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甄儀心事重重,連上車時座位不夠,袁陸維讓她坐他腿上都沒心思惱怒。
好在那四人裡的姑娘主動坐在了自己的男朋友身上,讓了座位給她。
路上袁陸維跟他們了解西營的情況,四人說了不少。
這四個人一聽口音和說話腔調,就是帝都的老土著了,性格大都還算熱情,也比較貧,但是防范心也非常重。
這一點,肯定是環境造成的。
而且他們雖然年輕,也都很瘦,臉上依稀有些營養不良。
盡管已經作出預判,在四人口中也得到了不少信息,陸甄儀到達西營的時候,還是吃了一驚。
西營是個很小的營地,和昌平收容營沒法比,這裡總共只有七八萬平民。
這個營地使用的也是這附近的一處軍營,在原有的圍牆上加闊,也是得到軍方背景支持的,然而卻和昌平那邊大大不同。
這裡的軍隊本來是直接聽令總某部門的一支特殊部隊,要神秘一些,他們在山腹裡還有基地,所以在災難發生之後,他們也救援了民眾,但是卻把軍隊退入了更加安全和秘密的山腹基地,而把明面上的營地改造成了收容營。
同樣,他們也沒有過多干涉這裡的收容營。
在門口執勤站崗的不是軍人,而是警察和臨時招募人員,他們也沒有特別嚴格的制度身份號牌等,因為這裡是沒有任何物資配給的。
無論男女老少,都不能免費得到一口食物一口水。
任何東西,都要靠自己。
據說,這裡的組織者是某一區的區長和警察局長,也有黑道勢力,軍隊沒有物資對這裡進行支援,也不過多插手。
除了原來三米的圍牆現在被加高到了五米,這裡並沒有進行什麼土木工程,和昌平營地不斷修建著收容營的房捨,到處是熱火朝天的工地完全不一樣。
門口執勤的人員主要是為了物資檢查。
因為這裡的人們都要依靠自己出去搜尋物資,這些物資帶入營地時,要被抽成百分之二十,以用作公共維護開支。
就如同收稅一樣。
這個抽成比例其實也不算特別大,但是在這樣的時候,尤其和還有食物配給的昌平營地一比,就顯得天壤之別了。
同車的四人下車,和檢查的人點頭哈腰套近乎,他們這次還好,在那棟樓裡找到了半袋大米,一桶花生油,三包餅乾,兩包薯片,一袋牛肉乾,還有一包紅棗,一塊臘肉。
算得上收獲很好,運氣不錯,所以四人都有點喜色,那個姑娘把紅棗和牛肉乾偷偷藏了起來,才讓檢查的人過來。
開車的男人把其中一包餅乾塞給了檢查的執勤人員,低聲說:「給個面子,家裡人都快餓暈了,少收點……」
執勤的人不著痕跡把餅乾塞進衣服裡,拿了那快臘肉,說:「就這個吧。」
又拿了一包薯片,說:「這個給我吧,給孩子吃。」
雖然四人看他拿肉,都咽了口口水。
但是也知道保命第一的情況下,別的比很快就吃完的肉類更加重要。這種時候,還是不要奢侈地嘴饞了。
執勤的人拿到了餅乾和薯片,心滿意足,對於陸甄儀和袁陸維,看都沒看一眼,顯然也不知道他們是外來的。
四人進去之後分東西,大米和油都要分成四份,除此之外,那姑娘另外要了紅棗,她男朋友拿了薯片,另外兩個男的一人一包餅乾,開車的男人也是領頭的,多得了一袋牛肉乾。
四人笑逐顏開,袁陸維和陸甄儀跟他們道了謝,就下車了。
這裡的情況真是太糟糕了,房捨有,裡面隱隱可以看到人頭攢動,擠滿了人,這裡本來就不大,這方面還好,沒有房子住的人,卻也沒有軍用救災帳篷,有的是用的普通野營帳篷,有的就是用一些樹枝,找些亂七八糟的塑料布和毯子苫在上面,就算一個簡易篷子。
而昌平收容營裡雖然房捨比這裡更加緊張,卻大部分是整齊的軍用救災帳篷,只有少量的自搭帳篷。而且精神面貌也不同。
雖然在昌平收容營中,很多人在抱怨,很多人很瘦,很多人營養不良半饑半飽,但至少大家都還有點精力去抱怨和聊天,,而且大量的志願者和建築工人們還是精神面貌不錯的。
可是在西營這裡,像剛才那四人那樣的已經算是狀態很好的了,街角很多人就那麼靜靜蜷縮著,看不出是已經死了還是正在等死,沒有人乞討,沒有人請求,因為這裡沒有人會有余力施捨給別人。
路上那姑娘曾經諷刺說,西營裡頭,管理者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每天清理屍體和焚燒。
偶爾有那些瀕死的人抬起眼睛,露出痛苦、麻木、絕望和乞求……
那是什麼樣的眼神啊……
陸甄儀只看了一眼,就覺得心都沉到了最底下。
袁陸維感覺到身邊的女人在微微發抖,本想嘲笑她幾句,但是看了一眼她沉沉的臉色,還是把嘲笑咽回去了。
他也是人,不是鐵石心腸,但是他和陸甄儀不同,這段時間,他看過太多的鮮血慘劇悲哀苦難,只是死亡,已經無法讓他動容……他已經認同這個新的世界,知道一切已經不一樣,大部分的人類,會在新的食物鏈裡被淘汰。
這一點,誰也無法改變。
不過,他也沒法勸身邊的女人,「把他們看成宏觀的數據好了,只要死亡的不是你,不是你在意的人已經很幸運了」這樣的話,只能靠自己領悟,不能由別人宣諸於口地來教導。
看看這街上還能直行自如地行走的人,大概都是已經領悟了這點了吧?
