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半晌後,又有侍從來請唐寧慧:「夫人,七少讓您過去。」唐寧慧一直想問個明白,便起身吩咐了巧荷等人好好照看,隨侍從來到了書房。

  今夜的唐寧慧因陪曾連同外出,穿了藕荷色底子的鑲邊旗袍,衣襟下襬處都由繡娘精心繡制了芍藥花,腳步輕移間便如花開裊娜。她眉目本就極好,華服妝容下,更顯得綽約楚楚,嬌麗難言。哪怕是方才舞會上,眾女眷濟濟,燕瘦環肥萬紫千紅中,曾連同眼裡亦只瞧見了她一人。

  可此刻走進書房的唐寧慧雙目紅腫,神色憔悴,顯然是哭了許久。曾連同一見,心裡不由地便發緊,說不出地憐惜不捨。

  曾連同往日裡亦捧場做戲,可那些女子來來去去,他從不經心。當年他對她亦不過是捧場做戲而已。

  當年的他,剛從國外留洋歸來。他爹曾萬山原本是想把他送到軍中歷練,可當時與柳宗亮正在爭奪地盤,雙方你來我往,呈膠著狀態。後來,情報部門打探到柳宗亮暗中要與俄國人簽訂賣國密約,欲借俄國人的勢力打敗曾家軍。那個時候的周兆銘等人在軍中已久,早已經培植了不少親信,曾萬山也想讓曾連同拿此事立威,便派他去了寧州打探處理密約事宜。

  他在寧州待了一個月,便打探到此事是由柳宗亮的心腹汪孝祥負責。汪孝祥與柳宗亮當年是私塾同窗好友,兩人對月拜過把兄弟,交情極深。柳宗亮發跡後,一路提攜汪孝祥,汪孝祥亦投桃報李,對柳極為效忠。

  汪孝祥雖妻妾成群,可卻一直膝下猶虛,一直把侄子汪文晉當成自己兒子來培養。當時負責經手密約的不過幾人而已,除了汪孝祥,汪文晉外便是汪孝祥身邊的幾個心腹親信,以及一兩個秘書。而汪孝祥,汪文晉以及心腹親信隨身都有幾個護兵保護,他們一行幾人潛伏在寧州,無法公然行事。左思右想下,只好從秘書室的秘書下手。

  一打探之下,卻發現了當時的秘書室有三個人極有機會接觸到。一是周璐,據線人回報,汪孝祥平日裡極看重周璐,醉翁之意不在酒,整個市政廳都心知肚明。可那周璐卻是極乖覺的人物,要從她那裡得到情報可不是什麼易事。

  第二個是男秘書林書懷。因是男秘書,他們便用了美人計,暗中派人接近。

  第三個便是唐寧慧。據說她循規蹈矩,言語不多,做事卻極認真,一直頗受汪文晉欣賞。再則線人說她長的亦極美,與周璐的嫵媚風流不同,明眸皓齒,娟娟靜美。又說汪文晉顯然是看上她,要不是汪顧忌自己的夫人是柳宗亮的侄女,怕早就下手了。而最重要的一點是唐寧慧當年在俄國人辦的教會學校上課,精通俄文。

  到底是從周璐下手還是唐寧慧下手,當時的曾連同考慮再三,決定暗中見一面再做定奪。於是便有了袁家舞會的初見,水晶燈下遠遠見之,果然嬌美可人。那是他在露台上,卻不料她會闖進來,於是便有了那一舞。

  他又暗中見過了周璐,權衡之下,覺得唐寧慧參與密約的機會更大,便決定接近唐寧慧。後來,他果然從她口中得知汪文晉讓她整理的密約,亦得知汪文晉每天將密約文件放在隨身的包裡,晚上帶回家。於是派人暗中潛入汪文晉府中,順利從保險箱中拿到了文件。不幾日,全國性的報紙上大肆披露了柳宗亮的賣國行徑,舉國憤然,要求柳宗亮下野。

  柳宗亮狼狽逃至寧州避世,曾連同便決定一不做二不休,趁他病要他命,安排了暗殺活動。結果柳宗亮命大逃過一劫,但落下了半身不遂之症,柳宗亮的幾個實力手下趁機奪權,柳家軍名存實亡。曾萬山趁機揮進,柳軍將領各保自己的實力,不做正面應戰。曾家軍勢如破竹,一月之間,連下數州。

