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曾連同知會唐寧慧後的這日下午,曾督軍就遣人來送了參茸燕窩等補品,各式精緻點心,各種玩具及衣物,把偌大的後廳堆得滿滿噹噹的。

  若不是笑之這病實在險惡,督軍曾萬山早插翅飛來了。

  曾家偌大權勢,卻沒有一根血脈。曾萬山心裡清楚的很,暗地裡不知道有多少的人在罵他這個光頭山作惡多端,所以落了個斷子絕孫的下場。

  如今平白無故多了這麼一個孫子,曾家長孫,他簡直是比奪了幾個城池還高興。那日聽得曾連同說了笑之的事,饒是曾萬山當年跟著恭親王出身,可謂上過刀山下過火海的人也禁不住錯愣了片刻,方一把抓著兒子的肩頭,迭聲問道:「此話當真?此話當真?」

  得到兒子曾連同的肯定回答,曾連萬摸著自己的光頭連聲叫佛叫祖宗:「祖先顯靈,祖先保佑啊!」又嚷嚷著道:「快,快讓人去開祠堂。我要祭祀祖先,跟列祖列宗報告這個好消息。」

  可念及笑之天花一事,隨即濃眉一皺,又擔憂了起來:「出痘之事,那洋人當真有把握?」曾連同點頭:「爹請放心!已好了十之七八。照情形,不日便可痊癒。」

  曾萬山聞言,扼腕道:「可恨那天花凶惡,我真是等不及見我的長孫了,連一刻也難耐。」

  笑之痊癒後的第二日,曾萬山一早便派了自己的專車過來接。

  唐寧慧跟在曾連同身後,牽著笑之的手,終於在曾家大廳見著了這名震西部的一方霸主。

  曾萬山本是在大廳端坐著的,見了粉雕玉琢的笑之,喜得合不攏嘴不說,自是再也坐不住了,上前一把抱起了笑之,笑得臉上堆滿了皺紋:「寶貝孫子,來,告訴爺爺,你叫什麼名字?」

  曾萬山一身的戎裝,腰上還別著明晃晃的槍。笑之居然也無半點害怕:「爺爺,我叫笑之。」曾萬山頗為滿意地道,「 《論語憲問》 :樂然後笑,人不厭其笑。笑之,笑之,這個名字取得好,取得有意思啊。」

  當即從脖子上取了一個鮮嫩欲滴的翡翠玉佛,掛在了寶貝嫡孫的脖子上,從皺紋裡透著滿滿的寵,道:「這是當年爺爺護駕有功,老佛爺親自從手腕上摘下來賞賜爺爺的,我們曾家的寶貝,可別弄丟了,要一代傳一代的。爺爺傳於我們笑之,以後要靠你傳下去。」

  笑之似懂非懂,因這幾日得了唐寧慧的訓示,便奶聲奶氣地應了下來:「是,爺爺。」

  曾連同雖是曾萬山的唯一的兒子,可曾萬山素來信奉「抱孫不抱子」 、「棍棒底下出孝子」,所以從小便對曾連同極嚴苛。如今年歲漸長,心性漸和,突然得了這麼一個可愛聰慧的孫子,一時不禁生出了萬事足以的感慨。連帶對唐寧慧也和顏悅色的很,見了她,連連點頭:「好,好,好啊!你給我們曾家立了大功一件」

  曾萬山瞧著笑之,只覺千萬個的好。唐寧慧也跟著沾了光,曾老督軍一高興,便道:「我向來賞罰分明。你這件大功啊,必須得大大的賞。來哪,給我把當年老太太留下的盒子取過來……」

  那臨危正襟端坐在一旁的曾夫人,臉色淡淡,本在有一口沒一口的飲茶。一聽之下,瞬間變了臉色:「老爺……」

  曾老督軍抱笑之,頭也未轉。

  那曾夫人悻悻地不再言語,從袖子裡掏出了一串鑰匙,遞給了一個管事僕婦。那僕婦捧著鑰匙,帶了幾個丫頭奉命而去。曾夫人再看向唐寧慧的時候,兩道不著痕跡的目光卻是像淬了毒的飛刀,刀刀可致命。

  不片刻,那僕婦領丫頭回來,捧於了唐寧慧。唐寧慧只好收下,福了福道謝:「謝謝督軍,謝謝夫人。」

  過了數日,唐寧慧不知怎麼得忽然想起曾夫人那日的神色,心裡甚是奇怪。便讓丫頭巧荷取出了盒子。那盒子是用上好的沉香木所制而成,樣式也極為古樸。可他們曾家多的是金銀珠寶,這盒子雖然貴重,怎麼會讓那曾夫人如此嫉妒呢?