「你身上有吃的嗎?」袁陸維問陸甄儀。
陸甄儀從羽絨服兜裡掏出兩塊巧克力威化,他們執行任務出發的時候,車上是統一帶了午餐的,路上大家也吃過了,陸甄儀只是從家裡隨手拿了兩塊巧克力威化打算餓了吃。
袁陸維一把搶過去,塞進自己兜裡,低聲說,「不准去施捨給那些人,你救得了一時救不了別人的命,而且會惹麻煩,別的餓瘋了的人一擁而上,你自己最後都被人撕巴撕巴吃了……」雖然他認為現在應該再怎麼心軟愚蠢的女人也不會去做這種事了,但是陸甄儀一直被秦椹那種有空間放物資武力又強大的家伙保護著,看著就衣食無憂,聽說還是第一次出任務,很可能會犯蠢。
陸甄儀咬住嘴唇不說話,她其實也都明白。
袁陸維怕她再看到更慘的尤其是孩子之類的會忍不住,拉著她往人少的地方走。
「這裡食物很缺,」袁陸維說:「我們這兩天也是個愁,也沒有住的地方……」
「找個有車有膽量的肯幫我們的人,」陸甄儀聲音有點啞,「回去之後多給點食物給他……,今天先對付一晚上。」
袁陸維不說話。
他想了會,說:「我們先找個能容身的地方,要不今晚我怕你凍死。」
他們找了會,找到一個比較偏的窩棚,看上去還不擁擠,甚至還搭成了兩間,中間有點隔斷,窩棚門口只有一個面黃肌瘦的女人和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相擁擠在那裡取暖。
女人大約三十歲,臉上雖然瘦,大致還能看出長得不錯,身上裹著一件針織的大毛衣,但顯然不夠暖和,一直在發抖,嘴唇發青,小姑娘倒是穿了一件毛茸茸的米黃色小大衣,可□只穿了一件空氣棉的秋褲,已經很髒了。陸甄儀看了一眼,大衣是個很有名的童裝牌子的,款式很別致,現在也很髒了。
小女孩瘦得只剩下一對大眼睛,烏溜溜地看著人。
袁陸維指指旁邊的窩棚,問那女人:「那間有人嗎?」
女人有氣無力地看了他一眼:「只要給點吃的……隨便住,沒人……」
袁陸維把兜裡剛才陸甄儀那兒搶來的兩塊威化中的一塊扔給那女人:「只有這麼多,我們最多住三天。」
那女人和小姑娘看著那塊巧克力威化,眼睛發亮,女人一把搶過來,把包裝紙剝掉,把威化分成兩半,給了女兒一半。
小姑娘兩口就吃完了,女人不捨得吃,一點點啃,她女兒吃完時,她還有大部分,看著女兒渴望的眼神,她遲疑了一下,還是遞給了女兒,自己拿著那張包裝紙,仔細地舔留在上面的一點點巧克力碎屑。
陸甄儀眼睛發酸,卻無法多說多做什麼,被袁陸維拉進了旁邊的窩棚裡。
這個窩棚地上鋪了比較多的報紙,還有一張塑料台布,沒有被褥或別的東西,報紙都是破破爛爛的,有一股說不上來的惡心味道。
「有個地方容身不凍死不錯了,別挑剔了。」袁陸維緊緊皺著眉頭說:「現在知道你之前的日子多幸福了吧?」
陸甄儀啼笑皆非。
自己根本什麼都沒說,分明是他自己一臉嫌惡,居然還教育她?