  經此一仗,曾連同便在曾家軍中一夜成名,眾將領刮目相看,再不敢輕視。連周兆銘等人亦暗暗心驚。

  但所有之事中,唯一讓曾連同沒料到的便是與唐寧慧成親。當日她投奔於他,曾連同亦不過是權宜之計,若不是如此,他怎會順利拿到他想要的東西。

  柳宗亮暗殺事件後,周兆銘等人暗中把他仍在寧州的行蹤洩露給了柳宗亮,欲借刀殺人。整個寧州城門大關,全城收捕。不得已之下,他只好留下了銀票細軟,獨自離開。

  曾家數代以來,一直子息艱難,他老頭子曾萬山當年十房妾室,亦只有他一個男丁。所以曾連同從未料到唐寧慧會懷孕,會為他生下笑之。

  可眼前這弱質纖纖的女子,為他生兒育子,一路走來,從未言半句委屈。曾連同此時方真正知道這唐寧慧於他終是與旁人不同。此生,她與他,還有笑之已經相連了,再分不開了。

  曾連同上前輕輕將唐寧慧摟在懷裡,柔聲道:「你不要急。喬治醫生有法子救笑之的。他說英國有牛痘種植法,他當年的教授曾經提到過如何救治,他雖然沒醫治過這病,但說有七八分把握。」

  唐寧慧先頭一喜,聽到後來只有七八分把握,便又忍不住啜泣了起來:「可也不過是七八分而已。若是……若是……」

  曾連同便道:「洋人在我中華,平素行事霸道可惡,但他們卻又一點極好,覺得每個人都是上帝的子民,醫生素來有醫德,把治病救人看做極重要的大事,不會打誑語。再說了,鹿州城憑我曾連同三個字,他也沒那個膽子誆我。二來,洋人做事謹慎,極實事求是,哪怕有十分把握,人沒治好,他也只說七八分。其實那七八分便是十分。」

  唐寧慧聽著,稍覺寬慰,含淚抬頭,卻見曾連同正凝神著她,眸子黑亮如星,目光又沉又憐,似含了隱隱情愫,幽幽深深的,極是不同。唐寧慧這幾年心如止水,哪怕是與曾連同再遇,她亦不起半點波瀾,可是此時曾連同的眼光,卻看得她有些心慌意亂了起來。似乎在不知不覺中,有些東西已經不同往日了。

  唐寧慧垂了眼,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聽曾連同的聲音緩慢低沉地響了起來:「只是此次笑之出痘,我心裡一直覺得蹊蹺。」

  唐寧慧猛地抬頭:「蹊蹺什麼?」曾連同的視線望著喜鵲鬧梅的窗子雕花處,道:「我懷疑是有人暗中謀害笑之。」唐寧慧:「誰,誰會害笑之……」可是她自己的話音未落,便醒悟了過來:「你說的是你大娘曾夫人和周兆銘他們。」

  曾連同:「不錯。便是他們。只有他們巴不得我死,笑之死。這樣他們方才全盤接收曾家的一切。」

  曾連同頓了頓,又道:「你與笑之到鹿州也有不少時日了,哪怕我千防萬防,可府邸這麼多的人,誰能保證得了他們個個都是忠的呢?這世道,有錢能使鬼推磨。再說了,周兆銘如今在鹿州,位高權重,有些人為了榮華富貴,甘心為他賣命的也不少。」

  他為了笑之的安全,連對他爹曾萬山都未曾透露半分。曾連同對他爹瞭解的緊,知道他爹一直巴望著他為曾家開枝散葉,若是知道有笑之這麼一個孫子,估計要樂瘋了,定是要命他們搬回曾府的,好來個三世同堂。可那婆娘在曾府裡掌家幾十年了,除了侍從,上下里外都是她的人,若他萬一有事不在鹿州,指不定那婆娘就會用萬般手段來對付唐寧慧和笑之。

  曾連同:「這件事情必須得好好查。不過目前還是以笑之的病為先。等笑之康復了,我讓人仔仔細細查個清楚,若是真有人吃了那個雄心豹子膽,在我府裡謀害我兒的話,我會讓後悔活在這世上。」

  唐寧慧道:「我亦有事與你商量。」見曾連同的目光瞧著她,示意她說下去。她便繼續道:「你亦知道,這天花是要過人的。所以我想讓吳管家把府邸的人召集起來,詢問清楚哪些人曾經出過痘,這樣也好讓出過痘的婆子丫頭服侍笑之……」唐寧慧說到這裡隱隱閃過一個念頭,可是想抓又抓不住,她便止了口。

  曾連同:「應當如此。」卻見唐寧慧神色朦朧地怔在了那裡,不由地道,「怎麼了?」

  唐寧慧驀地抬頭,道:「我想到了一事。笑之這病若真是有人故意為之的話,定是用了或是碰觸了那些出痘之人的物件,方才染上的。可那人若是我們府邸的內奸,他自個兒如果沒出過天花,又如何敢帶那些物件進來,他自已不怕被傳染嗎。所以……」她說道一半的時候,曾連同已經會意了,一把握住她的手:「所以,這事若是人為的話,必在府邸出過痘的那幾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