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只片刻,醫院所有的值班醫生都被侍從們找了出來,在急救室前團團地圍了起來。

  曾連同野獸一般地紅著雙目,揪著其中一個醫生的白色大褂,如瘋魔了一般:「醫生,快,快救她……快把她救醒……」那值班王主任醫生此時已知曾連同身份,本就戰戰兢兢,手足無措,如今這麼地被曾連同揪著,真真的肝膽俱顫,他點頭如搗蒜:「曾先生,你放心。我們肯定盡力,我們醫院一定會竭盡全力救治的……」

  曾連同目送著滿身鮮血的唐寧慧被推進了急救房,語調沙啞如同被活活撕裂開來:「她若是有個萬一,你們一個個地都別想活著出這醫院的大門。」

  此時,倒有個最後來到的年輕醫生,他一來不知曉曾連同的身份,二來年輕氣盛,聽曾連同這般威脅他們,不由得上前一步,初生牛犢不怕虎地與曾連同對峙道:「這位先生,你這到底是想救裡面的傷者還是想害裡面的傷者?你威脅我們是沒有用的,醫生父母心,每個患者對我們來說都是我們的孩子,我們自當全力救治。你要是想救你們的傷者的話,就請你閉嘴。另外請放開我們的王主任,稍安勿躁的在外頭等候。你這麼攔著,再不讓我們的醫生進去救治的話,每過去一秒,我們把病人救醒的希望就少一分。」

  曾連同此生從未有任何人當他的面叫他閉嘴。可真是謂生平頭一遭!若是平時,他身旁的程副官等人早不客氣了。可此時,曾連同卻彷彿被他當頭棒喝一般,漸漸冷靜了下來,放開了那王醫生,顫著手道:「是我不對。你們快去救人。請你們一定要把她救醒。把她救醒。」

  那王醫生見狀,趕忙安排吩咐道:「章醫生,徐醫生,快準備手術……」又吩咐那年輕醫生:「顧醫生,病人送來的時候已經大量失血。你做好給病人輸血的一切準備。」醫生們應「是」後,忙而不亂地快步進入了急救房。

  醫生護士們雜亂急促的腳步聲後,被侍從護兵們進出都把守著的整個通道便漸漸安靜了下來,到後來便聲息全無。

  程副官見曾連同定定地站著,彷彿被定身了一般。他上前:「七少,小少爺還在車子裡。是不是先把小少爺送回去?」

  曾連同轉頭,慢了許多彷彿才反應過來,木然地點頭:「你把笑之安全地送到我爹那裡。若是我爹問起,你不用藏著掖著,該怎麼說就怎麼說。」

  程副官應了聲「是」,便出去安排了。好半晌回來,只見曾連同還是保持著他離去時候的姿勢,定定地站著,瞧著急救房那兩扇閉合著的門。

  後面的整整三個小時裡頭,曾連同一直維持著這樣的姿勢,一直到滿臉疲憊的兩位醫生出來。

  醫生滿頭的大汗:「病人胸口的子彈已經取出來了。不幸中的大幸是子彈射偏了一點,沒射中心臟部位。但是到目前為止,病人的還未脫離危險,情況還是不容樂觀的……」

  曾連同黝黑的眸子猶如深潭,似利劍一邊牢牢地鎖著那個開口的醫生,那醫生在這種無形的壓力下,默默地嚥了口口水,才能再接了下去:「至於病人能不能脫離危險,那就要看病人的求生意志和手術後的恢復情況了。」

  因唐寧慧在急救室裡頭情況凶險,醫生護士忙著救人都來不及,所以也未將曾連同的真實身份告知這位年輕的顧醫生。所謂的無知者無畏,他見曾連同的面色沉沉,依舊不善,竟仍舊不以為意,從容不驚地道:「這位先生,我們所有的醫生真的已經盡了全力了。裡頭的那位傷者,你們若是再晚幾步送來,哪真是神仙下凡也束手無策了。」

  曾連同還是站著不言不語不動,只是把銳利的視線移到了他身上。從急救室裡頭出來的醫生護士們你看我我看你的,又瞧著不明就裡的顧醫生,想起先前曾連同撂下的那一番話,心下惶惶,一時不知該怎麼辦。

  那顧醫生其實也不是傻子,他說的時候已經有其他醫生在邊上偷偷地拉他的衣服,說完後見同事們神色倉惶,又留心了四周便裝帶槍的隨從和沒有一個閒雜人等的通道,便也明白這是個不好惹的主,但事到如今也騎虎難下了。他只好硬著頭皮淡淡地朝曾連同欠了欠身:「這位先生,病人接下來會轉入特殊病房給予特殊照顧。如果沒其他事情的話,那麼容我們這群人先告退了。」

  說罷,那位顧醫生便率先轉身。其餘醫生們面面相覷了幾秒,也抬步跟著他漸行漸遠。

  顧醫生走了幾步,想到了一事,忽然停止了腳步,轉身又走向了曾連同:「哦,對了。方才我們給病人做手術,那位病人一直在叫一個人名。你最好把那個人找來,可能對病人的甦醒很有幫助……」

