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唐寧慧整個人便驚住了,一把推開門:「笑之怎麼了?」那丫頭道:「奴婢也不知。只聽說小少爺身子發燙,吃了藥也退不下去。許大夫如今已在裡頭給小少爺診治了。吳管家不放心,又匆匆趕去醫院請洋人大夫。臨出門前命奴婢在這裡候著,見了七少和夫人便第一時間稟告。」

  唐寧慧聞言,頓時心跳如麻,手腳發涼。此時早不得儀態了,沿著抄走遊廊,飛似地一路跑著回房。

  曾笑之雖然昏迷著,可整個人難受地扭成了麻花一般,口裡不停地嚷嚷著喊熱。王媽與巧荷兩人分別擰了毛巾,一個在覆額頭,一個在替笑之擦拭身子。兩人亦是心急如焚,一邊伺候,一邊連聲唸佛:「請菩薩保佑。請菩薩保佑我們小少爺。」

  唐寧慧「光當」一聲推開了門,跌跌撞撞著跑進了裡間:「笑之,笑之……」只見躺在床上的笑之全身緋紅,雙頰更是紅的欲噴火一般,眉頭緊蹙著,已無意識,只口中不斷喃喃:「熱,熱。」

  唐寧慧摸了摸他的額頭,只覺得便如觸著燒碳一般,幾乎要灼傷掌心了。笑之從生下來到現在,從不離唐寧慧左右。每回有個頭疼發熱的,也是唐寧慧徹夜不眠的照顧,所以她亦有些經驗。可是此時的溫度灼燙至此,卻是從未有過的。饒是她平素為人冷靜,但到底母子連心,一時心頭慌忙,淚盈於盈,哽嚥著喚道:「笑之,笑之?你可聽見娘的聲音。」

  曾連同緊跟在她身後,此時也探手觸摸笑之的額頭,一碰之下,饒曾連同為人冷靜,此時骨肉連心,亦大驚失色,轉頭厲聲問著侍候著的王媽:「小少爺不是已經退燒了嗎?怎麼會如此?許大夫呢?許大夫在哪裡?」

  巧荷忙讓人去請許大夫,王媽則在一旁顫聲回道:「夫人走時命我們好好照顧小少爺,我們幾人都是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頭。開頭的時候,小少爺也是好好的,睡的也沉。後來不知怎麼的又發熱了起來,我們幾個作不了主,便讓人去請了吳管家過來。吳管家一邊讓人把熬好的藥給小少爺服下,一邊又差人去請許大夫。可這次吃了藥卻是怎麼也不管用,不見半點退燒的痕跡,小少爺的身子越來越燙,還吐了幾次……許大夫方才診脈後,又開了一貼藥……許大夫說小少爺這樣的情況危險的緊,又說洋人醫生那邊可以有一種藥打了就可以退熱,讓吳管家立刻去請洋人醫生過來一趟。他亦不敢離開,此刻正在灶房裡頭煎藥呢……」

  說話間,許大夫便已隨著小丫頭腳步匆匆地進了屋。

  曾連同趕忙迎了上去,急道:「許大夫,你瞧小兒的這病狀,怎麼會如此反覆不定?到底」許大夫的臉色極為鄭重:「七少,可否借一步說話?」

  曾連同正欲抬步,忽然聽到唐寧慧尖聲道:「這裡,這裡有斑。」唐寧慧瘋了一般地起身,猛地推了一把曾連同:「出去,你們都快出去。」

  曾連同扶著她的肩膀:「寧慧,到底怎麼了?」卻見唐寧慧怔怔地瞧著曾笑之,淚水便沿著臉頰滾瓜似地滑過了下來:「連同,這是天花,是天花。」

  房內眾人俱面面相覷,眼中各自驚惶。「天花」兩字一傳入曾兩同耳中,他整個人便一震,臉上的血液似被人一瞬間全部抽光了一般:「天花?好端端地怎麼可能染上天花呢?」

  曾連同將眼光移向了許大夫,只見他躲避著他的目光,曾連同心裡一抽,便知道此事多半不假。

  果然便聽許大夫道:「在下方才向與七少借一步說話,便想告訴七少,貴府小少爺的病極有可能是天花。一般天花得病者,起初一兩日便是如此,高燒不退,頭疼嘔吐,濕毒乘虛流聚,全身漸漸會起紅色斑疹,後變為痘癰腫痛,紅腫潰破,漫流膿水……」

