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他們到的晚,一大家子的人都已經到了。才一跨進門口,便有個聲音嬌滴滴地道:「七弟,你的架子倒是越來越大了。讓爸等了這般久。我看下次啊,連請都請不動了。」

  曾連同淡淡地開口:「笑之頑劣,在路上定要摘幾朵花給爺爺。這一耽擱,倒讓三姐等久了。」低頭似訓笑之,但語氣卻甚為溫柔:「笑之,下次可不能這般皮!」

  聽那女子的話,句句帶刀,字字刺向他。她不由地定眼一瞧,只見那女子身穿了玫瑰紅的旗袍,是纏枝牡丹的花色,著在身上,豔麗之極。而容色亦十分姣好,一雙斜入髮髻的鳳眼透著十足的精明。身邊還有兩個身著絲緞旗袍的麗人,雙雙簇擁著曾夫人,其中一人她認識,便是有一面之緣的曾方頤。看來這三個女子,便是大名鼎鼎的曾家四千金中的其中三人。

  曾連同面色如常,只對朝笑之寵溺地笑笑,道:「乖,還不把花給爺爺送去?不是一路上嚷嚷著要摘花給爺爺。」

  笑之本就是個機靈聰慧的孩子,只是甚少一下子見如此多的陌生人,憶起唐寧慧平素教導的「人前不可隨意嬉鬧,要有規有矩」,怕被唐寧慧責罰,一時便拉著曾連同的手止步站著。

  此時聽他這麼一說,已笑咪咪地奔了上去:「爺爺,給……笑之采的花。」不過是在院子裡折的一枝桂花,金黃細碎的花兒隱在綠蔭叢中。

  曾萬山一把將笑之託了起來,哈哈直笑:「笑之真乖,這般惦記爺爺……」又裝模作樣的傾身聞了聞,讚不絕口:「香,這花可真香。」

  曾夫人端坐著,作含笑不語的模樣。

  向來最受曾萬山寵愛的曾家六小姐曾和頤家已然開口了,嬌嘖地道:「爹,瞧你樂的,這不過是桂花而已。」

  曾萬山勃然變色:「你這丫頭懂什麼。花確實只是桂花,但難得的是孩子的這份心意。」邊說著邊摸笑之的頭:「這是個有孝心的娃!」

  一旁的曾方頤目光與曾夫人相觸,下一秒,便開口道:「爹,我這小侄子長的可真俊啊。」曾萬山這才面色緩和了下來,笑道:「可不是,這可是我曾家的長孫!是我們曾家的獨苗苗。」

  曾夫人依舊含笑端坐,連眉頭都似未牽動過一般。

  曾靜頤也插了嘴進來,道:「瞧孩子的面相啊,富貴的緊,日後啊,定是會像爹這般的有作為。」曾萬山一聽,笑容滿面:「笑之,可聽到沒有?」笑之似懂非懂,只用力的點了點頭。曾萬山更是樂不可支。

  周兆銘等人不著痕跡地交流了一下眼神。

  曾方頤含笑地從身後丫頭手裡接過一物,遞了上來:「爹,第一次見侄兒,我和兆銘也沒什麼好東西。雖然這長命鎖不值錢,但也是女兒的一份心意。」

  打開盒子,赫然是一個赤金的長命鎖,上面嵌了各式的寶石,精緻貴重,一看就知價格不菲。

  不片刻,笑之又與曾靜頤夫婦,曾和頤夫婦等人紛紛見了禮。眾人都備了見面之禮,一時間也別無他話,那頓家宴倒也吃的其樂融融,不見半點風波端倪。

  只是曾連同唐寧慧等人自是不知,那曾夫人一回房,便狠狠地砸了一個乾隆年間的白地粉彩花卉紋福壽雙龍耳活環瓶,磨牙冷笑道:「瞧他那張狂樣,不過一個帶把的,也不知能活到幾時?!」

