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音太好聽,一點一點順著她的呼吸聲往下說,讓她突然想起過去看到過的畫面,清晨的海岸線,遠方燈塔上唯一的一束光。
「嚴老師說你不接電話,不放心,非要我過來看看你。」隔壁超市的趙姐推開門往裡走,繞過一大盆發財樹,走到裡邊,探頭探腦四處找人,「你今天忙?」
阮薇正蹲在地上鬆土,脫了手套過去找手機,抱歉地衝門邊的人笑:「下午有人加急訂了盆栽,我趕著弄好,沒顧上。」
趙姐看她一個姑娘來回搬花土,直嚷著要讓自己店裡的男孩來幫忙,阮薇趕緊擺手說:「馬上就完了,不沉。」
趙姐也就靠在門邊看她,過了一會兒笑著說:「你家嚴老師人真好,溫柔不說吧,每天連午飯都給你做好,就怕你忘了吃,找不到你就擔心你的腿,老怕你又摔了……哎,和趙姐說說,是不是快結婚了?」
阮薇看手裡的蘭花,低下頭找噴壺,翻了一陣才接話:「沒有。」
「別逗了,我們店裡天天看著,你們不是都同居……沒別的意思,就是聽說你們都住一起的。」趙姐今天店裡也不忙,一進來就好奇,聊起來沒完。
阮薇拍拍手上的土回頭解釋:「嚴老師是我房東,真的,不是大家想的那樣……當時我剛到沐城,半個月就住不起酒店了,這邊大學校區多,租房子不容易,嚴老師當時剛好看到我的求租信息,算是緣分,他人好,幫了我大忙。」
趙姐覺得沒意思,訕訕地又問了兩句別的。阮薇正好站起來,慢慢搬花往外走,趙姐一邊過去幫忙一邊問:「挺好的姑娘,這腿……咳,我說話直,替你可惜,是小時候落下的嗎?」
阮薇停了一下,這才想起自己的左腿,這麼多年她都習慣了,平常走路並沒覺得太明顯,原來外人看著還是不一樣。
她只好無所謂地點頭:「差不多十歲的時候吧,出過意外,那時候條件不好,沒能好好治,就有點跛。」
趙姐趕緊說不顯眼,他們也是看久了才看出來的,只怕她心裡不痛快。但阮薇似乎毫不在意,把客人要的盆栽都搬出去,又把趙姐勸走了。
阮薇忙完都過了下午兩點,總算喘一口氣,打電話等車來拉走。這一閒下來,人才覺得累,於是她隔著一層玻璃門,給自己泡了奶茶歇一歇。
這家花店很小,小到一開始擠在街上連個名字都沒有,後來她有了一點生意,找人去修了門臉出來,想來想去,就寫了個薇字在上邊。
她沒別的本事,腿又是這種情況,正常工作都找不到。她父親早年是給葉家老爺子看花園的,她從會走路開始就跟著父親種花種樹,總算有點記憶。
島上只有沐城的氣候最舒服,這裡的春天陽光和煦,天氣遠不如她出生的地方那麼炎熱,這裡的四季分明,連花都養得好。如今她靠在這裡,一門之隔,外邊的街上人來人往,大多數都是附近的大學生,十八九歲,青春正當年。
這麼好的日子,求也求不來。
花店裡暗,光線照不進來,玻璃上便容易反光。阮薇盯著自己的輪廓,看著看著忽然想起過去。
那人十二歲就不老實,鬧著和人打架,打到掛了彩,小孩之間的事上不得檯面,葉叔最後出人去把他帶回來,這才總算沒吃虧。但他不知道搶了什麼東西,死死握在手心裡,誰去也不給看,就到阮薇面前,非要給她。最後阮薇拿到手,才看見是個小小的薔薇吊墜。
那會兒都太小,不知道錢的概念。葉家三代單傳唯一的男孩,養出來的脾氣誰也奈何不了,他見到想要的東西二話不說就要給她搶回來。
那也是這樣的日子,求也求不來。
阮薇忽然背過身不敢再看,她背靠著一整座沐城的日光,下意識握住手腕。
有些事已經不能用遺忘來強求,她從始至終都明白,她是個早該去死的人,卻沒有資格。
一陣出神,她一抬眼,街對面的人已經和她的影子重疊在一起,在玻璃上一動不動。她連呼吸都放低,手心發涼,彷彿可悲的獵物,下一秒就要被咬斷脖子。
她撲到門邊看。
明明有人站在那裡看她,可等她拉開門,什麼也沒有。對街是間咖啡館,名字很特別,叫做「等待戈多」,招牌不大,外邊有一圈露天座椅,男男女女,誰也不是。
那杯奶茶漸漸端不住,阮薇深呼吸也於事無補,她顫抖著把杯子放到一邊,衝到工具架旁邊開始翻。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如果不這樣,她會停不下來,會開始看不見東西,她必須做點什麼來彌補。
