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一開,元燁的腳步聲就穩穩地響起,顧子衿總能在眾人當中,分辨出他來。
老孫在身後還一個勁地保證著:「王妃今兒可真是累了,估計這會兒都能睡著了。」
他的聲音尤為冷冽:「探子說那小子捲鋪蓋走人了,剩個老娘啞啞巴巴也送出了城去。」
心知有異,老孫立即轉身:我叫人去緝捕。「
隨即就關上了房門。
屋裡靜悄悄的,元燁大步走到床前,一掀開幔帳,看見嬌妻側身躺著,先是鬆了口氣。
他委身坐下,一手扶在了她的肩頭。
顧子衿心如搗鼓,索性就睜開了雙眼:「你回來了?」
他笑意還未等到了眼底,忽然又站起身來,鼻尖一動,臉色已沉:「有人來過?」
李元燁目光如刃,只在床邊巡視著,他這人本來就生性多疑,直接和味覺告訴他他的領域受到了不明侵犯。
她也坐了起來:「你說什麼?哪裡有什麼人?」
他低頭拿起軟枕,露出他放入的匕首來,刀刃上面還有一絲血跡,元燁只冷冷看著這一幕,卻是狠戾道:「是誰?動了刀子,還跟了床邊來,難不成你的老相好?」
顧子衿不能看他的眼,只是別過臉去:「我哪有老相好?還不只有你一個?」
她自從懷孕瘦了不少,平常再穿寬鬆的衣裳,看起來肚子不大,他的目光從她身上劃過,隨即就要轉身。
她心知白玉書就躲在床邊的屏風後面,一抬眼,卻不曾想到已經瞥見他無聲地出現。
元燁面對著她站著,身未轉,這人已經提劍刺到。
她瞳孔瞪大,下意識伸手去拉:「不!」
破空而來,卻是無聲。
只有穿透皮肉的質感,元燁只來得及在她眼中看見驚恐以及另一個男人的臉,堪堪躲開要害,這就身上一痛,長劍透骨。
顧子衿伸手撿起匕首,已然赤腳下床:「我殺了你!」
說著揮著匕首這就刺向了白玉書,她是拼盡全力的,是抱著同歸於盡的想法刺過去的,他怔怔看著她,因為身高的緣故,匕首就紮在了他的肩頭,也是透骨。
她揮臂又來:「殺了你!」
白玉書撤劍,捂著傷處:「我知道你能下得了手,但即使是死了有些話也不得不說。」
他避開要害,舉劍格著她的匕首,因力氣差異震得她虎口發麻。
顧子衿回頭看了眼,元燁一手扶腰,已然倒地。
她這個時候似乎已經忘記了,只要大聲呼喊就會衝進來很多人的事情,白玉書提劍在地:「長公主絕不能允許,你和子青嫁給北人,但事出有因,她說只要你能殺了齊王李元燁,還一個無戰事的南朝,還當你是她的女兒。」
元燁的掌心,是他的護命軟劍,常年都在腰上。
本來要動作,聽他這一番話,卻是再也不動。
顧子衿自然沒有注意到他的小動作,她回身蹲了他的身邊,摸到他的氣息才鬆了口氣,這又站起來擋了他的身前:「真是笑話,我公主府一百二十口人,死於南朝鬥爭,如今小皇子已經去了,我娘還不一定真的在世,卻叫我殺了齊王殿下,你們可真是打的好主意,我和姐姐若不是陰差陽錯早已命喪黃泉,你有什麼資格在這妄言!」
她不是他的對手,只能拖延時間,盡力大聲說話,希望老孫外人的人,能夠覺察到異常。
白玉書一步步逼近:「子青也是我救的,不管怎麼說,南朝是一家,卻不能叫他北邊的佔了去,長公主是真的在京城,希望你們母女早日團聚。」
顧子衿揮著匕首:「你別過來!」
他臉色蒼白,卻是決然:「你們夫妻一場,你要是下不去手,我替你就是。」
她只冷笑:「你以為你殺了他,還能走出這個院子?」
白玉書抬臂:「用玉書戴罪之身,換齊王一條命,足矣。」
她昂首以對:「我不會讓你殺了他,除非從我的屍首上面走過去,那就讓我們夫妻孩子一家在地下團聚!」
他似是怔住:「你們夫妻?我已經知道了,你原本要嫁的人也不是他,不必如此。」
顧子衿卻是心急如焚,外面一點動靜都沒有,平常有個風吹草動的都興師動眾的,這會偏偏就沒有人了。
匕首上面還滴著血,一想到元燁不知道怎麼樣了,更是心急:「我原先是不想嫁他,但是他比起你們來,不知要好多少倍,休要過來,你若再敢傷他,我跟你拚命!」
他已然到了近前:「讓開,子衿你糊塗了,你跟著他要背負一輩子的罵名!」
她做好拚命的準備了,可這時候肚子偏偏又有點疼了,顧子衿勉強忍住不適,只待他一靠近這就撲了上去,同時高聲喊道:「來人!快點來人啊!」
白玉書輕易就拂開她,舉劍再刺,勢必要殺了元燁的模樣。
她站穩腳步,一回頭看見他的動作,心都提了嗓子眼去了,不管不顧一頭撞了上去,也許是最後的訣別之姿,讓她迸發了無盡的力量,此時此刻,她的母親長公主還是否在人世,她的孩子還是否安然,都不再重要。
她與他一起摔倒了去……