  曾和頤忙屏退了丫頭婆子:「都下去吧。」 曾靜頤已倒了一杯茶,把礬紅地琺瑯彩花卉茶盞捧了上前:「娘,你這是何苦來哉,拿這些東西出氣。」

  曾夫人飲了一口茶,壓了壓鬢角,方道:「娘方才是有些氣昏了。這些天也不知怎麼了,只覺忽冷忽熱,心驚肉跳的。整個人沒一刻是舒暢的。」

  曾和頤已上前替她輕輕地敲捏:「娘定是累了。要不明兒,把戲班叫進府裡給娘唱幾曲樂一樂。」曾夫人煩道:「我如今是針在扎眼,瞧什麼都疼。」

  曾方頤一直坐在邊上不吭聲,此時卻淡淡地笑:「娘,你且放寬心。這個小雜種現在還不過是個小毛頭而已,不必如此憂心。「

  曾夫人抬眼:「小毛頭?當年那小雜種不也只是小毛頭一個,如今已經處處與我們為難。只恨當年沒把他給除去。」

  曾方頤道:「如今的曾連同確實不可小覷。不過嘛,娘,他再厲害也不能事事周全,色色周到。只要我們有錦囊妙計,還怕……」曾夫人抬手示意曾和頤停止拿捏,頗有興趣地道:「方兒,你的意思是?」

  曾方頤自斟自飲,慢條斯理地道:「娘,你且放寬心,萬事須得從長計議。」

  在曾府,唐寧慧越發小心謹慎,閉門不出。

  這日,丫頭巧琴捧了一張請帖過來,只說是周府遣人送來給夫人的。唐寧慧打開一瞧,原來是曾方頤請她去聽戲,還特註明了讓她務必帶上笑之。

  既然都給她下帖子了,又是第一次,不能不去。到了那日,唐寧慧便帶了笑之前去周府。

  那周府離曾督軍府並不遠,汽車不片刻便到了。在婆子們的帶領下,唐寧慧與笑之才踏進院子,便見一身海棠色金線軟緞旗袍的曾靜頤帶著眾女眷含笑著從廳裡頭相迎了:「可算是來了。」

  曾靜頤親親熱熱地拉起笑之的手,朝眾夫人道:「這就是我們曾家的寶貝。你們一個個的可得幫我看緊了。」

  一時間,各位夫人滿口的讚詞。

  曾靜頤笑盈盈地道:「我的好妹妹,大姐她正在裡頭打點。命我在此迎接你們,如今迎到了,那我們這就去後院。」

  沿著走廊到了後院,果然見曾方頤與丫頭婆子們正在戲台旁,見眾人過來,曾方頤亦只淡淡微笑,依舊是一片矜貴模樣:「慧妹妹來了,快請上座。」

  唐寧慧自是推讓一番:「不敢不敢,眾位姐姐在,寧慧怎敢上座。」邊上的曾靜頤笑著拉著唐寧慧的手,按著她座下:「慧妹妹坐下便是。今日都是親朋故知,熟的緊,並不礙事。」

  唐寧慧當時還道是曾方頤與曾靜頤在旁人面前做戲,顧全曾家和睦美名。便不再多做推遲,攜著笑之坐了下來。等眾人都落座後,這才發現自己與曾方頤之間,最中央的地方還空了兩個椅子。

  點戲的時候,曾靜頤又一再的謙讓,唐寧慧不得已便點了喜慶的《滿床笏》、《天官賜福》,曾方頤等人各點了兩個戲。

  一時間,園子裡頭也別無他話,咿呀咿呀地都是戲文。

  當眾人聽得津津有味之時,院子裡來了一群戎裝侍從,中間擁了兩個人,正是周兆銘與曾連同。

  唐寧慧此時才知中間那兩個空位是留給他們的。只見兩人客氣地緊,一個稱呼「大姐夫」,一個喚:「七弟」,相攜而來。

  丫頭婆子們趕緊過來端茶倒水,小心翼翼地侍候。

  周兆銘道:「難得今日七弟有空,不勝榮幸。」曾連同:「大姐夫客氣了,你是知道我的,向來不過是聽父親指示辦事。倒是大姐夫日理萬機,操心勞累的,大姐又溫柔體貼,小弟我羨慕的緊。」說話間,他把目光移向了唐寧慧,嘴角若有似無的一點笑意,看在旁人眼裡便如寵溺:「這不,在生我的氣呢。前些日子,我說北地的楓葉快紅了,盛於二月繁花。她嫌我沒帶她去……」