  曾連同到了此時方張唇開口,只覺喉嚨處火辣辣的猶如刀割一般,聲音吐出來亦嘶啞如沙:「她叫了什麼名字?」

  顧醫生道:「連同。她一直在叫一個連同的名字。」

  曾連同的身子晃了晃,本就毫無血色的臉色更是慘白慘白。

  顧醫生:「這位先生,你沒事吧。」

  曾連同緩緩地抬頭:「我沒事,謝謝。」

  冬日的午後,薄如蟬翼的陽光淺淺幽幽地照進了寧州教會醫院二樓最西側的病房裡。因在四個個角落都都支了暖爐,專人負責通風照看,所以偌大的病房裡溫暖如春。

  程副官輕輕地推開門,只見曾連同依舊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雙手執著唐寧慧的手。

  病房內毫無聲息,偶爾只有碳塊發出的爆裂之聲。程副官隱約聽見唐寧慧迷糊低嚷了一句,曾連同便「蹭」地起身喚她的名:「寧慧,寧慧,你說什麼?」

  「寧慧……」

  唐寧慧昏睡中似乎也極不安穩,眉頭緊鎖,喃喃道:「連同,連同……」曾連同用力握緊了她的手,彷彿想讓她感應到:「寧慧,我在這裡。我就在你身旁。」

  「連同,連同……你去哪裡了?」

  曾連同不由地一怔:「寧慧,我在,我在這裡。我陪著你,我哪兒也不去。」

  聞言,唐寧慧嘴角似溢出了一絲笑意,頭一側,便深深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依舊是如此。唐寧慧又迷迷糊糊的,甚至還睜了眼,茫茫然然地瞧著他問:「連同……你去哪裡了?」

  曾連同以為她醒轉了,一邊擺手示意丫頭去請旁邊房間候著的醫生,一邊應她:「是。寧慧,我是連同,我是連同。你醒了嗎?

  卻見她怔仲地看著他,全然沒有焦距,手吃力地往上,一點點地觸碰到了他的臉,痴痴地囈語呢喃道:「連同,你去哪裡了……我找了你好久好久……可是總是找不到你……你去哪裡了?你……你怎麼不來找我和笑之?」

  說罷,唐寧慧的手便頹然垂下,似再無半點力氣一般:「連同……你回來,好不好?」

  曾連同小心翼翼握則會她的手,身子因她這幾句無意識的話疼的都在顫抖,恨當年怎麼會就離她而去了呢。他猛地揚手在自己臉上「啪啪啪」狠狠地扇了幾個耳光:「寧慧,對不起,對不起……」

  曾連同說:「寧慧,對不起。過去的一切都是我的不對,是我的錯。是我太輕易的放開了你的手。」

  「寧慧,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在車子裡,你靠在我的肩頭,笑之在我懷裡,我看著你們,那一個剎那,我就想,如果就這麼的天長地久就好了。」

  「寧慧,你醒過來好不好?只要你醒過來,你想怎麼樣都行。哪怕,哪怕是帶笑之離開我……哪怕你們一輩子再也不見我!」

  「寧慧,求求你,求求你醒過來,好不好?」

  可是唐寧慧已經無力地闔眼,歪著頭又暈了過去。

  醫生等人進來詳詳細細地檢查了一番,只說她還處於無意識狀態。

  唐寧慧半夢半醒間又會因為傷口喊疼喃喃地喚他:「連同,我好痛好難受。」每每到了這個時候,曾連同只恨不得那傷口在自己身上,什麼疼痛都由他來受去,他急的與她一樣的冷汗淋漓,按著她的身子不讓她掙扎亂動:「小心扯到傷口。」

  不多時,唐寧慧便又會昏迷了過去,喃喃地叫他的名字:「連同,連同……」

  某一次唐寧慧疼把身子蜷縮成了蝦子,:「連同,好疼,我好疼……」她其實說得猶如蚊吟低微,只是淚水沿著眼角線一般地滑落下來,怎麼也止不住。曾連同替她擦拭,可是她怎麼也停不了,滿手滿手的晶瑩的淚珠子在掌心凝成了一灘灘的水窪。

  曾連同心如刀割,實在是受不住了,咬著牙沉吟了半晌,抬頭對那位年輕的顧醫生說:「給她打嗎啡。」

  這位顧醫生因那日在急救房前挺身而出,由此獲得了全院的尊敬,更是受到了院長的表揚。因大家都覺得只有他可以制得住曾連同,所以在全院一致通過下,被派了來駐守在唐寧慧病房邊的一間病房,專門負責照料唐寧慧。

  顧醫生固執地緊,那固執在程副官和侍從嘴裡便是「傻冒一般的勇氣」 、「有種孤膽」,他此刻又傻氣發作了,搖著頭道:「連先生,我已經說過了嗎啡打了會上癮的。打了第一針就會有第二針,第三針,不停地打下去,癮頭越來越厲害,戒不掉的。」

  曾連同驀地站了起來,一把揪住醫生的白袍子,目光似釘子一般,牢牢地釘著那顧醫生,磨著牙道:「她如今這般的疼。她受不住了。我說了給她打嗎啡。給她打!」

  顧醫生竟毫不畏懼:「我們中國人無知,把嗎啡當作戒鴉片的靈藥,從國外引進過來。哪裡知道它的毒癮比鴉片害厲害。那嗎啡打得多了,日後只有靠吸食海洛因了。有道是,最毒無如海洛因,嗎啡雖烈遜三分。高居鴉片紅丸上,北地人多白面稱。曾先生,你究竟是想救她還是害她?你仔仔細細想清楚。」

  顧醫生離開病房前,坦坦然然地道:「要打也可以,我必須等病人完全清醒了,跟她說明情況,徵得她同意後再打。」

  醫院這次也算派對人了,曾連同對那軟硬不吃的顧醫生竟然無計可施。他內心深處知道這位顧醫生說的話字字在理,可是每每看到唐寧慧痛苦的模樣他便想狠心給她打針。

  唐寧慧時醒時睡,多半處於意識不清地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