一片血,眼睛裡都是他的血。
阮薇動作越來越快,瘋了一樣四處找,終於在最裡邊的花架上找到了小刀,她握著那把刀直衝自己割下去,手機突然響了。
刀子已經劃破皮,一條細密的血線頓時湧出來。但那聲音突如其來,一下打破了花店裡的安靜,阮薇一下像被驚醒了,慌張地扔了刀。
她怕疼,一清醒過來整個人疼得說不出話,咬牙捂著自己的手腕,踉蹌著跑過去接電話,連聲音都在發抖。
「阮薇?」另一端的男人好像也覺得不對,又問她,「飯吃了嗎?」
阮薇盯著放冷的飯盒說吃了,然後抽了口氣,總算忍下來。她看見傷口只在表面,鬆了手捂著自己的臉蹲下,靠住花架不再說話。
電話那邊的人還在問她今天忙不忙,他下午只有一節課,可以早點回來幫她。但阮薇一直沒接話,過了好久,她總算開口說:「不用,都忙完了,剛才沒留意你來電話,都沒事。」
嚴瑞笑起來,說了兩句其他的,突然又想起什麼:「對了,一直忘了說,這兩天報箱有你的東西,我全放門口的雜誌架上了,記得拿啊。」
阮薇「嗯」了一句,電話都要掛了,她想了一下又追問:「誰寄來的?是信還是什麼?」
「紙袋子,寫著你的名字,其他的我也沒注意。」
當天晚上一切如常,阮薇暗中在手腕上貼了創口貼,又戴了幾個梳頭髮的皮筋遮住。並不刻意,因而嚴瑞也沒留心。
她臉色不太好,嚴瑞以為她白天累了,於是回房間沒再打擾她。阮薇收拾完碗筷,突然想起白天說的那兩封信,跑去找來看。
牛皮紙的袋子很普通,卻根本不是寄來的。連續兩天,顯然有人只寫了她的名字就扔進信箱。她猶豫了一下坐在沙發上仔細回憶,想來想去都覺得不會還有什麼朋友記得自己。
阮薇回身看看,這房子是個小複式,是嚴瑞的母親過世後留下來的,樓上是主臥,再加上阮薇腿也不好,上上下下不方便,於是一直都住在樓下的客房裡。
她看嚴瑞上樓去沒了動靜,這才抱著那兩個袋子匆匆跑回自己的房間。
袋子裡的東西很簡單,薔薇吊墜,還有一把烏木梳。
她沒想過還會再見到這些東西,她為警方做線人,那件案子證據不足最後不了了之,她的生活卻徹底毀了。離開南省的時候局裡要求她更換身份,那些屬於「阮薇」的東西,什麼都沒能帶走。
吊墜的邊緣已經蹭掉了色,時間久了,東西的好壞一眼就看得出。只是人心久了,是好是壞反而越難分辨。
就是這麼一朵小小的薔薇,是葉靖軒當年第一次送她的東西,第二次,是這把梳子。
如今,有人帶著它們回來了。
那幾年,都說葉三是個瘋子,心氣狂妄,誰也不放在眼裡。敬蘭會早已是黑道霸主,在南省的生意越做越大,危險也大。那裡的幾條線上的東西想順利進來,必須有個能壓住場面的人才能做堂主。最早從蘭坊分過來的人,都是老會長扶植起來的長輩,幾個叔叔栽進去不少,活著的也沒幾個了。後來到了華先生的時代,華先生是道上出名的冷血動物,不知道他心裡什麼打算,打壓葉家唯一的對手阿七,讓對方整個家族一蹶不振,再也沒人來爭。
最後,南省需要一個管事的分堂主,年輕一輩裡數來數去,大家竟都開始指望葉靖軒出頭。
誰不懂明哲保身?華先生的心思猜不透,那是只人神共憤的老狐狸,對手阿七觸了逆鱗,可不一定他就能默許葉家獨大。
但葉靖軒就真的出了這個風頭。
這位新堂主的作風也讓人頭疼,他幾次直接和警方開火,不肯暫時顧全臉面,兩次三番都讓南省的人岌岌可危。阮薇記得下人說起過,葉叔臨走的時候還說他鋒芒太露,早晚要出事,可他在病床前邊守到最後,就告訴自己的父親:「這條路,走得險是本事。」
葉靖軒一直非常清楚,既然生在黑道世家,誰也別想乾淨,既然跳進了染缸,就別圖安穩。
險有險的好,每一步都沒退路。到他真的出事那一天,他這輩子能做的都做過,半點不後悔,就連芳苑那一天,他想問的話也問了,是她來不及回答。
葉靖軒這輩子,從頭到尾狂得痛快。
阮薇對著舊日這兩件東西,拿也拿不住,辟裡啪啦全掉在地上,好一會兒她甚至都沒力氣去撿。
嚴瑞在樓上聽見了動靜,喊她:「阮薇?」
「沒事,東西掉了。」她猛地把門關上,癱坐在床邊,坐到覺得地板涼,還是站不起來。