  唐寧慧低眉垂眸,作淡淡狀。心內的吃驚是不小的,想不到曾連同當真這般會做戲,不做戲子真浪費了這天賦。什麼北地楓葉,什麼二月繁花,竟現編現賣,還讓人瞧不出一絲破綻。

  曾靜頤捏著帕子吃吃地笑:「七弟,這可是你不對了。看楓葉這麼小的事情,慧妹妹想去,你都不帶她去,這氣生的應該。想當初,你可是拍舉世大方鑽的人哪……」似想起什麼,曾靜頤的話頭便厄然而止。

  她掩飾性地笑笑:「慧妹妹,快喝茶消消氣,別去理他們這些個臭男人。」

  唐寧慧接過之時,曾靜頤似不留意,手鬆的快了些,只聽「哎呀」一聲,那杯茶水大半都傾倒在了唐寧慧的旗袍上。

  那湘妃色錦緞旗袍本就柔軟服帖,此時被茶水一浸,便是第二層肌膚一般,著實尷尬的緊。曾靜頤趕忙起身:「呀,慧妹妹,實在是對不住。來來來,快隨我去換件衣服。」她見曾方頤起身,便笑道:「大姐你在這裡陪七弟,我帶慧妹妹去去便回。我會讓慧妹妹在你的心頭好裡好好挑選,你可切莫心疼。」

  曾方頤似笑非笑:「都是自己人,我怎會心疼。快去快去,莫著了冷。」

  唐寧慧隨著曾靜頤穿了院子,又繞了走廊,七拐八拐地走了好些路,才進了一個庭院深深的院落。

  此時雖是白日,但整個院落靜悄悄的,彷彿唯有陽光靜移。

  曾靜頤笑道:「這裡平時是大姐的午休之處,大姐就貪圖這裡清靜。」

  園子裡菊花與秋海棠爭豔,空氣裡有幽幽飄散的桂花清香。果然是個午寐好去處。

  小廳是作西式佈置,頂上掛著水晶吊燈,地上是厚厚軟軟的米色底深色纏枝花紋地毯,穿了牛皮高跟皮鞋這般踩下去,竟猶如踩在雲端之感。在一面牆上還做了個壁爐,黑色金邊的絲絨窗簾,精緻的西式桌子上擺了大小數個銀質相框。精美的花瓶裡頭還有盛開的花,簇擁著,開的猶如團團雲霧。近了,才發覺竟是絹花,因做的逼真,便到了假作真時真亦假的地步了。

  唐寧慧隨著曾靜頤穿過了小廳,來到了臥室。只見裡頭梳妝台,絲絨美人榻等色色周全,擺設較外頭更精緻奢華幾分,

  曾靜頤對此地顯然熟悉的緊,繞過床,一把打開了描金雕花的衣櫃門:「來,你慢慢挑,喜歡哪件穿哪件。大姐比你豐腴,她的每件衣服你皆能穿下。」

  唐寧慧卻是被一櫃子五光十色的衣服驚住了,曾靜頤淡淡一笑:「慧妹妹儘管挑,別跟大姐客氣。這裡平日不過只是大姐的一個休息處。她那臥室裡頭,單是擱衣服的地方就比這裡大不知幾倍。」

