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唐寧慧驀地抬頭,道:「我想到了一事。笑之這病若真是有人故意為之的話,定是用了或是碰觸了那些出痘之人的物件,方才染上的。可那人若是我們府邸的內奸,他自個兒如果沒出過天花,又如何敢帶那些物件進來,他自已不怕被傳染嗎。所以……」她說道一半的時候,曾連同已經會意了,一把握住她的手:「所以,這事若是人為的話,必在府邸出過痘的那幾人身上!」

  這日晚上,吳管家召集府邸眾人訓示。吳管家目光沉沉上掃過眾人:「大家都知道府邸的小少爺生病了,方才洋人大夫已經確診了,小少爺得的是天花……」

  府邸眾人本是垂手聽訓,可一聽此話,「哄」一下子亂了起來:「天花……」「這可如何是好?」「這病是要過人的!」

  吳管家擺手示意眾人安靜:「這出痘的凶險我不說,大家心裡也清楚的很。現在把大家找來,就是想問詢你們一下,在你們中間可曾有人已經出過痘,若是已痘的人,接下里這幾日府裡就會安排去侍候小少爺起居。」

  吳管家打開了手邊的雕花木盒,露出裡頭層層疊疊金燦燦的元寶,慢條斯理地道:「凡事出過痘的人,終生不會再得此病。所以亦不怕會被過到。七少亦吩咐了,能做這份差事的人,必定重重有賞。」

  說道這裡,吳管家停頓了下來,一雙銳利的眼緩緩掃過眾人,「只是我有一句話,你們可都給我聽清楚了。那些個沒出過痘的,可別貪這些賞錢,萬一染到了這病,一條命便等於握在了閻王爺手裡,到時候別說自己,絕門倒戶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別有命拿賞,沒命花。你們自個兒好好掂量掂量。掂量好了,就過來登記領賞。」

  本有些眼睛發直,躍躍欲試的聽差僕婦聽了這話,便似被冰水澆頭,不敢不前。

  而那些已出痘,聽了吳管家的話,便覺得天上掉餡餅似的,忙紛紛舉手:「吳管家,小的五歲那年已出過痘子,背上還有很多麻子。」

  麻子阿三「呵呵」一笑,喊道「吳管家,小的別說身上了,臉上也有很多麻子。」「吳管家,老婆子也是。」

  眾人想起他那張麻臉,不由地「呵呵」樂了起來,氣氛稍稍緩了些許。

  畏縮在最角落的一個僕婦也舉了手:「我們這裡也有人已經出過痘了。」

  吳管家瞧了瞧零零落落地幾人:「你們一個一個上來領賞吧。」

  大半個時辰後,這份名單已經呈在了曾連同和唐寧慧手裡。唐寧慧細細地瞧了一遍,粗活聽差不過三人,僕婦丫頭亦只有四人。

  吳管家做事極細心,還特地在名單上標明這幾人平日子的活計。粗活聽差一個是負責膳房採買,一個照管門戶,還有一個收管杯碟茶器。

  其中的一個丫頭負責打掃。另外三個僕婦,一個看管苗木花草,一個負責洗衣還有一個廚房粗活。

  這幾人的身份平日都是極難接觸到笑之的,更別說要避過笑之身邊的王媽巧荷這多人來設計害笑之了。

  唐寧慧左思右瞧,無半點頭緒。她疲累地單手捂臉,長長嘆氣。

  身上驀地一暖,原來曾連同取了他的大衣披在了她的肩頭。曾連同低聲道:「你先去休息。笑之這裡我會去守著。」

  唐寧慧搖頭:「不,我去守笑之這裡。你沒有出過痘,不能再進房。」曾連同握著她的手,語氣堅決:「你不也是。你一樣不能再進去。若是……若是……」

  唐寧慧:「我不礙事的。當年我與母親同住一屋,母親她染了此病,我卻半點無礙。」曾連同:「我不曾學過醫術,所以亦不懂其中奧妙訣竅。但有一點卻是知道的,你當日沒染此病,並不表示你今日不會染上。」曾連同的聲音漸低,「寧慧,我不能讓你冒這個險……」