阮薇捂著臉倒抽氣,最後卻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都說人的自癒能力比想像中要好,過去的事過去的人,不再見不再想,什麼都能淡了。多少仇怨總會過去,人能活著,就自然有遺忘的天賦。
但阮薇不明白,為什麼她一個人過了這麼久,連葉靖軒說的每句話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那一晚她根本沒有睡,第二天等到嚴瑞去學校了,她才一個人走到花店。
趙姐正在收錢,看見阮薇走過去賬都不結了,滿臉是笑從隔壁探出頭來說:「好大一束花啊……阮薇!難怪你不肯接受嚴老師,原來外邊也有人追啊。」她抬眼看了看阮薇的小花店,更覺得有意思了,「真逗,對方不知道你開花店的啊?送花給你多沒意思啊!下次讓他送點別的!」
阮薇愣在當場,看著自己店門口放的一大束野薔薇,她整個人都像被凍住了一樣。
春暖花開的日子,紫色的花束顏色格外昭彰,明明滿街都是人,只有她冷到渾身發抖。
她突然衝到隔壁的便利店,不顧還有人買東西結賬,她推開他們就去拉趙姐。趙姐還在掃條碼,被她嚇到不知所措,一個勁兒問她:「怎麼了?」
阮薇把她拉到角落裡,店裡的人都看過來,但她顧不上,只低聲問:「誰送的花?」
趙姐一臉迷茫地搖頭:「不知道啊,早上開店的時候就看見放在你門前了,沒見到人。」
阮薇的手狠狠掐著她,臉色蒼白地看過來,趙姐冷不丁被她嚇著了,戰戰兢兢掰開她的手指,又不斷試探著問:「阮薇,你……你沒事吧?」
店裡的氣氛驟然安靜下來,路過的人都覺得奇怪,上下打量阮薇。她放開趙姐,轉身就往街上跑。
九點鐘的沐城,太陽還不大。她順著馬路一直向前走,車也不多。只是人人都像見了鬼,她甚至都沒來得及放下包,包拖在地上,連頭髮也黏在額頭上,她像魔怔了一樣四處看,每一個方向,每一條分岔路都不肯放過。
最後,阮薇自己都不知道走到了什麼地方,再抬頭的時候才發現周圍都不熟悉。她的左腿抽搐著疼,只好踉蹌著坐在馬路邊,週遭不斷有人過來問她需不需要幫忙,都被她的樣子嚇走了。
這麼多人,可是沒有他。除了以為她是瘋子的路人,再也沒有其他人。
而這樣發瘋的日子,阮薇過了三年,薔薇開了那麼多季,連頭髮都長得這麼長了。每一次她以為還有希望的時候,只是她可悲的幻覺。
遠處有人圍過來,已經開始議論要不要報警:「這是瘋了吧?你看她胳膊,她手腕上的傷口!」
阮薇這才意識到這一路跌跌撞撞連創口貼都扯掉了,她擋住手腕,突然覺得自己可笑。
都說她瘋了,芳苑那件事之後,他們都怕她瘋。
真要能瘋就好了,瘋了她就只記得自己愛他,瘋了她就可以活在過去,瘋了的話……她就真的能嫁給他了。
阮薇失魂落魄地爬起來,包裡的東西撒了一路,她彎腰去撿,腿又疼得厲害,這一下動作明顯了,讓人看著更可悲。
「八成是被甩了,她這樣……腿有毛病,哪個男人要啊,肯定要分手,她想不開了。唉……女人啊……不能太要強,老老實實也找個有缺陷的,彼此照顧不就完了嘛。」
阮薇再也坐不住,找回一點力氣獨自往回走。路人沒有熱鬧可看,漸漸散去。最終她走得遠了,拐過路口再也看不見。
路旁一直停著的車終於發動,緩緩跟著她。
嚴瑞一過中午就來花店了,當時阮薇正端著飯盒,把菜一口一口直愣愣地往嘴裡塞。桌子正對門口,他一進來就看見她這樣子,心都揪緊了,過來拍她的肩膀,輕聲問她:「阮薇?看著我,放鬆一點。」
阮薇還在吃飯,但眼神直直的不說話。嚴瑞意識到她不對勁,不斷喊她的名字,終於讓阮薇回過一點神,她手足無措地坐在椅子上看著他,好久之後才整理一下頭髮,鬆了口氣說:「我……我是不是又發作了?」
剛到沐城的時候,她每個星期必須去接受心理治療,芳苑的事讓她患上嚴重的抑鬱症,發作起來很難集中精力,後來漸漸發展到有自殘傾向,同住一個屋簷之下,這些事她想瞞也瞞不過去。
到最後,反而是嚴瑞一點一點照顧她,讓她逐步走出來,不再依靠治療干預。
