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赦看著花無多的吃相似乎起了些許興味,道:「在下大哥李慷下月初十與方姑娘的姐姐方若薇成親,在下在此代大哥誠邀唐兄能來參加婚禮。並誠意邀請方姑娘和唐兄近日能住進李府,以便赦一盡地主之誼。」
花無多沒說話,看了唐夜一眼,唐夜道:「婚禮我會去,卻不能住進李府。」
李赦一笑,亦未強求,只道:「唐兄或有什麼不便,赦也不便勉強,只望方姑娘有空可以常來李府走動走動。」
花無多見唐夜答應去參加婚禮,心下微有不安,以她近日和唐夜相處來看,唐夜絕不是喜歡湊熱鬧的人,他每作一樣事都肯定有理由。他為什麼會答應去參加姐姐的婚禮?難道真是給李家面子?但到底他又為何非要讓自己扮作丫鬟留在身邊?花無多想不通。此刻聽到李赦問她,便道:「沒問題,只要你好酒好菜的招待,我肯定去。」
聞言,李赦莞爾,看了一眼唐夜,見唐夜對花無多的話不置可否,完全不像一個主子對待丫鬟的態度。
臨行前,李赦將剩下的酒全部贈與花無多,花無多外表很端莊地接了過來,其實內心早就笑得想手舞足蹈了。
回去的路上,三人並未同行,唐夜終於做回了人不再當鳥獸,帶著花無多乘船回洛陽城。
小船隨波搖蕩,外面雨漸漸下得大了些,卻絲毫不影響坐在小船上飄蕩著人的心情,船艙中,唐夜取出簫來,輕輕用手帕擦拭了一下,而後放在唇邊吹奏了起來。兩岸群山環繞,更因下雨之故,霧氣蒸騰的湖面煙波浩渺,雨裡小船飄蕩沉浮,艙內隱隱傳出簫聲,空明悠揚,而船艙內另一人卻不知是不是因聽了這簫聲之故,很不給面子的睡了過去,懷中還抱著裝有李赦所送酒的盒子,小心的模樣似怕睡著的時候被人偷了。
簫聲在山間迴蕩,引來遠處一艘花船上的琴音相和,不知出自誰人之手,更有人在雨中風流唱和:「紅顏知己伴君側,攜美同遊笑放歌,紅粉妖嬈疊醉意,溫柔鄉中盡本色。」
洛陽多風流名士,山水之間文人雅士相遇琴歌想和倒也風雅,並不見得唐突了,雖然言辭有些風流露骨,但唐夜畢竟是江湖中人,不拘小節,對此並不在意。
聞歌,唐夜放下簫,沉吟間竟回頭看了一眼艙內坐著也能睡著的女子,那副隨遇而安的樣子,讓他輕輕蹙起了眉頭。
淡然收起長簫,轉過頭去,透過雨簾望向船行的前方,只見兩岸青山疊翠,遠處亦有船隻在湖上蕩漾,卻因起霧的緣故看不真切,反有霧裡看花的美感,平添幾分輕快,不禁輕聲低吟道:「青巒疊嶂過千帆,且真且笑聽君畔,江山萬里憂愁盡,點滴輕快在心間。」
若然此刻花無多醒著,必定再次驚訝,唐夜又一次出口成詩了,而且似乎還心情很不錯。但可惜的是,花無多一聽見單調的音樂就想睡覺的毛病想來是很難改了,可嘆,唐夜每次吹簫,只要遇上花無多,就必定上演一句成語:對牛彈琴。
傍晚,洛陽李府。
李赦拆下信鴿腿上的紙箋,打開來見其上寫道:她可是真的?