  唐寧慧的視線怔怔地落在兩人相握的手上,她哽嚥著道:「若是笑之有什麼萬一,我也活不下去了……」

  曾連同捂著她的唇,輕輕喝斥:「不許你胡說。我們笑之必定身體康健,長命百歲。以後我還要教他騎馬打槍射箭,教他英文法文,你也不輕鬆,要教他學俄語,還要照看著他平安長大,我們要送他到國外留洋,學所有洋人的長處,然後歸來為國家效力,讓我們國家強大,再不做東亞病夫……」

  誰知道他越說,唐寧慧的淚落的越是凶,到後來便像是滾珠子似的,一串一串的掉。

  曾連同被她哭的愈發慌亂起來,只好一昧哄勸:「你別急。洋人醫生不也說有七八分的把握嗎?笑之定會好的起來的。我對你發誓,我一定會治好我們笑之的。」

  書房裡頭光影流離,溫軟的靜匿,唐寧慧流著淚,重重點頭:「嗯,我們會治好笑之的。」

  曾連同道:「笑之這邊,我想這樣安排。讓那三個僕婦一個丫頭近身侍候,原本笑之身邊侍候的,現在也不能貿貿然地放她們出來。就讓吳管家在東北角的尾房安排她們吃住。」

  唐寧慧此時的情緒已經漸漸平復,沉吟了一下,又道:「我想把王媽和巧荷分別叫來再好好問問。」

  不片刻,巧荷抹著淚珠子進來,一進屋便「撲通」一聲給曾連同和唐寧慧跪下:「請七少和夫人責罰。」

  唐寧慧:「你起來。這幾天小少爺去了府邸哪裡?玩了哪處?有什麼與平時特別不一樣的?你好好想想,仔仔細細地說來。」

  巧荷抽噎著道:「小少爺沒去哪裡?這幾日與往常一樣,不過是一早起來與夫人用早膳,然後去書房聽先生教學,下午亦是。小少爺平時玩耍也是在園子裡,前兩日有在池子裡掏金魚,前兒吵嚷著放風箏,玩了片刻,後來乏了,就坐在園子的草地上跟我們玩鬥草……」唐寧慧眉頭一皺:「坐在草地上?」

  巧荷忙解釋道:「小少爺不肯坐石凳上,一定要坐在草地上跟我們玩。我本是讓小丫頭去拿墊褥的,當時恰好有個老媽子在澆水,手邊有件乾淨的外衫,擱在假山石上,便對說讓我們別多跑一趟了,就拿她那件外衫給小少爺墊著坐。」唐寧慧「嗯」了一聲:「你繼續說。」

  巧荷:「小少爺跟我們玩了鬥草後,七少就回來了,小少爺也七少玩了半日,就用了晚膳。昨兒也是一早起床用膳,上午在書房就有些發熱了,後來的事,夫人都知道了……」

  唐寧慧擺手示意她出去。又把王媽喚來,王媽亦是這般說辭。

  一時竟查不出半點頭緒。

  唐寧慧便回房陪著笑之。曾連同見她神色倦怠,卻支著柔荑在床邊凝神細思。他素來知道唐寧慧的性子,走到了門口,對程副官吩咐了幾句。

  不多時,巧荷親自捧了個茶盞過來,遞給了唐寧慧:「夫人,你一個晚上未進水了,喝口熱茶吧。」唐寧慧不疑有他,便接過喝了數口,又遞給了巧荷。

  笑之闔眼而睡,時沉時淺。唐寧慧起身替他掖了掖被子,又把他伸在外邊的手擱進了被中。她一觸到笑之的手,電光石火中,忽然明白了過來。

  唐寧慧猛地擰身,神色慌張地喊:「連同,連同,我想到了,我想到了……」也不知道怎麼的,她覺得她的頭昏昏沉沉的,似乎越來越重。

  曾連同扶著她,柔聲道:「別想了,你今天已經很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唐寧慧只覺得眼皮像是灌了鉛,墜墜地往下壓,她極力保持清醒,仰著頭,手指緊緊揪著連同衣襟上的銅紐扣,道:「連同,那個澆水的婆子有問題,那件墊著的衣衫……可能那些得了天花的人用過的……你……你去查仔細……」