三年了,每個人都說嚴瑞喜歡她,可阮薇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好。見到他那一年,他年長她許多,三十歲的男人,溫文爾雅。而她幾乎是個瘋子,表面無辜可憐,心裡卻藏著強大的負罪感,在夜裡甚至會拿著刀歇斯底里。
她幾乎以為嚴瑞會直接把她掃地出門,人之常情。他原本只想租房子,誰會想到招來一個神經病。
可他這樣的男人,書香門第長大,順理成章留校教書,一輩子都活在學校的象牙塔裡,對人溫柔又和善,到最後還主動幫她找心理醫生。
或許一開始,他照顧她真的只是出於一個男人的風度教養,不忍心看她生病流落街頭。何況他那會兒總說,阮薇和他的學生一樣大,小姑娘哪一個沒點挫折,想不開而已,要讓他坐視不理,真沒這麼狠的心。
但到現在,阮薇什麼都明白,卻什麼都不敢提。
她捂著手腕,嚴瑞也不問了。她已經康復很久,除非又受到刺激,否則不會這麼難過。
他知道這種時候不能逼阮薇想更多,便自顧自去裡邊給她泡了奶茶,又說自己這兩天都沒課,可以陪著她。
「出去走走吧,我看學生會都組織春遊了,走,明天我也帶你去,薇薇同學,你想去什麼地方?」嚴瑞隨口說起來,語氣溫和,還伸手過來拍拍她的頭。
阮薇突然抬頭看他,他今天穿著格子上衣,可能剛下課,眼鏡還沒摘。
她滿心都是罪孽感,可看見他就這麼站著,她就覺得哪裡都乾淨,連她自己都彷彿能割掉這層皮,從頭來過。
阮薇喝了一口奶茶,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他:「早點回家吧,我今晚不回去了,把門鎖好,如果再收到寫我名字的東西,扔掉不要拿。」
「怎麼了?」他有點奇怪。
她搖頭不肯解釋。
嚴瑞看看四周,覺得她再這麼悶下去還要想不開,於是拉著她非要帶她去喝下午茶,阮薇沒辦法,只好跟他出去。
剛出門口,阮薇左腿就開始抽著疼,她上午跑了太久,現在冷靜下來才覺得難受,這一下站也站不穩。
嚴瑞伸手過來,但阮薇不讓扶。他就知道她要強,最後沒辦法,乾脆抱住她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往前走:「車就在前邊。」
兩人剛剛經過隔壁的便利店,嚴瑞話都沒說完,她卻本能地覺出不對勁,一揚手,用力把嚴瑞推開。
緊接著一聲槍響,他們身後兩步之遙的玻璃門應聲而碎。
子彈擊中的地方距離嚴瑞不到一步的距離。
街上的人瞬間就亂了,嚴瑞趕緊拉住阮薇就要走,她甩開他,也不顧自己的腿,撐著就往路邊上找,果然見到一輛黑色的車上下了人。
她渾身發抖,幾乎就要跌在地上,但最終看清那並不是他。
已經有人報警,嚴瑞找回一點理智,不斷催她先離開,而便利店裡的人慘叫著蹲在地上,一片驚慌,誰也不知道之後還會不會有危險,再也沒人敢往這裡走。
阮薇看著對方過來,她腦子彷彿一下卡住了,千頭萬緒卡在一起,她只覺得眼熟,直到對方走近了,才想起來,他是當年葉靖軒帶的副手—方晟。
方晟今天一身黑衣,低頭過來說:「薇姐。」
「他……」阮薇掙紮了很久都問不出這句話,眼睛都紅了。
「我是來看看薇姐的,三哥當年放過話,誰敢碰薇姐,走不出第二步。」方晟意有所指,掃了一眼旁邊的嚴瑞。
他也是當年芳苑事件死裡逃生出來的,阮薇知道他恨自己,被逼得不住後退,可對方似乎沒有任何報復的意思。
「你……你告訴我……他是不是還活著?」
方晟表情冷淡,依舊恭謹地站著說:「當天薇姐離三哥最近,恐怕比我們清楚。」
她一下像被扼住喉嚨,半句話都說不出。
方晟轉了口氣,試圖安慰她:「沒有人會傷害薇姐,我們還在。」說著,他有意無意地笑,又看了一下阮薇。
她突然覺得他話裡有話,還要再問,可遠處警車的聲音已經離得很近。
方晟回身上車迅速離開,現場除了突如其來的一顆子彈和一地碎玻璃,什麼都沒有。
阮薇再也撐不住,直接倒在地上。
深夜,嚴瑞叫了熱牛奶送上來,堅持盯著阮薇喝完。
阮薇暈過去被他送到醫院,可剛到急診室她就驚醒過來,死活不肯留下,拉住他堅持要先出來避避。
