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子衿從從顛簸當中醒了過來,發現自己一點力氣都沒有。
她的記憶還停留在產子,穩婆說是個女孩,毫無半點的喜色,她只看了一眼,那孩子小得可憐,皺皺巴巴的看不出模樣,一下就暈過去了。
睜開眼,她發現自己是在馬車當中,因為怕露風留病,車內都用簾子圍得嚴嚴實實的。
地上放著燈籠,旁邊歪著個男人。
看著她一臉溫柔:「你醒了?餓不餓?吃點東西麼?」
她有一陣恍惚:「孩子呢?」
他沉默片刻,卻是惋惜地看著她:「孩子一直在齊王那裡,對不起,我帶不出來。」
顧子衿好笑地看著他,笑著笑著就笑出眼淚來了:「還對不起,白玉書你可太有意思了……」
男人已經換了乾乾淨淨的衫子,此刻也不願再與她虛與委蛇:「聽老黃說了,那孩子還不足七月,生下來連聲都沒出,估計都過不了今晚。」
想必,老黃就是那個大夫了,子衿閉眼:「是嗎?呵……」
她還很虛弱,心裡更是沉沉滿滿的,淚水一直想流又無淚可流。
想到那樣一個男人,如果一夜之間,失去了期盼著的孩子,倘若再不見她的蹤跡,會變成什麼樣子,她一回想起這兩個月來的甜蜜,心裡更痛,恨不能這就死了去。
她身子不好,白玉書已經給她調理了湯藥,因不好服用又改制了藥丸。到了晚上,就連藥丸也都配製好了,追趕著送了上來,他也不下車,都接了過來。
顧子衿一直是迷迷糊糊的時睡時醒。
白玉書親自看護著,不出兩日又接上來個丫頭叫做春玲的伺候著她,說長公主她的母親一直在等著她,後來再醒過來時候,他也偶爾與她說起從前的事情,他說他不知道二皇子政變,只是來得及保住顧子青,後來輾轉才得知長公主倖免於難。
她不置可否,從不輕易開口。
如此月餘,一天馬車忽然停下,白玉書先下了馬車,不多會兒他掀起簾子,對她笑道:「下車吧子衿。」
這麼長時間一直在車上吃喝拉撒,她幾乎都覺得自己已經死了。
春玲扶著她下車,顧子衿伸手遮住刺眼的陽光,微微揚了臉。
白玉書伸手來扶:「慢點走,這院子裡進不了車,累著點。」
她任他扶住一邊胳膊,走得極其緩慢,街上並沒有什麼人,看這地形並不像是京城,她對此沒有任何的印象,搭眼過去,似乎只是條不起眼的巷子。
這院子也破舊了些,有些年頭了。
她還沒有完全整理好情緒,就一眼看見了母親。
過去這兩年的事情,更傾向於是一個夢,日子就那麼從指間淡淡地過去了,不管是疼痛還是悲傷亦或是迷茫,全都虛幻。
長公主負手而立,顧子衿這就跪了她的面前。
想哭想又想笑。
過去了這麼長的時間,支持她一路向南的信念就是為公主府一百多口復仇,結果母親還在。
顧子衿仰著臉,叫了聲母親。
長公主伸手輕撫她的臉龐,半晌只是輕輕地嘆息:「你都有了孩子了?」
她想起那個小不點,心底一片冰涼:「現在沒有了。」
長公主伸手扶起她:「沒事,以後還會有的,眼下先好好將養身子,別操心其他事情,凡事都有娘在,安心吧。」
她上前擁住母親,緊緊抓著她的袖子不能自已。
白玉書生怕她落下病根,趕緊過來相勸,長公主也是虛扶著,趕緊給她扶了屋裡去。
母女相見,自然有很多很多的話要說,長公主將自己際遇說了一遍,白玉書並沒有說謊,的確是他救了她。
她們都刻意避開了齊王,顧子衿也不想提及,這就簡單說了子青的現狀。
兩國交戰,這個時候南國大亂,長公主可趁機回朝掌事,白玉書自然是擁護,顧子衿身心疲憊,先一步去休息,只剩下兩人交談國事。
她的背影略顯單薄,長公主看著有些失神:「她一定受了不小的打擊。」
白玉書垂眸:「這樣很好,子衿不該有那人的孩子。」
顧子衿從小就有些古怪,長大一點就一直在子青左右從不離身,跟著她後面給她收拾爛攤子,早慧得讓人疼惜。
南朝漸亂,長公主時時擔憂:「局勢難以扭轉,我國危矣。」
他默然:「南朝如此危難之際,正是長公主捲土重來之時,現在小皇子已經不在了,二皇子稱帝再不濟也是皇帝,不若輔佐他,好震我國威。」
如此危急之際,泰華才說出實情,那些火炮根本不是出自於她的手筆,可顧子青姐妹都在北邊,白玉書適時通過別人陳詞,道出長公主還尚在人世的事情。
緊接著計畫接顧家姐妹回朝。
長公主淡淡瞥著他:「你這孩子,說的可是心裡話?」
