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睛,還有點暈。
顧子衿試圖坐起來,可身體軟綿綿的,有點力氣也使不上。
一人執起她的手,抵在他的額頭上面,她斜眼,看見沈君煜消瘦的臉。
他伸出輕輕摩挲著她的手,很是欣慰:「終於將你送了出來,可是不易。」
她手指微動儘量勾起來,想動一動,卻被他按下。瞥著他淡淡地回眸:「的確不易,可你想過沒有,我未必會感激你。」
三九嚴寒,從京城出來已經有十幾天了。
窗外寒風凜冽,屋內也好不到哪裡去,沈君煜讓人添置了兩個火盆,一行人越往西走是越發的貧困,私下有不少人落草為寇的,朝廷已經改革了土地制度,只是還未來得及改善。
沈君煜捧著碗熱乎乎的菜粥,連取暖都有了,窗外又降大雪,小四添了兩塊炭,撥弄了兩下火花啪啪作響。
為了讓她能夠安然地離京,顧子青可是下了功夫,每日必然在她的粥裡面放些迷藥,吃了就昏昏沉沉,約莫是真的走遠了,這兩日藥量輕,她終於是清醒了許多。
沈君煜將粥送到她的唇邊:「一天都沒吃東西了,多少吃點吧,這裡面沒有藥。」
她順從吃下,他勾起雙唇來:「過兩日你好些了,我就送你和小四走,太子府娘娘也說了,天高任鳥飛,讓你自由就行。」
她吃了兩口,也嚥不下了,偏臉躲過:「沈君煜,你就一點不擔心麼?」
他拿過帕子給她擦著嘴:「我擔心什麼?太子府娘娘會假意接你去太子府兩日,估計現在你出走的消息也就才送出去,齊王已經走遠,等他回頭來追,又哪裡去找你呢?」
真是有點力氣了,子衿斜眼:「你們實在不瞭解他,現在我就開始擔憂我自己了。」
沈君煜疑惑地看著她:「我真不知道你怕的是什麼,他還能吃了你怎麼?亦或是,」他眸色沉沉:「是你自己不願意離開齊王府?難道這麼短的時間竟是對他生了情?」
她拐著胳膊,坐了起來,對他無奈地笑笑:「我姐姐在京中,你說我能哪裡去?齊王這個人向來瘋瘋癲癲的一根筋,要是知道我是和你出京的,那在他眼裡,那就如同我與你私奔一樣,指不定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情……」
她並未去解釋,這讓他心生不悅:「你倒是瞭解他了。」
顧子衿笑,伸手在手臂守宮砂上面輕輕戳了一下:「成親以前這個是假的,可成親以後,卻是真的了,三公子以為我嫁了齊王府去,還能是完璧之身?這種事情做多了,自然就越發的接近了,他是什麼人我怎能不知。」
沈君煜臉上果然變色,她挑眉看著他,只覺心裡痛快。
盯著他的臉,一直是不甘示弱。
他也是理虧,暗自鬱結,卻又沒辦法拿在明面上說,只得起身假裝去送粥碗,連忙走了。小四一直注意著這邊的動靜,見哥哥走了這才晃了床邊來。
顧子衿直嘆氣:「不知道現在咱們往哪邊走能好些。」
小四低著頭,那句話幾乎是從牙縫當中擠出來的一樣:「別怪三哥,他也沒有辦法。」
她一指頭戳在他的腦門上面:「那麼說你決裂也都是假的了?」
本來以為他自然是騙她們的了,可他卻也搖頭:「至今我都未和他說過一句話,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她已經不敢相信他了:「真的?」
少年也是悶悶不樂:「可也不願意看你在齊王府受苦,是受了太子府娘娘所托。」
子衿仰著臉:「看看你們都幹了些什麼?給我下藥,把我從京城偷運出來,還和沈君煜一起,可知道要是被齊王那個瘋子找到,估計是當真說不清,弄不好啊……」
她伸手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就這樣,明白嗎?」
顯然他是嚇了一跳:「不能吧?」
顧子衿穿鞋下地:「所以說,咱們還是先走吧,千萬別被抓到。」
沈君雁只跟著她:「去哪?三哥不是說要送你走麼?」
她白了他一眼:「他要是肯送我走,出京城就該送,現在越發往西了,說不定是故意的,不等他了,收拾收拾東西,晚上好走。」
少年怔怔看著她,轉身就走:「好,等我一會兒。」
顧子衿連連點頭,見他出去了,卻是飛快站了起來,因為多日都沒有走動,還差點暈過去,等他才怪!