嚴瑞不清楚她到底在躲什麼,但他今天看到了那輛車上的人,顯然不是什麼普通人。所以他沒再逼她,找了一家酒店讓兩人先過了今晚。
阮薇的情緒慢慢緩過來了,但人還是很焦慮,他問她什麼她也不說話。到了晚上,她好像回過神了,又開始擔心。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阮薇喝完牛奶,吸了口氣靠在床頭說,「如果你還和我在一起,隨時都有危險。」
復古檯燈的光亮把人照得柔和許多,嚴瑞笑了,今天的事故太可怕,他顯然也沒經歷過。他過去坐在旁邊的沙發上摘了眼鏡,輕聲問她:「你過去……到底出了什麼事?總要告訴我。」
阮薇曾經把自己的故事簡單說過,只說青梅竹馬的戀人在婚前過世了,她走不出來,得了病,這似乎是人之常情。但顯然,這幾天敬蘭會的人已經找到她,隨時都可能把她無聲無息地解決掉。
她再不說實話,萬一嚴瑞還陪著自己,一旦出事拖累他,她就真的連死都贖不了罪。
所以阮薇沉默了很久,最終告訴他:「我把他害死了,其實我不像你看到的這樣……我很卑鄙,利用他,卻看著他死了……」
她說不下去了。
嚴瑞不斷安慰她,阮薇斷斷續續解釋:「他是道上的人,敬蘭會你聽過嗎?他被我害死,所有人都要報復。這一次他們來找我沒有那麼簡單……嚴瑞,這和你平常的生活完全不一樣,我不能再連累你。」
敬蘭會是個組織,根基深厚,多少代人的心血傳下來,到上一任主人華先生手裡,儼然已經成為黑道霸主,在全島都有分堂,而會長和最核心的關鍵人物,都住在沐城的蘭坊。
嚴瑞聽到這件事和傳聞之中的敬蘭會有關,一開始很吃驚,但到最後已經平靜了,他似乎還在考慮她情緒激動之下說話的真實性。阮薇解釋不了更多,一下急了,推著他讓他趕緊離開,隨便去哪裡,只要不在她身邊,嚴瑞就是安全的。
但他畢竟早過了衝動妄為的年紀,出了事他比她冷靜得多,不斷寬慰阮薇不要多想,今天或許只是偶然事故,他哄著勸著讓她先去躺一會兒。
阮薇安靜躺下,嚴瑞把燈調暗,她突然又翻身抱住旁邊的枕頭,好像這樣才有安全感。她還要說什麼,嚴瑞卻做了個噓的動作,她一下閉嘴,他看她這模樣笑了,低下身輕輕地抱著她說:「那是個噩夢。我和你,還有花店,我們的家,這些才是真的。」
他聲音太好聽,一點一點順著她的呼吸聲往下說,讓她突然想起過去看到過的畫面,清晨的海岸線,遠方燈塔上唯一的一束光。
他說我們的家。
天藍海碧,這是嚴瑞的溫柔。
阮薇心裡一陣難過,她抬手拉住他,搖頭說:「嚴瑞,我眼睜睜看著他被人打中,那個場面……如果我沒把消息傳出去,他就不會死。」她頓了頓,又看著他的眼睛說,「這輩子我走不出來了,我和你每天見的人不一樣,我也不值得同情。」
而他,原本生活從容不迫,將來或許會娶一個賢惠的女人,同樣都是教師,肯為他相夫教子,一家人平安到老。
嚴瑞的故事本該和她沒有半點關係,誰讓他偏偏就留下了這個瘋姑娘,誰讓他當時不忍心。
阮薇的突如其來把他的生活徹底打亂,有些事一旦殊途,再難回頭。
「你當然和她們不一樣。」嚴瑞嘆了口氣,放開手讓她好好休息,他不敢離開她,拖過椅子坐下守著。阮薇只休息了一會兒,還是睡不著,嚴瑞想起兩人的晚飯都被這事折騰得沒好好吃,問她餓不餓。
他起身準備下樓,去買點吃的上來。阮薇躺在床上想了一下,點頭和他說:「那再帶瓶奶茶吧。」
「好。」
嚴瑞走之後,她迅速起來披上外衣靠在窗簾之後,看著他一直向街尾的便利店走去。
阮薇一個人甩開嚴瑞,目的就是回家。
她本來已經準備好不能拖累他,獨自離開,可是當天事發突然,她還有東西沒來得及帶走,必須冒險回來。
家裡就是一樓,她低著頭喘氣,拚命在兜裡找鑰匙,一刻不敢耽誤,好不容易開了門,屋裡黑漆漆的,她摸索著玄關處的開關,一開燈,卻直接把鑰匙掉在了地上。
有人在等她。
廳裡的沙發背對門口,那人坐著,似乎在黑暗裡已經等了很長時間。他聽到有人回來,也不回身看。
真到這一刻,阮薇反而平靜下來了。
她慢慢逼著自己向前走,好幾次想叫什麼,眼淚先流下來,她用盡前半生所有的勇氣,卻最終說得自己心涼,一陣一陣從胸口刺著疼。
他的輪廓永不能忘,日日夜夜,都在她夢裡。