李赦思慮片刻,拿出紙筆在其上寫道:不知道。而後,綁在信鴿腿上放飛了信鴿。
當日黃昏花無多與唐夜回到客棧,卻有一人已在客棧裡等候唐夜多時了。
花無多做夢也沒想到真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上門挑戰唐夜。綽號叫什麼洛陽三虎之一的大虎,就在花無多想要抱著肚子暗暗偷笑一番時,卻見那人大笑一聲後,當眾扒光了自己衣服,狂笑而去。估計是凶多吉少了,花無多嘆息不已,而後又有些後怕,她曾親眼見過唐夜下瘋狂一笑的,當時在山中,那青城派的二人卻是死了的,不知這大虎能不能扛過去。畢竟當初她讓一群乞丐登門搗亂唐夜並未下殺手,想來唐夜也不是亂殺人的。
唐夜鎮定自諾地看著那人離開,旁邊圍觀的百姓都指指點點說大虎瘋了,但其中也有些江湖人士認出唐夜,均面色微變,花無多卻暗暗驚疑,她始終未看到唐夜出手那人就中了瘋狂一笑,唐夜究竟是如何施毒的?在唐夜身邊仍沒看清楚唐夜施毒的手法,唐夜之可怕……令花無多再次心驚膽顫,那一晚洗腳水也抬得特別小心仔細,一滴都未灑。
當日晚,花無多已睡下多時了,忽聽隔壁有異響,忙起身出門來看。
今晚是十五,月如銀盤,照得通院明亮,並無異狀。隔壁便是唐夜所住房舍,屋內漆黑,沒有燈光,隱隱似有人痛苦低吟。花無多正在猶豫是否去探問一下,忽有兩個勁裝大漢自牆外飛入院內,當先一人錦衣虎背,手提鏈子鎚,看到花無多後當即大聲道:「唐夜何在!?」
花無多很沒骨氣地指了指身後的屋門,馬上洩露了唐夜的所在。典型的貪生怕死。
兩名大漢均未將花無多一個小姑娘放在眼裡,但也不敢冒然上前找唐夜,鏈子鎚大漢對著房門吼道:「唐夜,快給老子滾出來!」
另一個手提長劍的漢子上前按了下鏈子鎚大漢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跨前一步,頗為恭謹地對著唐夜所在的屋門拱手一拜道:「在下二人,分是洛陽三虎的二虎趙方年和三虎姚正春,今深夜來拜訪毒王公子夜是想為大哥求取解藥,還望唐公子念在我三虎在江湖中小有名氣,我大哥家中上有老母下有妻兒,饒我大哥性命,我洛陽三虎必對唐公子感激不盡,終身只要聽聞公子夜所在必退避三里焚香繞路而行以示恭敬。」
花無多聞言暗暗點頭,那二虎聞言卻頗是氣憤,見三虎對他使盡眼色最終也只是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門開了,唐夜自內緩步出來,月光下,花無多看清了唐夜,暗暗一驚。
還記得那夜晉王府宴席之上初次見到唐夜,少年淡紫薄唇,蒼白面色,由於對比鮮明,在大殿的火光閃爍下咋一看還以為見到鬼了,可第二日再見便覺大不相同。而今夜,唐夜再次毫無血色地出現在花無多面前,紫色薄唇透著暗黑,陰沉的目光似乎在隱忍著什麼,一身黑衣,青色月光照在他臉上,看起來著實恐怖,無意中,花無多看到了唐夜袖下微微抽搐的手指,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唐夜看了一眼花無多,將手指不留痕跡地收入袖中。
二虎按奈不住地對唐夜吼道:「解藥給是不給!」
唐夜冷冷地看著對方,直看到二虎越發按耐不住,揮起鏈子鎚呼嘯著甩向唐夜,或許是早就有所防備,二虎和三虎通體上下均捂得嚴嚴實實面部帶著面罩毫無破綻,尤其二虎是遠程重兵刃對付擅長施毒的唐夜無疑是最好的方式方法。
就在鏈子鎚砸向唐夜腦殼之際,說也奇怪,中途忽地轉了方向,鏈子自中間軟了下去,重鎚一下子似失去了力道反而砸向一旁的三虎。三虎縱身一躍躲開重鎚,目光看向花無多。
此刻,只見月色下,笑容嬌豔如花的少女立於唐夜身前,俏笑道:「天色已晚,我家公子還要好好休息,我倒精神正好,想活動活動筋骨,不如我們來試試吧,大貓病倒了,二貓、三貓一起上吧。」
大貓,二貓,三貓?
二虎、三虎聞言面色已變,二虎大吼一聲:「今天就叫你個乳臭未乾的丫頭知道我二虎爺的厲害!」呼嘯一聲,就要掄起重鎚砸向花無多。可惜卻並未如願掄起來,仔細一看,鏈子中央已被絲一樣細的細線纏繞,絲線的另一端正掌握在花無多手中。正有些驚疑這是什麼絲線,竟如此堅韌,就見花無多頗為炫耀地揚了揚手中絲線道:「二貓,沒力氣輪鎚子啦?晚飯吃飽了沒啊?」
二虎被氣得眉目皆豎。三虎再不猶疑一劍揮上欲切斷纏在鏈子上的絲線,砍下去的時候本頗有信心,但當劍一路劈到了地上,才發現那絲線柔軟可伸縮,劍劈下去如砍入斷水竟無法砍斷,不禁也是一驚,一劍未斷,三虎心思轉得極快,絲毫沒有猶豫,一轉身提劍刺向花無多。花無多遊走在二人之間,嬉笑嫣然,遊刃有餘。
幾招過後,打鬥中的花無多發現唐夜已彷彿事不關己地進了屋還關上了房門,想到自己在外面為他拚命,心裡忽然有點鬱悶,發覺自己很像是吃飽了沒事撐的。