  唐寧慧蹙眉不解。

  一打開,便讓裡頭的東西晃了眼,居然是滿滿一盒子的珠寶首飾。父親唐秋馮在時,她們唐家也算富貴人家,所以送了她去教會學校唸書。在那裡,唐寧慧見過不少寧州巨賈豪富世家千金所戴的珠寶,後來到了市政廳,也見了不少世面的,但還是一時傻了眼。

  有一條珍珠項鏈,顆顆碩大飽滿,珠光潤澤。單是尋一顆,亦是極難。可裡頭居然是長長的一串。

  那一套翡翠的鐲子,掛墜和簪子,這麼望去,翠得幾乎要滴下水來。就算她不懂,亦知道這定是極品。

  她愣在了一旁,未有反應。身後卻伸了一隻手上來,十指修長,取過了了那串珍珠項鏈,閒閒地道:「想不到老頭子這麼在意這個孫子!」

  她被他嚇了一跳,驀地轉身,曾連同的臉近在眼前,不過數寸之遙,呼吸相融。

  唐寧慧「蹬蹬」地退了幾步,別過了頭去。

  曾連同挑著眉,似笑非笑:「離那般遠幹嗎?難道我會吃了你不成?」唐寧慧咬著唇不語。

  將她們母子兩人扔在這裡數日,一直不聞不問的。今日這樣子突然出現在她面前,能讓她不驚嚇嗎?

  曾連同上前,將珠鏈掛在她胸前,然後欣賞了數秒,嘖嘖讚了一句,隨隨意意地道:「不錯!今天你就戴著吧!」

  到了晚膳光景才從巧荷那裡知道,這日是府邸一月一聚的日子。無論多忙,曾家的子女須得回督軍府用膳。

  巧荷說,七少吩咐了,讓小少爺準備一下。

  笑之極乖,洗過了澡,換了西式的白襯衫和小褲子,巧荷還給他戴了個小領結。小小的年紀,居然也有種玉樹臨風,翩翩公子的味道。

  雖然不想承認,可笑之確實十足的像是他的一個翻版。周璐曾經在她面前嘆過一口氣:「你看笑之,哪有你的份呀。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偷來抱來的呢。」

  大約是這般的像,所以那日在洋行門前一照面,他便篤定笑之的身份。所以才會發生這一切……

  這大概就是老人們所說的冤孽嗎!她上輩子欠了他的,所以這輩子來還他!

  等唐寧慧母子從房間出來的時候,錚錚戎裝的曾連同已經在院子裡候著了。

  如今他們所住的院落與督軍府相連又相隔,平日裡只有兩扇院門相連,到了傍晚時分一落鎖,便自成一小府邸。

  唐寧慧牽著將笑之的手遞給了曾連同。在手指交接間,輕觸到了他溫熱的肌膚。她心竟然不由自足地微微一抽。

  好似很多年前,她與他在市政廳那次初見,她在陽台上,他微笑著朝她伸出手來……四下夜幕低垂,唯有幾盞電燈傳來朦朦朧朧地光線……她怔了怔,這才將手放到他的掌中。

  也是這般的溫熱。任他握著,那溫溫的熱卻好似會傳染一般,到後來,連她的心都發燙了起來。

  抽回了思緒,她往後退了兩步。這般望去,長腿長手的,笑之與他連身形都似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他等了半晌,這才回頭,挑著眉毛:「還不走。」

  唐寧慧微愣地望著他,難不成他讓她一起去啊。這是他們家的聚會,她以什麼身份出席啊?外室,小妾,姨太太??

  雖然他當初與她有過婚書的,那紙紅的婚書,印有百花和喜鵲。那麼的俗豔,可她瞧著,心裡頭卻歡喜萬分,只因上頭還有……還有他和她的名……斗大的字:連同,唐寧慧。

  可是,他連名字都是假的。還有什麼是可以作數的呢?

  他牽著笑之的手,徐徐地走在前頭。而她則不緊不慢地跟著他的腳步。

  他們到的晚,一大家子的人都已經到了。才一跨進門口,便有個聲音嬌滴滴地道:「七弟,你的架子倒是越來越大了。讓爹等了這般久。我看下次啊,連請都請不動了。」

  曾連同淡淡地開口:「笑之頑劣,在路上定要摘幾朵花給爺爺。這一耽擱,倒讓三姐等久了。」低頭似訓笑之,但語氣卻甚為溫柔:「笑之,下次可不能這般皮!」

  聽那女子的話,句句帶刀,字字刺向他。她不由地定眼一瞧,只見那女子身穿了玫瑰紅的旗袍,是纏枝牡丹的花色,著在身上,豔麗之極。而容色亦十分姣好,一雙斜入髮髻的鳳眼透著十足的精明。身邊還有兩個身著絲緞旗袍的麗人,雙雙簇擁著曾夫人,其中一人她認識,便是有一面之緣的曾方頤。看來這三個女子,便是大名鼎鼎的曾家四千金中的其中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