「靖軒……」
阮薇等這一天等了這麼久,真到這一刻,她心裡疼,疼得揪緊了他的手,忽然又抱著他不肯放開:「有句話,當年我……沒來得及說。」
阮薇撲倒在沙發上,從他身後死死抱住他。
葉靖軒從始至終都沒動,他還是坐著,按下她的手,她就在他肩上哭,幾近崩潰,最後眼淚哭得收不住,整個人開始倒抽氣,再也抱不住他,順著沙發背滑下去,癱坐在地上。
葉靖軒終於站起來,他從上而下看她,臉上長長一道疤,可怖的印子從額頭直到眉峰。時間久了,或許也做過不少恢復手術,疤痕淺了不少,但他這樣逆光而站,幽幽暗暗的影子打過來,依舊觸目驚心。
過去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死了就死了,活過來的是誰不重要。幾年過去,葉靖軒的人緩過來,輪廓還在,畢竟都空了。
那幾年轟轟烈烈,鬧到天翻地覆,他為她生過,為她死過,如今對著她,什麼都淡了。
阮薇看他額頭上的傷口,狠狠掐著自己的手腕,她虛空著伸出手,想看看他,可他一動不動地站著,居高臨下,沒有什麼表情,連聲音都不算憤怒。
他平平淡淡地問她:「阿阮,你哭什麼?」
就像過去某一天,那會兒阮薇的父親剛沒了,她在院子裡搬花,砸了手,可憐兮兮地一個人躲起來哭。葉靖軒好不容易找到她,哄又哄不住,罵也舍不得罵,只好問她哭什麼。
那會兒都小,記不清幾歲,他從小就是人人必須叫聲三哥的葉家獨子,而她是那座宅子花匠的女兒,只是後來,花匠跟著葉叔混起來,擋了槍子死得早,就剩下她一個小女孩,從此跟著葉家過。
如今,葉靖軒一句話卻換來她更多的眼淚。
她把他毀得徹徹底底,今天有什麼臉哭。
阮薇幾乎麻木了,都不知道眼裡流出的是什麼,她從地上爬不起來,就死撐著沙發一點一點艱難地站起來。整個過程裡葉靖軒就冷眼看著,最後她抹乾淨臉上狼狽的痕跡,看著他說:「你動手吧。」
他聽了這話微微挑眉,把她拉到身前。阮薇閉上眼,眼淚還在往下掉:「警方以為我身份敗露,你要傷害人質,我真沒想到他們會開槍……」
葉靖軒似乎根本不想知道這些,他的手力度很大,強迫她轉過臉正對自己:「你頭髮長了,我記得你以前不愛留長髮。人也瘦,不過……皮膚好多了,南省太曬,你又嬌氣。」
她在他手下開始顫抖:「別說了,求你。」
他偏要繼續說:「我都記得的,阿阮,我在病房裡躺了整整半年,醫生說我醒不了,一度讓他們簽字,考慮放棄維持,但後來我醒過來了。我傷了腦子,總怕忘記事情,有段時間我每天逼著自己回想,後來發現,每一年每一天,從小到大的所有事,我都記得。」
這才是真正的折磨。
阮薇終於知道,如果葉靖軒想讓她死太容易,他動動手指,或是讓人隨意開一槍,就能達到目的。
但他受的這些苦呢?
她站不住,他只好伸手扶她,還和從前一樣。
葉靖軒看她的眼睛,目光越來越沉,阮薇看出這目光之中的狠。
分明有那麼一刻,他真想就這樣掐死她。葉靖軒想過,無數次地想過,找到她,把她一點點折磨死,從頭到尾,這個撒謊的女人才能真正屬於他。
所以他最終抬手拿了槍,槍口就在她腦後。
阮薇等這一天等了這麼久,真到這一刻,她心裡疼,疼得揪緊了他的手,忽然又抱著他不肯放開:「有句話,當年我……沒來得及說。」
她到這一刻,總算明白自己當年給他的不僅僅是仇恨那麼多。此時此刻被葉靖軒用槍頂著,她終於明白了他當時在芳苑的心情。
心如死灰。
時隔三年,阮薇最終開口回答他:「我不能嫁給你。」
從頭到尾,她什麼都不怕,唯一的遺憾是當年的葉靖軒,沒能等到她的答案。
葉靖軒有些錯愕,確實沒想到她耿耿於懷的答案竟然是這一句。他終於笑了,這模樣仍舊是當年的影子,半點餘地都不留的男人。
他鬆了槍,好似覺得毫無意義。
「阿阮,我以為你會求我,你這麼瞭解我,哭著求一求,我肯定下不去手。」他按了按太陽穴,又靠在沙發上說,「或者哄哄我,說你後悔了,你要嫁給我。」
他彎下腰,用槍口挑起她的臉,整個人都俯身過來,那道疤就像要吃人的鬼,一下就刺得她再也受不了。