  說的自然是場面話。曾方頤顯然是喜歡豔色衣物,一眼望去,滿櫃子的胭脂薔薇秋香之色。唐寧慧隨手挑了一件清淡一些的水綠寬鬆旗袍:「請姐姐稍候片刻。」

  門口傳來了小丫頭喚道:「二小姐,姑爺來了,在院子裡聽戲,說是有事讓我來喚你過去。」

  曾靜頤躊躇幾秒,道:「慧妹妹,你在這裡慢慢換,我去去就來。」。唐寧慧只好道:「姐姐若是有事的話,就先一步,把丫頭和門口的婆子留下等我即可。」

  曾靜頤:「這是自然。」轉頭吩咐小丫頭道:「你們在這裡好好守著侍候。」

  小丫頭應了聲是,曾靜頤便出了門去。

  唐寧慧不片刻便在梳洗室換好了衣服。整個院落極靜,凝神靜聽,似能聽見風過樹梢之聲。

  好像太靜了!唐寧慧忽覺地有些不對勁,便喚道:「誰在外頭?」許久也不見有人回答,唐寧慧心口微沉。

  就在這墜墜不安間,外頭有人用力地在擰梳洗間房門的把手。

  唐寧慧只覺得心都要從口腔裡跳出來了,只恨自己怎麼會這般大意:「到底是誰在外頭?」外頭那人不說話,回應是「砰」的一聲踢在了門上,一腳下來把門踢的晃晃震震。

  她顯然已經落入周兆銘等人的圈套,只不知他們要怎麼對付自己。

  外頭的人更用力的踹在了門上,只聽「光當」一聲,門被踢開了。一個粗壯男子面無表情地站在了唐寧慧面前。屋內還有一個油光粉面的男子。

  霎時,唐寧慧已經知道周兆銘等人的計畫了。她頓時手腳冰涼,彷彿墜入冰窖。

  唐寧慧強作怒色:「你可知道我是誰?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竟敢來打我的主意。」

  那粗壯男子仿若未聞,毫無懼色地吩咐那小白臉道:「快些把事情辦妥了。」說罷,便轉身出去了。

  唐寧慧趁機從梳洗室出來,見那粉面男子也不攔她,便拔腿就跑。還未到臥室門口,只聽外頭一聲清脆的「卡嚓「之聲,明顯是從外頭把門給鎖了。

  唐寧慧驚慌地拍著門,大聲的叫:「快開門,快開門。」可是門被鎖的死死的,怎麼也打不開。唐寧慧又去開窗,顯然是被人動了手腳,每扇窗都被人用外頭封住了。

  她已經窮途末路,插翅難逃了。

  不,她不能被困在這裡。跟這個一看就是面首的人困在一個屋子了。就算她這輩子不要做人了,可曾連同與笑之還要見人的。她不能害他們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唐寧慧回了神,移回目光,卻見那粉面男子竟自顧自地在脫自個兒的衣服。唐寧慧臉色煞白,驚懼地後退一步,指著他:「你,你在做什麼?」

  那人「嘿嘿」淫笑著欺上前來:「別怕,美人,我會小心溫柔的……等你嘗了我的手段,怕是打你的腿也不肯離開我……」唐寧慧一步步後退,扯開嗓子大叫:「來人哪,快來人哪!」一邊退一邊抓了相框,花瓶等物往那人身上扔。

  若叫那人碰一下,自己還不若死了算了。

  可女人怎麼也抵不過男人,唐寧慧被他步步緊逼,壓倒了窗口,再無後路可退。

  那人赤裸著上身,欺身壓來,唐寧慧死命地掙扎,用腳踢,用手抓,甚至用手撞:「走開,走開……」

  「別碰我……滾開,滾開……」

  唐寧慧只覺自己已經絕望了,或許咬舌自儘是最好結局。

  忽然間,只聽「砰」一聲巨響傳來,彷彿有個鞭炮在耳邊陡然炸開。那壓在自己身上的男子「咕咚」一聲滾在了一旁。唐寧慧環抱著自己,瑟瑟地忙從地毯上爬起身來。

  空氣裡有血腥味。唐寧慧的目光忽然定住了,瞧見了那人的頭部有汩汩的鮮血流了出來。

  那人是中槍了!

  有人從外頭打開了鎖,推門進來。

  是一張嬌俏嫵媚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