他整日裡養腿無聊,元狩帝又心疼他,每日裡只叫內務司給他找樂子,什麼百戲、歌舞、馴獸、口技的都進了東宮去演給太子看。

  雙林上前行了禮,看到瑞王也在旁邊座位上,也去給他行了個禮問了安,楚昀懶洋洋看了他一眼道:「起來吧,父皇今兒又賞了什麼?昨兒賞的葡萄還不錯,你記得替我向父皇謝恩,說孤吃著覺得合胃口,用了許多,如今天熱,請父皇也千萬保重龍體。」

  雙林道:「是,皇上說今兒得了安南那邊貢來的白虎膏,說是用虎骨熬制的,對骨傷有奇效,忙叫小的送過來給殿下試試。」

  楚昀叫人送了上來,命身旁那侍妾打開給他看了看道:「好大味道,還嫌身上味兒不夠重呢,這些天真真兒的熱死孤了,這腿傷又遲遲不見好,也不知要拖到何時,孤看見藥都覺得惡心,真不想吃了。」

  旁邊幕僚們湊趣道:「這也是陛下心裡一直掛著殿下呢,這樣的好藥,一般人可見不著。」又有人笑道:「殿下平日裡太過勞碌,如今借機歇一歇也好。」

  楚昀笑道:「屋裡全是父皇賜下來的藥,我估摸著能吃個幾年呢。」

  忽然旁邊瑞王含笑道:「太子殿下還是再上些心的好,良藥苦口利於病,您可千萬要好好調養好腿腳了,雖說腿腳不靈便,於性命是無礙,但您可是一國儲君,身子骨可是事關社稷的,前朝那景帝的大皇子,不就是因眇了一目,二皇子才承了太子之位嗎?」

  楚昀這些日子養病本就脾氣暴躁,心中更是原有些心病,忽然聽到瑞王這麼一說,放了臉下來大怒道:「瑞皇叔這話是什麼意思?竟是咒我殘疾不成?」說罷已順手將跟前茶杯的茶水直接潑向了瑞王。

  瑞王躲閃不開,一身青色王服登時淋漓全濕了,連臉上也都是茶葉,狼狽不已,東宮幕僚連忙上前勸阻道:「瑞王爺也是一片好心,怕殿下不好好吃藥調養,雖說說話不太中聽,也不是故意的。」

  楚昀暴躁指著瑞王鼻子罵道:「他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呢!平日裡裝得不知多清高,怎麼也不見登過東宮的門?來了也淨給人添不痛快,甭仗著那點兒輩分,就來孤跟前擺什麼皇叔的架子,也不知是哪門子的奴才生的!」

  這話卻已辱及瑞王生母了,他臉色登時也變了,到底什麼也沒說,只冷笑了聲,轉頭拂袖走了。只有東宮諸位幕僚們好不容易安撫著楚昀平息了怒氣,命著台上歌舞又重新興起來,才算是揭過了此事。

  雙林看了這場鬧劇,也並未停留太久,只回了宮裡交了差,回了屋子後,想了想,瑞王和福王的關系,他是記得的,福王如今被圈,瑞王當真獨善其身,一點不在乎?太子這腿……真的還能好嗎?洛貴妃一聽說太子腿傷,便一直向元狩帝請求要去東宮探視太子,卻一直未得到允許,楚昀前些日子受了驚嚇,卻也忘了自己生母,整日裡只是被元狩帝哄著乖乖在東宮裡養著腿傷,他真的會一直這樣稀裡糊塗下去嗎?

  雙林翻來覆去睡了一夜,第二日他不當差,他想了想,便直接告了假出宮去,換了便服,悄悄去了同興鏢局找了肖岡。

  肖岡看到雙林道:「難得見你出來一次,我有事正想找你呢。」

  雙林低聲道:「宮裡忙得緊,為避人耳目,我也不太敢出宮,可是有什麼事嗎?」

  肖岡道:「這些時日,我一直注意觀察肅王爺的行軍動向,如今感覺,卻有些不對。」雙林一聽心裡微微有些抽緊,忙問道:「哪裡不對?」

  肖岡道:「有些地方,明明能一鼓作氣便攻下來的,王爺卻偏偏按兵不動,消耗對方,圍城不攻,打得很是小心,而且明明可以直取要塞的,王爺卻一城一城的慢慢攻著,兵力上極為吝惜,每攻下一城,便厚賞士兵將士,收其糧草……」

  雙林鬆了口氣道:「穩扎穩打,不是很好嗎?」

  肖岡搖了搖頭道:「這和王爺一貫將兵手法大不同,三王之亂,為禍半壁江山,若是能速戰速決,擒獲對方首領,便能很快平息,但王爺如今這種手法……倒有些像借著叛軍,在養自己的兵,訓自己的將,時間越長,王爺對這平叛大軍掌握得就越深,威信越來越重,這自然是好的,可我看著……」他猶豫了許久,低低對雙林道:「我覺得,王爺……不會是想……」他將手掌朝上攤平,往下一翻,做了個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