「你真的不會撒謊。」他吻她的耳後,輕輕咬一下,她躲也躲不開,他悶著聲音又說,「別再拿自己出氣,我還活著,不要這樣。」他的手指摩擦著她的手腕,細細密密都是經年的傷口。
阮薇再次控制不住,眼淚洶湧而出。
葉靖軒用手擦她的眼角,她一直在哭,他就格外有耐心,一邊為她擦一邊問她,好似尋常話:「告訴我,芯片在哪兒?」
葉靖軒出事之後就發現它不見了,他電腦的芯片裡存著重要的數據,有敬蘭會在南省和外邊的全部交易記錄,包括自己人的名單。一旦落到警局手裡立刻就能成為證據,敬蘭會在那個地區的人全部要栽進去。能拿走它的人,那幾年只有阮薇。
可到最後畢竟沒出事,她沒把證據交給警方。葉靖軒的東西被仔細調查,卻因為缺少關鍵的證據,整件事最後被迫因為證據不足而結案。
阮薇搖頭說:「和戒指一起扔進海裡了。」
「我說了,你不會撒謊。」葉靖軒收了手,顯然根本沒打算信,他繞著沙發四處看看,非要逼問她,「哪片海?什麼位置?你說,我讓人去撈。」
她不肯鬆口。
阮薇交不出東西,葉靖軒只能把她帶走。
他的車一路開進蘭坊,這裡是敬蘭會的總堂。前一陣蘭坊內鬥,上邊的人幾乎都換過一遍,這件事過後,葉靖軒離開南省入駐蘭坊,直接坐到了大堂主的位置。
阮薇沒來過這條街,她當時選擇沐城只是偶然,後來想著雖然距離蘭坊近,但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這樣反而不一定有人能找到她,現在想一想,都是注定的。
她在車裡覺得有點冷,捂著肩膀發抖。葉靖軒探身過來和她臉貼臉,才知道她一直在發燒。她這幾天受了刺激,精神高度緊張,著涼也不知道。
他盯著她看,像想起什麼一樣說道:「七八歲的時候就這樣,真不知道你怎麼長大的,發燒了也不知道。」
阮薇心裡不好受,搖搖頭示意沒事,她看著週遭的院落,輕聲問他:「我聽說華先生不在了。」
葉靖軒點頭,華先生是敬蘭會過去的主人。「去年這時候的事,後來華夫人傳達先生的遺囑,把敬蘭會交給陳嶼,現在他是會長。」
車剛好停了,他抬眼向外看,門口站了兩個人,好像等了很久。
已經到了深夜,蘭坊的建築格局格外幽暗,大多數是幾百年的老宅子,映著層層樹影,不知深淺。
方晟率先下車過去問,回來告訴他:「三哥,會長的意思,說如果三哥找到她,直接把人帶過去。」
葉靖軒剛好推開車門,伸手去扶阮薇,他頭也不抬地吩咐:「讓他們回去。」
方晟點頭示意明白了,過去三言兩語要送客,那兩個人急了:「大堂主,這是會長的命令,這女人當年可是個線人,手裡還有我們的東西,會長不放心。」
葉靖軒扶著阮薇一路向裡走,聽到這話他突然停下來。
阮薇一下就知道他的意思,伸手拉住他,可葉靖軒不許她亂動,回身對那兩個人說:「去告訴陳嶼,人是我的,輪不到他不放心。」
對方被堵得說不出話,對看一眼又要說什麼,可葉靖軒轉身就走,只剩下方晟停在原地,面無表情地和他們說:「回吧。」
那兩個人是會長身邊的,自然不肯示弱,就站在門口提高聲音,直衝裡邊喊:「會長有話,大堂主別再糊塗了,上次為她,下一次呢?有時候人大難不死,可未必有後福。」
院落深邃,沒有亮燈,葉靖軒和阮薇一走進去,就像沉到墨裡的水漬,再也看不清。
方晟守著門口,不動聲色地抬手,槍口直指他們:「按三哥的意思,你們兩個今天回不去。按我的意思,總要給會長一個面子……滾!」
那兩個人低低罵了一句,轉身上車離開。
阮薇跟著葉靖軒一路向裡走,蘭坊的格局和她小時候聽說過的幾乎沒有什麼差別。四下種了桃樹,節氣正好,開了滿院。
蘭坊這條街太長,無數院落由兩條遊廊貫穿始終,根本看不清盡頭。聽人說,裡邊遠一點的地方有一處海棠閣,年年開海棠,是過去華先生的住處。那男人曾經是敬蘭會的神,太多人恨他,太多人怕他,他卻因身有宿疾而走得早,扔下這麼大的家業,交給如今的會長。
葉靖軒這處院子很安靜,他住的房間外邊看起來古色古香,裡邊卻很現代,桌椅櫃子大多是黑色,簡潔穩重。
阮薇剛一進去就聽見有動靜,緊接著一道影子直衝她撲過來。
她萬萬沒想到,摩爾還在。