與此同時,房門一下被推了開來,元燁也站了起來,他臉若冰霜,一把抽出長劍,這就要結果了白玉書。
倒地的兩個人立即被人團團圍住。
顧子衿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了,白玉書一聲苦笑,長劍立即架在了她的脖頸上面:「好一出夫妻情深,可你又怎知這個男人值不值得你這樣!」
她臉色蒼白,任他起身挾持在胸前,一點力氣都無,任誰看都是隨時要昏倒的模樣。
元燁臉色更沉,眼角突突直跳:「白玉書,放了她饒你一命!」
白玉書半擁著她這就往出走:「我知齊王殿下一言九鼎,請殿下送我出城。」
說著他的目光落在元燁的腰間意有所指:「你看他哪裡有事的模樣,你這般拚命在他眼裡又能算個什麼?現在他是要殺我還是要送我出城,你在他心裡到底重不重要一試便知。」
雖然他說的是事實,但是顧子衿見元燁起來無事就已經慶幸許多了,哪裡顧得上那些:「要走快走,他待我怎樣關你屁事!」
她臉色太差,元燁哪裡敢輕舉妄動。
只叫人真的準備了馬車送他出城,老孫急急趕了回來,哭著嚎著喊著小殿下,一路跟隨。
顧子衿在車中聽見他誇張的聲音,更覺安心。
肚子疼得更加厲害,白玉書自己扯了袍角纏住肩膀上的傷口,看她臉色,用腳踢了踢她的:
「怎麼了?不舒服嗎?」
「滾……」
她捂著肚子,卻是不看他:「我肚子疼,你個殺千刀的,要是孩子有什麼事,我有什麼事你就死定了!」
她從來狡詐,他也不靠近:「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等我回去見過長公主,也能幫你圓謊,這場戰事一了,可助你一家團聚,我們去鄉野隱居,就像你小時候說過的那樣。」
顧子衿呵呵冷笑:「泰華害我姐妹,你和她蛇鼠一窩,用不著你裝好人,母親若還在世,萬萬不能姑息的就是你們!」
他也是需要休養生息,只用看小孩子的目光看著她:「你不懂。」
一想到她可能永遠都不會懂,更是黯然:「總之你好好的,等著我來接你。」
說完伸臂將長劍又橫了她的胸前,絞下了她的匕首,扔了車下去。
城外,少年牽馬等在密林處。
白玉書挾持顧子衿下馬,元燁等人緊緊尾隨在後,老孫直撲上前:「快點放了我們王妃和小殿下!」
他笑,單臂勒住顧子衿的脖頸:「別過來!」
無人再動,元燁下馬:「本王說話算話,你放開她,定然不再追趕,日後與你戰場上面見,來日方長!」
她此時力氣盡失,睜眼看著他,這個男人在這個時候還是那樣的從容。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他身上還有新傷,透骨的劍傷,恐怕是因為衣料顏色深而看不出,相反白玉書白衫上都是血,看起來更為狼狽。
白玉書低頭,在她耳邊低聲說道:「是,來日方長,是我心急了,不過我怎麼也沒想到,你的心會變得這麼快。」
說著一把推開她,反身抓住了少年扔過來的韁繩,飛身上馬,雙騎絕塵。
元燁早就命了人不許追趕,幾個人趕緊過來扶他,他一手拂開,急急到了顧子衿的面前,她卻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將她緊緊抱在懷裡,她吊著的一口氣才算放下,伸手撫了他的臉,剛說了一句你沒事真好,卻是抿住了唇,顧子衿身下一股熱流湧下,褲管頓時沾染了血跡。
元燁正是要抱起她,手已摸到,一張開都是鮮血。
孩子!
他再顧不得身上傷痛,一把將人抱起:「快趕車來!」
老孫已近乎瘋魔,踢走了車伕一路揮著鞭子,急急入城,這期間他念了成百上千次阿彌陀佛,只恨身上怎不生雙翅膀!
車內元燁臉色蒼白,抱著的顧子衿臉色更白。
她小腹一陣疼過一陣,似乎不斷有東西流出來,他微涼的唇緊緊貼著她的臉,在顛簸當中緊緊擁住她:「沒事,沒事,我不會叫你有事的。」
顧子衿卻是疼得直哆嗦:「元燁我這輩子可就跟過你一個人,這孩子也是你的,你千萬救活他,老人兒說七能活,現在他還差兩天就七個月了,你一定一定要救活他,他要是有什麼事我對不起你,我就真不能活了!」
說著眼淚已經落了下來:「可萬一孩子不在了,我也不在了,你也好好活著,好好的,到時候就替我去看看大好河山,替我照顧我姐姐。」
他貼緊她。
她開始還睜著眼睛,後來已經意識不清了:「你答應我,答應我!」
他她就在他的胸前,衣裳上已經沾滿了他的鮮血。
這個男人,此時此刻,無比堅定地看著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