  曾連同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道:「不,我無須知道這些。我只想知道可有辦法?」許大夫搖頭道:「盡人事,聽天命,僅此而已。」

  曾連同的目光漸漸轉厲:「不,我要一定。我要他一定好起來。」許大夫垂頭:「請恕在下醫術淺薄,實在無法作此保證。但是在下一定竭盡全力。」

  許大夫態度恭敬,言語不卑不亢,曾連同亦知道他說的實話,並不是誆自己。一時間,握拳在屋內踱步。

  不片刻,外頭腳步聲匆匆而至,曾連同抬頭一瞧,原來是吳醫生帶了洋人醫生前來。

  曾連同與洋人醫生交流了幾句,那醫生便取了銀質聽筒之物,開始診治。瞧了片刻,大約發現不對勁了,那洋人忽然大聲道:「OH, MY GOD! MY GOD! IT'S SALLPOX! IT'S SALLPOX!」

  他又仔細地檢查了一遍,一邊與曾連同交談,一遍朝眾人揮手,道:「OUT. OUT HERE. EVERYBODY OUT. IT'S SALLPOX! IT'S SALLPOX!」

  唐寧慧見之,只覺四肢冰涼。都說洋人醫術高明,可以起死回生,如此連這洋人醫生也這般緊張害怕,莫非連他們也無藥可救不成。

  唐寧慧不由得憶起她八歲那年,母親朱碧青當年染上此病的時候,瘋了一般地把她打出了院子。父親唐秋馮不得已讓人把母親送去了鄉下,上車前,她遠遠地見了母親一面,又隔了車簾說了幾句話。她那個時候不知道,那次見面居然是此生母女兩人的最後一面。

  哪怕是這般地打發了她娘,可大娘唐陸氏還是不放心。當時唐家在寧州的西寧山有一間別院,往常都是夏天的時候偶爾去住幾天,平素也都空著,只有一對老僕人負責看管打掃。唐陸氏便又哭又鬧地讓唐秋馮帶了全家出去避「痘」。因唐寧慧一直與母親住在一個小院子,唐陸氏的意思是說她指不定也已經染上了,只是未發作而已。又說家裡就唐少丞一根獨苗,她這後半輩子也就這麼一個依靠,若是唐少丞有個三長兩短,她也活不了了。死活讓唐秋馮把唐寧慧扔下,說若是不把她留下的話,她索性就一頭撞牆上得了。

  於是,唐秋馮實在無法子,只好留了一個看門的僕人和一個婆子留下來照看唐寧慧。結果她娘朱碧青是沒熬過來。可是她卻命硬的緊,沒有染上那不治之症。

  想不到如今,笑之居然會染上這個病。

  許大夫走了過來,在唐寧慧身邊低聲道:「夫人,我聽聞洋人有種痘法,可以治療天花。小少爺只是初期症狀,若是洋人肯施救的話,必定無礙。」唐寧慧便如溺水之人抓住稻草一般:「當真?」

  許大夫點了點頭:「夫人放心,七少必定有辦法讓洋人救治的。只是夫人這天花之症,最易傳染,必須得小心侍候。七少暴怒之下,怕是聽不得在下的話,請夫人一定要好好勸導。」

  唐寧慧無聲無息地落下淚來:「謝謝許大夫。」許大夫頓了頓,又道:「夫人……若是那洋人沒有救治之法,也不是說小少爺就無藥可醫了……只是這天花凶險的緊,能否藥到病除,在下實在無十足把握。」

  片刻,只見洋人拿出了一個針管,給笑之打了一針,又與曾連同交流了起來。唐寧慧此時只恨自己英文不流利,僅會最普通的交流,曾連同兩人說的很多詞,她實在是一竅不通,聽得雲裡霧裡,一頭霧水。

  打了一針後,笑之的熱度漸漸有所退了下來。曾連同便把洋人和許大夫,吳管家都叫去了書房。

  唐寧慧見笑之睡了過去,心頭稍鬆,便去換洗間洗了臉。

  半晌後,又有侍從來請唐寧慧:「夫人,七少讓您過去。」唐寧慧一直想問個明白,便起身吩咐了巧荷等人好好照看,隨侍從來到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