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瞭鷹墜地,正式宣戰,巨大的曠野上,七千軍馬排列成一個雁陣,寒風吹動著軍服獵獵作響,莊嚴而肅殺。

  三角形的雁頭,整整三百人,新來的陳路用兩天的時間從全軍中挑出三百人交給霍時英,當時這個青年微微垂著頭對霍時英道:「先選三百人出來,死了再補充,幾仗下來剩下的就都是最好的。」語氣淡漠而恭順。

  當時霍時英望著青年那節露在衣領外面,纖細而蒼白脖子半晌後才道:「就按你說的吧。」

  此時,霍時英位於整個陣型的最前端,陳路就在她身旁的戰馬上,兩人同時望著前方,霍時英忽然開口:「以前可有學過武藝?」

  霍時英望著前方,周圍都是人,陳路卻馬上知道她問的是自己,轉頭望過去回道:「小人幼時隨家裡的武師學過一些防身的技藝。」

  霍時英就轉過頭,冷漠的居高臨下的看著他,陳路嘴角帶著一點點笑意目光不曾閃躲,霍時英就在電光火石間出手了,她出手從來都是大開大闔的,左手一出五指大張就朝著陳路的面孔罩下去。

  陳路根本沒有看清她是如何抬手如何出擊的,只感覺面上一陣風撲過來,本能的抬手一隔,兩人的手臂還沒碰上,霍時英的手就在空中一翻,往陳路後頸脊椎處的要害招呼過去,陳路身體猛的往前一躬,整個人貼在馬頸上,霍時英的手帶著風聲從他的後背掠過,姿勢還沒用老忽然手肘往下一沉,撞向陳路的肩膀,陳路嘴裡一聲悶哼,掏向霍時英腹部的手臂無力的垂了下去,再起身的時候就感覺頭上一輕,他的頭盔到了霍時英的手裡。

  霍時英依然冷冷的看著他,然後把頭盔往他懷裡一扔:「先把命保住了。」

  陳路慢慢的把頭盔帶回頭上,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淡淡的,既無羞辱也不見沮喪,沒有什麼情緒。

  曠野巨大,半裡之外有兩個小山包,兩聲「嗚嗚」的號角聲,山包後湧出一片黑壓壓的人馬。

  黑甲軍之所以被稱為黑甲軍,是由他們的盔甲而得名,這支軍隊,連人帶馬,渾身被鐵片包裹,士兵身穿山文甲,一件山文甲大約由六百片鐵片穿綴而成,重量超過二十斤,幾乎覆蓋了士兵全身的所有要害部位,而戰馬也身披具裝,當胸,渾身要害被包裹的嚴實。因為製造山文甲採用的是冷鍛術,所以盔甲呈黑色,這也是黑甲軍得名的原因。

  可以想像一支被這樣武裝起來的騎兵在平地上衝鋒,當是一輛多麼堅無不催的戰車,在正面的對攻戰中,在這個時代下它可以說是無敵的。

  這種被後世稱為重騎兵的軍隊在中原,兩百多年前的前朝曾經出現過而且輝煌一時,但是這種軍隊所費維護,補給相當龐大,隨著戰亂,逐漸消失在歷史中,可是時隔兩百多年後它卻又重新出現在了羌人的王庭。

  前方的人馬有條不紊的湧動而出,最後在平原上集結成一個怪異的陣型,中間四四方方,兩側翼呈三角形貼在中間方陣上,霍時英一看就懂,這種陣型,中間兩千人其實才是真正的黑甲軍,兩側翼是輔助它的普通輕奇兵,中間重騎負責衝鋒,側翼輕騎因為機動性強負責圍攻包抄。

  所謂的黑甲軍之所以最後被淘汰在漢人的軍隊裡,跟它耗資有很大的關係,可實際上也跟這種軍隊負重笨重有關,一匹重騎兵馬的負重,士兵加上馬匹的盔甲重達五六十斤,相當的笨重,機動性不好,只適合平原作戰,在丘陵和多山的地區很難發揮作用。