  後來便意識全無了。

  唐寧慧睜開眼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金色地光線穿過雕花窗子,透過紗簾,一點點地照射進來。唐寧慧摸著頭,懨懨地睏倦,恍惚不知身在何處。

  可幾秒後,昨日的一切便湧了上來……笑之……唐寧慧「蹭」地擁被而起:「來人,來人哪。」

  有個丫頭推門而進:「夫人,你醒了。」唐寧慧心急如焚:「小少爺他怎麼樣了?七少呢?」小丫頭稟報導:「七少一直在小少爺房裡頭守著呢。奴婢只知洋人大夫一早給小少爺治過病了。其他的奴婢不知。」

  唐寧慧匆匆梳洗,匆匆換了衣衫,來到笑之房內的時候,屋內一片漆黑,只見四周都用了黑紅兩色氈子團團圍住。

  曾連同已經聽到她的腳步聲,含笑著轉身,上去握住她的纖手,道:「你放心,洋人醫生已經給笑之種過痘了。今明兩日,只要他身上的病情得以控制,就說明起效了。若是起效,洋人醫生說了,半個月便能痊癒,此後終身再不會染此病。」

  唐寧慧適應了黑暗,漸漸能瞧見笑之的模樣了。曾連同又解釋道:「許大夫說得了天花的人都要避光,洋人醫生說不用,我也不管了,只要能治好笑之,什麼都得試。你莫笑,吳管家聽人說了,以前皇親貴族得了這病,都會專門設堂,供奉天仙娘娘、痘疹娘娘、眼光娘娘、痘兒哥哥、藥王、藥聖、城隍、土地等,以祈求諸神的保佑。我已命吳管家在前頭設堂了。」

  他出過洋,定是不信這些保佑之類的。旁人若是知曉了,暗地裡指不定是會笑話他。可她又怎麼會笑他呢?他與她一樣,一心只想笑之好起來。只要笑之能好起來,怕是讓他上刀山下油鍋他也願意的。

  唐寧慧輕輕地反握著他的手。

  一時間,安靜的漆黑中,倒有些此時無聲勝有聲的味道。

  良久,曾連同才道:「對了,那個害笑之染病的澆水僕婦與名單上那個看管苗木那僕婦是一對堂姐妹,已經被吳管家拿住了,兩人已坦陳了一切。那件衣服確實是出過痘的人穿過的,是她們從外頭夾帶過來的。她們承認自己謀害笑之,但卻怎麼也不肯承認是有人指使。」

  唐寧慧一愣:「那人呢?」曾連同臉色冷硬:「都在柴房裡頭關著呢。吳管家已經去查她們的家人的。若是我猜測沒錯的話,她們家人早落在別人手裡了。她們若是承認有人指使,到時候不只是她們死,她們兩家人都活不了。」

  唐寧慧嘆息道:「哪怕她們不指認,她們的家人亦活不長久。」斬草要除根,連她這麼笨的人也懂的問題,她就不信曾夫人,周兆銘會不懂。

  曾連同緩聲道:「寧慧,我想過了,等笑之的病好了,我要光明正大地迎你們回督軍府。既然躲不過,不如不躲。你說好不好?」

  許久許久之後,唐寧慧才吐了個「好」字。她說:「不過我有兩個條件。」曾連同微微一笑,甚有興趣,道:「什麼條件?」

  唐寧慧語氣堅定:「我不作妾。」曾連同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好。還有呢?」

  唐寧慧一字一句極清晰:「我也不要做你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