他們當年一起在老宅裡養狗,是她喜歡的阿拉斯加。摩爾是下人家裡的大狗生下來的,阮薇幫忙接生。當年它肉乎乎的只是一團小東西,她和葉靖軒真把它當自己的寶貝來養,沒出兩年阮薇就拉不動了,好在它性情乖順,特別聽話。
「你還養著。」阮薇激動起來,彎下腰抱住摩爾。它分明還記得她,她心裡千回百轉,連它都懂了似的,看到舊日的主人興奮地不斷要撲上來,葉靖軒抬手,它才老實坐下。
他看她揉著摩爾不鬆手,忽然說了一句:「我沒你這麼狠心,養條狗,起碼忠心。」
阮薇就像被狠狠抽了一巴掌,低頭不說話。她抓摩爾的下巴,它舒服得甩尾巴,直接要往她懷裡滾,可它如今是半人高的大傢伙,還和小時候一樣撒嬌,把她惹得辛酸不已,半天都不肯放手。
阮薇在地上陪摩爾玩了一陣,腿蜷著,再起來就不行了。葉靖軒不理她,自顧自去裡邊洗澡,出來才發現她還僵著左腿動不了,可是這麼半天,她一句話也不說。
他最終走過來把她抱到沙發上坐,阮薇不敢抬頭,他就掐著她的臉讓她看向自己:「腿疼不疼?」
房間裡的燈光色調柔和,打在暗色的櫃子上就顯得一切都變得厚重起來。阮薇穿一件淡藍色的及踝長裙,頭髮已經留到過了肩膀,零亂地披散著。
她一向怕疼,眼眶都紅著,葉靖軒看她明明整個人臉色蒼白,可是還在搖頭,他一下壓不住火氣,伸手把她裙子推上去,阮薇拚命躲,他反手按住她,火氣衝上來吼她:「我問你疼不疼!」
阮薇的左腿上有明顯的傷口,燒傷的痕跡疊著子彈留下的印子……距離那場事故過去十多年了,如今她腿上傷痕模模糊糊看不清,連成一片,越發顯得難看。
她再也忍不住了,整個人都疼出冷汗,可女人終歸是女人,她撐不住的時候還是想起他,便抱著自己的腿無聲無息靠過來。
葉靖軒那麼多狠話全都說不出,他幫她揉,一點一點順著腳踝向上,輕聲讓她放鬆。
最後還是他先敗下陣來,他的手指貼在她皮膚之上,溫溫熱熱,她還在發燒。
他心裡翻江倒海,偏偏聲音很低。兩人距離這麼近,他一抬眼就能看見她隱忍的表情,於是把她頭髮都別到耳後去,吻她的側臉。
他輕聲說:「是我不好。」
「我沒怪你,我不是因為腿的事才……」她吸了口氣,不敢再往下說。
葉靖軒顯然不意外。
摩爾繞著兩人拱來拱去,他開門把它放到院子裡,回來一邊給她按摩一邊說:「我醒來之後都查過,你十歲那年之後被人收養,養父趙思明是個緝毒警,我爸的人傷了他,後來沒救過來。」他明顯看到她動了一下,又壓住她,「阮叔是因為葉家死的,你養父救了你,最後還是因為葉家死了,所以你才回來接近我,是不是?」
她不說話,權當默認。
阮薇後來的養父是個忠厚的警察,槍林彈雨一輩子,對她這個不是親生的孩子照顧有加。趙思明犧牲之後,警局的人查到阮薇的背景,知道她年少時和葉三有過淵源。敬蘭會根基太深,這些從小混到大的人物沒那麼容易栽,他們派其他人接近葉靖軒不可能成功,只有阮薇,葉靖軒過去欠了她,他對她心有愧疚。
當時阮薇剛剛辦完養父的喪事,實在沒有理由拒絕。
如今,阮薇總算舒服了一點,腿能伸開一些,她拉下裙子想坐到旁邊,葉靖軒冷眼看著,突然攔腰抱住她,把人拖回來。
屋子裡雖然養狗,但四周都很乾淨。她趴在他肩上,一回身才看到窗邊上的盆栽,原來就是她昨天忙的單子。
不知道葉靖軒已經盯了她多久。
這是他住的地方,哪裡都是他的氣息,就像她貪戀過、擁有過的那些日子。這裡和老宅不一樣,和過去也不一樣,但阮薇知道她今天被他帶回來,就永遠逃不開。
他們曾經年少失散,後來三年情深,竟然只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
到底誰欠了誰,早都算不清。
阮薇自私地順著他的動作躲在他懷裡,臉都埋起來,就這樣什麼都不想的時候,她還是他的阿阮,從小不愛曬太陽的傻丫頭。
葉靖軒低聲笑,她抬眼看他的目光,心裡一下就亂了。葉靖軒的輪廓分明,依舊是記憶裡不可一世的少年人。
可他臉上那道傷疤像一道分水嶺,隔開前生今世,讓阮薇瞬間驚醒,掙紮著起來。
葉靖軒根本不給她機會逃,手順著她的腿一路向上,直接把裙子整個拉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