  霍時英可以有很多的方法消滅這支軍隊,但她選擇了最直接的碰撞,她就是要把她手下這批人馬用最殘酷的殺戮練成一把鋒利血腥的利刀。

  風吹四野,兩方人馬相隔百丈,氣氛冷凝,羌人的號角率先響起,中間兩千人的方陣馬戟轟然豎起,馬蹄緩緩啟動,他們開始衝鋒了。

  霍時英緩緩抽出長刀,忽然一聲爆喝:「呵!」長刀猛然向下一揮,奔馬而出。

  「呵!」隊伍裡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呼應,血氣就這樣被傳染。

  曠野裡兩方隊伍悍然發起衝鋒,馬蹄雷動,大地顫抖,越來越近,黑色的陣營馬戟轟然放倒,方向直指前方。

  霍時英的隊伍裡傳出尖銳的哨聲,收縮陣型,七千人的雁陣越收越緊,黑甲軍中一個壯碩的中年人,眼睛眯了起來,他從沒有見過一隻奔跑中的馬隊還能保持住如此完美的衝鋒陣型的。

  「衝鋒!」他爆出大喝,號角「嗚嗚」的緊密吹響。

  霍時英七千人的隊伍,一路上發出巨大的驚心動魄的咆哮之聲奔湧而去。

  「轟……」兩支隊伍如兩道驚濤巨浪驟然碰撞,天地為之震動,霍時英帶著她的雁頭悍然一頭撞了進去,巨大的衝勢,在撞擊的一瞬間,猛然停頓。曠野裡爆出巨大的聲浪。戰馬悲鳴,人聲嘶吼,震徹雲霄。

  羌人的馬戟刺穿戰馬,扎透人身,豔麗的血花噴濺而出為蒼涼的天地間抹上一抹瞬間的豔色,漢軍的隊伍裡,沖在第一排的人倒下去大片,霍時英腋下夾住一把刺來的馬戟,橫刀消掉對方的人頭,扭身對吹哨的士兵高呼:「吹哨,命令部隊,收縮陣型,衝鋒,沖垮他們的隊型!」

  尖利的哨聲長久不衰,「砰砰」的悶響四處傳來,他們開始反擊了,這支新上岸的隊伍手裡的武器不再是長刀,長刀砍不破鐵甲,於是長刀被換成了鞭,鐧,錘這三類鈍器,靠著兵器本身的重量可以砸透鐵甲直接殺傷羌兵,霍時英真是太感激陳將軍了。

  霍時英劈手奪過一把馬戟,一丈長的馬戟掄起來橫掃出去,所過之處人仰馬翻,她回頭望去,自己的隊伍裡雖然停滯但是並沒有後退,他們並沒有被嚇退,她立馬振聲高呼:「頂住,衝過去!殺!」

  霍時英策馬而動,迎著前方戰馬撞了過去,「砰!」兩匹戰馬迎頭撞上,霍時英一馬戟刺穿馬上的人,挑飛出去,裹著具裝的戰馬,被撞倒橫躺在地,霍時英低頭望了一眼身下,興奮的叫道:「好樣的,黑子。」

  黑子一聲長嘶,狂奔而出,霍時英放聲高呼:「吹哨,衝鋒!」

  霍時英從來沒有感覺到過如此艱澀前進,她不看四周,手中的馬戟見人就挑,所過之處殺出一條血路,四周馬蹄雜亂,牛角號在「嗚嗚」怒吼,羌人的輕騎在包抄,她知道她自己人在跟著她,她也聽見自己的人大片落馬墜地的聲音,但是他們還是跟上來了,他們必須衝出去,不然只能被羌人圍殲絞殺。

  霍時英貼著馬頸,高聲對黑子叫道:「黑子!加速,我們衝出去!」

  黑子長嘶一聲,似在回應她,猛一提速朝著前方衝撞過去,「轟……」兩馬的胸衛撞在一起,對方馬匹的胸甲被生生撞癟下去,轟然砸到在地,霍時英豪氣一生,舉起丈尺長的馬戟,挑,刺,橫掃,大片人馬翻到,「衝鋒!殺!」吼聲層層傳過戰場,豪氣傳遍全軍。