白玉書沉默片刻,才道:「沒有國哪有家,現下也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如果子衿立下大功,長公主得以回朝,日後皇上也不會為難我們,齊王暴戾,待她也不見得怎麼好,時日久了,我也不信她不回心轉意。」
她聞言只是嘆息:「不過子衿是我的女兒,她若不依,不能怪她。」
他輕輕點頭,轉身離去。
長公主在窗前站了好一會兒,才叫人去請。
顧子衿怎能睡著,無非是歇了一小歇,有婆子來叫她,趕緊披了衣裳到了上房來。
屋裡暖洋洋的,她穿得很多,似乎毫無察覺。
長公主親手倒了熱茶,推了她的面前,叫她坐下。
顧子衿雙手捧著茶碗,坐了下來,呆呆地看著母親。
她回以溫柔的笑意:「我記得有一年,那時候還沒有你和子青,突然發現自己有了身孕,你爹爹十分高興,不曾想因著忙於朝政又去過一次戰場回來孩子就掉了。」
「掉了?」子衿眸色轉暗:「後來呢?」
「後來啊,」長公主欣慰地看著她:「後來也難過了一陣子,不過很快就又有了你和子青。」
「娘,」她低低地叫了一聲:「你想說什麼?」
長公主笑:「娘也是母親,首先想到的自然也是自己的孩子,子衿,你和子青現在還活著,娘最高興,知道嗎?」
顧子衿抿唇:「知道娘還在,子衿也很高興。」
長公主伸手撫住她的手背:「戰場上並無對錯,但是娘最厭惡的就是拿女人說事,南帝現在大有要你做人質的意思,玉書性子執拗,還看不清這一點,火炮短時間也不可能製出多少,娘希望你想清楚,是跟著娘回去,還是自己走。」
她心下一凜:「白玉書想要我幫他製造新的火炮意以制敵?」
長公主點頭:「兩國交戰,本來就不應該是女人應該左右的事情,作為母親我希望你能遠離朝政,當然,齊王為人為娘也略有耳聞,既不該是良人,也根本不是良人。」
顧子衿心裡揪得很緊,下意識就別開了目光。
長公主看了她的模樣,更是心疼:「玉書與我說,是那齊王搶親才將你搶了去,難道不是真的嗎?」
「他是這麼說的啊……」
是了,白玉書能說他什麼好話,忽然有些失神。
她回想過去種種,唯一沒有真正傷害過她的,只有元燁。
她的孩子,迷迷糊糊似乎聽見是個女孩兒,就那麼沒了……
母女靜靜相對,都有自己的心事。
顧子衿最終也沒能把元燁這兩個字吐出口來,她甚至固執地認為,那個瘋子一定會追上來。
就這麼想著,晚上洗漱一番,她倒也踏踏實實睡了個好覺。
接連幾日,白玉書都不知所蹤,等子衿終於緩過乏來,他方才回還。
長公主關注戰事,卻得知,齊王連番勝仗,已然打了過來。
南軍是節節敗退,皇帝不得不命人前去議和,在這節骨眼上,白玉書急忙趕了回來。
披星戴月,一日都不敢耽擱。
這日風和日麗,才過了晌午,顧子衿在後院曬陽陽,躺了躺椅上面,其實一直看著雲朵發呆。
三個月的時間,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她多少聽了些戰況,一日比一日沉默。
白玉書急匆匆才外地而回,白衫上儘是塵土:「子衿快起,咱們得離開這個地方。」
她看著他,有些迷茫。
他上前扶她坐起來:「這裡不安全了,咱們快走吧。」
說著叫人去通知長公主,一臉急色。
顧子衿眨著眼睛,微微皺眉:「怎麼了?元燁打過來了?」
她的第一個反應其實就是他打過來了,他追過來了,他就在這城裡。
男人眸色微閃,上前抱住她:「他在百里開外,趁早舍了這份心。」
她隨即沉默,任他拿著大斗篷將她裹住。
白玉書是真的急了,院內護院都守在前門,他協同幾個人護著長公主母女從後門而出,準備好的馬車就停在牆邊,幾步就到了跟前。
車伕戴著斗笠,垂著臉。
他扶著長公主,掀開車簾叫她先上車,顧子衿站在左側,看得一清二楚,一雙男人的腳在簾下閃現。
她赫然抬眸,卻見他沉沉目光深邃至極:「你們這是要去哪啊!」
更多的人從轉角處衝了出來,她們已被圍住,白玉書下意識就抓住她的胳膊護在了身後,可前後左右到處都是刀劍無情,他抽出長劍,看著長公主,神色黯然。
男人端坐在車上,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