她向來有在貼身衣物兜裡縫製銀票的習慣,衣物自然也不能再去仔細翻找,子衿起來洗漱,伸手摸到了自己的銀票,又在自己別的衣物當中尋了兩塊碎銀子,這才出門。
外面果然寒冷,她發現身處一個簡陋的小院子裡面。
看見她出來,立即就有人迎了上來,顧子衿抱著雙臂就站在門前:「你去叫你們小侯爺過來說話。」
那人連忙去了。
不消片刻,沈君煜從一邊的破屋裡出來,他手裡還拿著筆。
顧子衿跺著腳搓著雙手:「這天太冷了啊,現在咱們在什麼地方,我想出去走走,買點貼己東西,你和我去?」
他臉色稍緩:「好。」
說著回身到自己屋裡,拿了他的斗篷給她披在身上。
顧子衿將自己裹在裡面,神情雀躍:「走吧。」
許是她態度轉換得太快,沈君煜不得不謹慎起來:「小四呢?等他一會兒?」
她斜眼:「他去哪裡了?不等他了。」
沈君煜也知道弟弟不待見自己,只是直覺總是讓他懷疑,皺眉看著她,她有些不耐煩了,只瞪著他:「就是出去走走,身上連半文錢都沒有,你不放心的是什麼啊!」
他斜眼:「就怕你想要回去。」
顧子衿攤手:「我再重申一次,沒有銀子我哪都不會去,既然出來了,再回去白費我姐姐一番心血,我有那麼傻麼?」
說著見他還看著她,轉身就要回屋。
被他一把拉住:「好,我陪你去。」
兩個人也沒等沈君雁,這就從院裡走了出來,他仔細給她介紹,現在兩個人是在易縣,快入西區,已到貧困的邊緣。
北宋貧富差距太大,街邊討飯的三五成群。
沈君煜負手而立:「你要有心理準備,再走遠點才能放你走,而我們越往西走,越是貧困。」
一雙手從旁邊伸了出來,她看著小男孩臉上身上都是傷痕,當真是於心不忍:「為什麼會這樣?元燁不是去了北邊?就這種賑災方法你們國庫能有銀子能灑出去?」
他輕輕嘆息:「所以你看,兩國交戰,苦的都是百姓。」
她沉默,街道兩旁商舖也是不少,但是行人稀少。
南朝母親在位謀的是百姓,也常聽母親說,百姓才是我們的根本,可惜江山這座位太吸引人,才導致現在兄弟相殘,連母親都不放過。
當日,她站在沈家的大門口,一眼瞥見白玉書,心中驚駭不足以言表。
多年的陪伴是那般的熟悉,只沈君煜在旁,並未顯露,後來直到他離開京城,也並未見上一面,如今爹娘都已經不在世了,難免憤恨。
百姓疾苦,一旦再打仗,朝廷也顧不上老百姓,會更加艱難。
或許是見她神情落寞,沈君煜也是唏噓:「齊王一直是主戰派,不過我認為應當主和,百姓已苦,休養生息,也不至於那麼多人落草為寇。」
顧子衿不時低頭,默不作聲。
他不忍打擊她,又將話題拉了回來:「不過你也別太擔心了,等到土地改革制一旦行了下來,情況會好轉的,更何況,齊王殿下是從北方繞回西邊,然後再回京城的。」
什麼?
她差點打冷戰:「他還要從這邊回來?」
沈君煜瞥了她一眼:「每年如此,是他的堅持,早年齊王殿下暴戾好武,一次北上鎮壓災民時候,聽說是被人所救,後來秋冬兩季,不論收成好壞,總是要巡視一番的。」
那此地更不宜久留了!
她左右看了看,發現只有酒樓上面人最多,舔了舔唇,似已嚮往。
沈君煜注意到她這個動作,柔聲問道:「想去喝酒了?」
她點頭,二人這就轉向酒樓,挑揀了個人少些的進去了,自然有小二迎了上來,樓下吃酒的寥寥無幾,顧子衿只道饞酒了,連接著叫了幾種酒。
沈君煜又叫了兩個小菜,不多一會兒,小二將酒端了上來。
她親手給他倒了一碗,自己也品了一口,酒香四溢,對他舉碗。
他一仰而盡,想起這些日子以來的變故,難免心澀。
顧子衿連著喝了兩碗,又給他倒上,沈君煜一手摩挲在酒碗上面,半晌突然說道:「你們圓房了?」
她挑眉,嘻嘻笑道:「你說呢?難道你們沒有麼?」
他端酒:「沒有。」
她差點嗆到,緊接著又來倒酒:「好吧,其實現在說什麼都晚了,還是喝酒吧。」
兩個人喝了兩壺酒,子衿伸手提了酒,酒壺已空。
她起身,不顧他叫著小二兩個字,直奔掌櫃的走過去:「我過去看看,叫他再給我來兩個小菜。」
沈君煜也要起身,她一把按在他的肩頭上面:「我還能跑了不成?你在這等著。」
是的,他想要說的話也未說完,一面對她,那些想說出來的話就失去了勇氣,他看著她走到二樓轉角處,和小二和掌櫃的分別說了什麼,半路還回頭對他笑了下,那二人點點頭,一副十分謹慎的模樣。
不多一會兒,顧子衿就邁著愉快的腳步踱了回來。
他的斗篷還掛在椅子上面,她伸手抱在懷裡,搓著手直說冷,他看著她,偶爾俏皮的表情,心裡難受得緊。
小二提酒又來,顧子衿接在手中,給他斟酒:「這麼冷的天氣就該多喝點烈酒。」
說著抱著酒壺,看著他直眨眼,表情無辜。
就像以前,每一次在他身邊,那樣看著他,眼底都是依賴。
沈君煜抿唇,喝了一大口酒,果然夠辣:「你想沒想過,要去哪裡?」
她笑笑:「隨便轉轉,等風聲不緊了,說不定也會回去祭拜爹娘。」
他點點頭,幾口將烈酒嚥下肚中,只覺得上頭,藉著半分酒意抓住了她的手:「我早已發下毒誓,若活著,撿回這條命來,那必定娶你。」
顧子衿笑:「沒事,不娶也沒關係。」
他更是難過,可剛要坐直了身體,卻覺得頭中眩暈,驚訝地看著她,簡直是不敢置信。她拂開他的手,拿起懷裡的斗篷披在了他的身上去。
他勉強維持著清明,只皺眉盯著她:「你要幹什麼?再過兩日我親自送你走!」
她好心結賬,從他懷裡摸出銀子放在桌上:「既然已經出來了,就走個徹底,我不想與你一路,以免遇見那瘋子沒有後路。」
說著回頭對幫忙的小二和掌櫃的笑了笑,這才又回頭,俯身看著他:「現在你也嘗到這滋味不好受了吧。」
拿了塊碎銀揣在懷裡,她大大方方地對他揮手:「後會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