  「黑子!加速,加速!」黑馬興奮的策踢狂奔,一人一馬如過無人之境,悍然殺出羌人的陣型。

  陰沉的天空中,一輪紅日從雲層中鑽出,掛在天際,遠處的枯枝上站著一隻老鴰,漠然的注視著下方血腥的戰場。

  霍時英帶著她的隊伍從羌人的陣型中橫穿而過,羌人輕騎的包抄戰術無功而破,兩方又隔出幾十丈的距離,羌人有片刻的茫然,霍時英掉轉馬頭,迅速集結出陣型。兩方短暫的對持。

  幾十丈開外,兩方將領隔空對望,那是一個魁壯的中年男人,面孔很白,眼神陰狠,霍時英冷冷的望著他,兩人幾乎同時舉臂高呼。

  「衝鋒!」「整隊!」

  霍時英一馬當先,手中的馬戟猛然刺出,長戟從羌兵的胸前洞穿而出,爆出一膨血花。「為我大燕,殺……」她身後緊跟著她的親衛,爆出驚天動地的回應:「殺……」

  殺聲貫徹天地間,更多的人聽到,用盡全身的力量大吼著回應:「殺!……」羌兵被震撼了,這支隊伍,凶悍而殘忍,他們似乎不怕死,毫不畏懼他們身上的重甲武裝,合身就敢兇猛的撞擊。

  慘烈在戰場上隨處可見血腥,曠野裡一聲聲沉悶的撞擊聲顫人心魄,漢軍中鐵錘,橫鞭飛舞,漢子們狂吼著到處血花飛濺,黑血滲地三尺,腦漿崩流,血腥而殘酷。

  霍時英帶著這支悍軍三進三出,兩千重甲鐵騎終於被沖的四散開來,死傷過半,輕騎的輔助包抄對他們毫無作用,受到的衝擊比重騎還嚴重,死傷更多。

  終於霍時英再次調轉馬頭,渾身浴血,狂吼而出:「絞殺!」她的血腥終於被全部激發出來,傳染全軍。

  「絞殺!」所有紅著眼睛的漢子們瘋狂的回應。這種壓倒性的氣勢,剩下的戰場就是他們的天下了。

  尖銳的哨聲一變,兩個側翼展開巨大的翅膀,包抄圍殲。

  羌軍的隊伍已亂,將領狂吼著:「整隊!整隊!」重騎笨重,陣型一亂再想整隊,談何容易,輕騎試圖突圍,但大勢已去。

  黑子狂奔而出,霍時英全身貼在黑子的馬背上,順手不知從誰手裡奪下一把鐵錘,黑子渾身血跡斑斑,汗出如漿,霍時英貼在它滑膩脖頸處,對黑子耳語:「黑子,我們衝過去。」

  黑子猛一提速,撒開四蹄如開弓的利箭飈射而出,戰場中央,羌軍的將領慌亂四顧,漢軍已經把他們包圍,自己的隊伍卻炸鍋了,都想往外突圍卻毫無陣型,他眼裡閃過絕望,親兵在他的耳邊狂吼,他什麼也聽不見,茫然四顧,不敢相信這就是他們戰無不勝的黑甲軍,他再一抬頭,眼睛裡忽然出現了一個小黑點,瞳孔猛然爆縮,然後他的世界就剩下一片黑暗了,永遠的黑暗。

  羌軍的將領轟然墜馬,腦袋被一把鐵錘砸扁了,漢軍爆發出巨大的歡呼,羌軍徹底的亂了。

  夜晚清點戰場,漢軍折損過半,全殲羌軍五千人馬。

  此一戰,終於徹底驚動了在冀州的羌軍人馬,羌人開始在寒冬臘月裡,出動大批騎兵對他們進行圍剿,但是讓人暴躁的是,這批人卻越圍剿越多,到了十二月底霍時英的隊伍已經浩浩蕩蕩的拉出了上萬的人馬。一萬騎兵橫行在冀州平原上,霍時英一場接著一場的硬仗打下來,她的目標不在殲敵,碰上人數相當的就硬碰硬的打一仗,人數太多了也要沖垮了對方的陣型再想辦法逃跑,不知不覺中她在很大程度上牽制了羌人在冀州整個軍事佈防。而在這一場接一場的對抗戰中,她手下的這一批兵也終於被她練出來了。

  一過了十二月,時間跨進了新的一年,霍時英面臨圍剿的壓力忽然驟減,冀州的羌軍忽然開始收縮,派出去圍剿霍時英他們這支隊伍的羌軍忽然開始陸陸續續的撤回潁昌府和周圍的兩城,在渭水南岸的霍真終於率領四十萬朝廷大軍反攻了。