袁陸維說:「你把報紙歸攏歸攏,台布墊著……別管多髒了,你先抓緊時間休息下。」說著把另一塊巧克力威化扔回給她:「餓了就吃了,我出去想想辦法。」
「你想什麼辦法?」陸甄儀問。
「先找點吃的和水……」袁陸維說。
「到哪裡弄吃的?」陸甄儀皺眉,突然醒悟:「打算出去獵怪獸?我跟你一起去。」
他又不是秦椹,她怎麼能什麼都靠著一個是敵非友的男人。
袁陸維不屑地看著她:「你能幹什麼?只能拖我後腿。還是老實待著吧,趕緊恢復恢復異能還能幫上忙。」
說著就走了出去。
陸甄儀看著他走出去,有點想歎息,不過也知道袁陸維說的沒錯。
她今天兩次動用精神異能,尤其是第一次,那是幾乎枯竭地全部用了,一直沒有恢復,精神異能不恢復狀態是很差的,頭疼,疲憊,困倦,欲睡,她只是一直強行支撐著。
她把那些地上的破報紙和桌布歸攏了一下,准備在那上面坐著冥想。
剛剛坐下,那個小姑娘裹著大衣慢慢走了進來,小聲問:「阿姨,你在幹什麼?」甜甜怯怯的小聲音,還特別字正腔圓的發音,聽了讓人心裡融化。
陸甄儀回頭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微笑說:「阿姨在收拾一下。」
小姑娘眼巴巴看著她,小聲說:「你為什麼要收拾我奶奶的房間?」
陸甄儀愣了愣:「哦,這是你奶奶的房間啊……」奶奶呢?這個問題還是別問了,畢竟這個棚子已經空了。
「嗯。」小姑娘點點頭,走過去,直接坐在陸甄儀腿上。「可是奶奶已經很久沒回來了,爸爸說她去找爺爺,什麼時候才能找到爺爺回來呢?」
陸甄儀突然被一個孩子坐在腿上,忍不住驚訝地僵了僵,但是小姑娘那麼小,動作很自然很輕很乖巧,一點也不讓人煩……估計是以前見到親友這樣做習慣了吧?
陸甄儀猶豫了一下,也輕輕地摟住她。
小姑娘在她懷裡玩著手指:「如果奶奶找到爺爺,能給我帶點吃的回來就好了,我好餓啊,媽媽說現在沒有吃的了,超市和飯店都沒有了……要帶一百條剛才阿姨給我的巧克力!」
陸甄儀心裡難受極了,她把剩下那塊巧克力威化塞在小姑娘小小的手裡,說:「拿著,這是阿姨的最後一塊,阿姨請你吃。」
小姑娘眼睛裡都是欣喜,緊緊攥著巧克力威化,說:「謝謝阿姨!」遲疑了一下,說:「阿姨,我們一人一半好嗎?」
陸甄儀搖搖頭,輕輕說:「你去和媽媽一人一半吧,不要再吃媽媽那份了。」
小姑娘站起身來,笑著大聲說:「好!」蹬蹬蹬跑出去了。
陸甄儀還不很餓,就繼續坐著冥想,慢慢居然半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模模糊糊聽到旁邊窩棚的低聲聊天,這種棚子,中間隔的不過是硬紙板之類的東西,自然談不上隔音。
「……馨馨睡著了?」一個男人低聲問。
「嗯……」那女人小聲說:「……兩個人,給了一塊巧克力威化,我給馨馨吃了……」
「……我沒找到吃的……」男人的聲音裡帶著壓抑、絕望和愧疚。「車沒有油……走不遠……我跟著……什麼都沒找到……」
女人死一般沉默。
男人也沉默著,過了會兒,才低聲說:「……已經三天什麼都找不到了……我走路發飄,就是他們找到什麼怪獸打死……也搶不到……」然後沉默了會兒,說:「老胡說董老大那邊都在換孩子……」
女人的聲音驟然尖銳了起來,帶著絕望凌厲和哭腔:「別想!我寧可餓死也不會做這種事……」說著低聲哭了起來,哭聲很模糊,似乎是被手捂住的。
女人哭了很久,才說了一句:「我去賣……」
男人的聲音這次很清晰,帶著深深的悲哀和絕望:「……你賣不出去,你太瘦了也不年輕……又不是沒試過……現在有食物來換這種事的男人太少了……」
在女人突然間崩潰爆發的哭聲裡,男人隱約在問:「……隔壁的兩人……」就聽不到了。
那聲音雖然低,帶著陰沉和鋌而走險的味道。
陸甄儀突然間一股寒意從頭徹尾……仿佛在寒冬衣服裡被塞進一塊冰,從脖子一直滑落到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