  新年是漢人的大節,每到此時,農民農閒,商人休市,官員沐修,舉國上下不管你是貧窮還是富有,都要湊出個像樣的樣子過年,大年三十這一天,揚州城裡放了半城的煙火,輝煌的煙花印紅了半邊天空,對岸的羌人紛紛舉頭望著這繁華的盛況,就在這煙火的掩印下漢軍反攻了。

  寬約二十丈的渭水河面上,鬼魅一般的忽然出現大大小小無數的船隻,第一個發現這些船隻的羌兵,驚恐的狂吼:「有敵軍!」

  羌人在渭水河畔駐軍五萬,隨著一嗓子嚎叫,軍營裡立刻騷動了,羌軍將領提著靴子衝出營帳,看見四散亂跑的人,吼道:「怎麼回事?!

  有人慌張的跑來回報:「大人,對岸殺過來啦!」

  羌軍將領奪過一匹馬奔到江邊,此時江上已是密密麻麻的一片船隊,他驚恐的回身大吼:「吹號,迎敵!迎敵!」

  漢軍在對岸駐守了三個多月,毫無動靜,就在他們以為漢人麻痺了,害怕了,哪怕就是要反攻至少也要等到天氣回暖以後,可是麻痺的是他們自己,這從沒有見過的花花世界亂了多少人的眼,自從駐紮在這裡後,還有多少的羌人還想要打到對岸去?但是漢人反攻了,就在他們以為的最不可能的日子裡。

  十艘巨大的帆船跨過渭水,底艙的隔板轟然打開,戰鼓驚天動地的擂響,黑壓壓的騎兵發出巨大的呼聲,衝出船艙,呼嘯著衝入羌人的軍營。

  景德三年的最後一天,霍真親自壓陣,涼州三萬騎兵打頭陣,開始了絕對意義上的反攻。霍真這人年輕的時候是個痞子,所謂痞子就有無賴的特質,他這人打不過你的時候絕不蠻幹,爭個義氣用事,他打不贏人的時候會避其鋒芒,等他養精蓄銳湊足了人馬再回來找你幹,而且不打則以一打就要氣勢洶洶打你個狠的。

  四十萬大軍,霍真在渭水用沿岸搜刮上來的上千條漁船,搭起了無數條棧橋,一夜之間,殺過渭水,羌人駐紮在渭水邊上的五萬大軍被他連殺帶趕的退進了充州的州府,渝州府。

  渝州人口二十萬,下轄十五個縣,除了京城外是整個中原大地上的第二大城,佔地百萬頃,城牆延綿三十里,高達三丈有餘,厚有一丈,城內設東西兩市,十里長街,主幹道呈井字交錯,規劃合理,歷史悠久,多次經歷戰亂而屹立不倒,易守難攻。可惜羌人不會打守城戰,按理說這樣的一座大城,兵員充足的情況下守個十天半個月沒有問題,但是霍真三天就拿下了。

  霍真來勢洶洶,夾帶著絕對的氣勢,二十萬步兵層層圍攏渝州府,四個城門同時進攻,漢軍可不像羌人,歷來內戰打得最多的都是攻城、守城戰,投石車,巨弩,雲梯,撞車,輪番上陣。

  霍真親自站在陣前,連斬三員懈怠禦敵的高級將領,連著三晝夜的攻城,不惜人員傷亡,渝州城外死人的屍體摞起來有城牆高,一刻都不停歇的整整攻了三晝夜,終於在第四日凌晨踩著淹沒腳踝的雪泥,走進了渝州城。

  正月初五,冀州下起了大雪,白茫茫的原野上,駐紮著一支軍隊,秦川在給霍時英生火烤肉,兩人盤腿坐在火堆邊,一人一口迎著大雪,喝著燒酒,馮崢從遠處走來,遞過來一塊布條,霍時英接過來順手把手裡的酒囊遞給他。

  馮崢接過來,仰頭灌了一口猛然一陣劇烈的咳嗽,一會的功夫他那張蒼白的臉上就通紅一片,秦川在一邊看他得咯咯直了,馮崢瞥了他一眼,仰頭又灌了一大口,霍時英看著他笑,低頭看手上的布條,上面就三個字:「可成否?」

  霍時英從火堆裡撿出一根枝條,在雪地裡戳了兩下,翻過布條在反面回了兩個字:「成了。」

  正月初十,霍真的大軍修整完畢,揮軍北上直指冀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