幾番游鬥,花無多放過很多次機會,均未傷害此二人,三虎忽地收回長劍,按住正欲沖上前的二虎道:「姑娘好武藝,難道姑娘就是江湖傳聞的唐夜的丫鬟,金陵方家二女方若兮?」
花無多眨了眨眼,未承認也未否認。
這時二虎忽道:「原來你就是那個被唐夜拋棄的婊子,現如今還甘願給唐夜當個下賤丫鬟!」
花無多一揚眉,婊子?還頭一次聽到有人當面如此說她,目光一下子冷了下來。
三虎忙道:「二哥,休要如此說方姑娘,方姑娘出身名門,定有難言之隱才會委屈自己屈就在唐夜身邊。」
這話說到了花無多的心坎裡,真的是有難言之隱啊,花無多心裡一下子委屈起來。這二人一唱一和的,說的花無多心裡還真有點不是滋味,但現下身份特殊,只得裝做無所謂的模樣,言不達意地說道:「不打了?我去睡覺。」管他三七二十一呢,唐夜的事自己去解決吧。
言罷,轉身欲走。
三虎卻攔住了她的去路,道:「方姑娘,在下二人此來並無冒犯之意,只想為大哥求取解藥,還請方姑娘為在下二人求一求唐公子,在下知道武功不敵姑娘,更不敵唐公子,但求姑娘看在方家將與洛陽李家結親,而李家久居洛陽自與我們洛陽三虎頗有交情,還煩請姑娘為在下說上一說。」
如果花無多真的是假冒方若兮,那麼自可將此番話當作耳旁風,但她畢竟是方若兮,卻又因這古怪情形,不能表現出來,本不欲再管此事,卻突然想到一事,目光流轉,暗暗一笑,轉身便道:「那個解藥光藥材費就很貴的,而且工序複雜可難做了,價值這個數。」花無多對三虎比了五根手指頭。
三虎忙道:「五千兩?」
花無多張開的五根手指微微縮了一下,剛想說五百兩,就聽三虎道:「沒問題,我兄弟立刻回去取來拿給姑娘。」
一聽見錢,花無多雙眼眯了起來,卻仍一本正經地說道:「能不能給解藥還要看我家公子的意思,我只能儘量幫忙。」
二虎嗤之以鼻,三虎道:「多謝姑娘肯出手相助,如能救回大哥性命,三虎定還要重謝姑娘。」
花無多一本正經地道:「區區幾千兩我金陵方家二女怎會看在眼裡,幫你完全是因為李家和你們的關係,我才答應幫忙的,大虎那條命救與不救還要看我家公子的意思。」
三虎忙連連點頭稱是。
花無多此話說的冠冕堂皇毫無破綻。三虎眼見有了希望,便與二虎回去取錢。
二虎、三虎走後,花無多在唐夜門外猶豫半響,想推門而入卻又不敢,便順著門縫往裡偷瞧,只見屋內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便湊地更近想看清楚,沒想到門沒關緊稍一用力便推開了個縫,咯吱一聲,花無多當下一驚,進退不得。從打開的門縫中,花無多恰能看到唐夜盤坐在床上,身體竟似在控制不住地微微痙攣。這種情形讓花無多也嚇了一跳,唐夜似已知是她在門口偷看,睜開雙眼看了她一眼,痛苦隱忍的神色花無多看得清楚明白,唐夜又將雙眼閉上,蒼白如鬼的面色與映入屋內的青色月光輝映,詭異可怕之極。或許應該轉身出門,但花無多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竟上前靠近了唐夜,走的極慢,卻毫不掩飾自己的靠近,唐夜又再次睜開雙眼,冷冷地看著她。花無多坐在了床邊,嚥了一口口水,道:「很難受嗎?」唐夜並沒回答她,她不安地移動了一下,又道:「我幫你。」言罷,也不管人家唐夜樂不樂意,竟將雙手按住唐夜穴道,將內力源源不斷地輸進了唐夜的身體。唐夜抗拒了一下,便受了她的內力。
半個時辰後,唐夜不再痙攣,身體漸漸從緊繃放鬆了下來。花無多方才放開了手,看看自己掌心,喃喃道:「不會又中了什麼毒吧。」
唐夜調好內息,聽到了她的言語,回道:「沒有。」不知是不是因為過於虛弱的緣故,一貫冰冷的聲音似乎多了些許輕柔。
花無多受到了鼓勵,趁唐夜還虛弱,看起來比較好對付,便大著膽子試探著道:「三虎出5000兩想買瘋狂一笑的解藥。」一句話直截了當,絲毫沒有轉彎抹角和隱瞞,半響後,卻聽唐夜道:「他已經死了。」
聞言,花無多再也說不出話來,暗道,方才的內力算是浪費了。
花無多始終未曾注意到,唐夜手指間微露的那一抹未曾射出的亮光。
忙了一夜,不知是不是在擔心二虎、三虎來鬧事,當花無多回屋睡下後,睡夢中,還夢見和二虎纏鬥不休,二虎嘲笑她堂堂方家二女卻給唐夜當丫鬟,抬洗腳水,自己羞怒攻心一著急便大聲言道:「不是,我姓花名無多,雖然是公子的丫鬟,但不是什麼方若兮。自從公子毀了與方家的親事,就對方姑娘朝思暮想日夜思念,我這個做丫鬟的怕公子思唸成災,只好假扮成她的模樣,讓公子以慰相思之苦,不信你看。」
花無多忽然摘掉了自己臉上的面具,露出真實面貌絕色姿容,令粗人二虎看得眼睛直勾勾的留下了一大攤口水,大罵唐夜下賤,花無多狂笑得意連連。忽然醒來,一抹頰邊口水,方才察覺,原來是夢……
次日,花無多果然聽說大虎突然暴斃的消息。當晚,唐夜仍舊像是沒事人一樣坐在屋頂吹簫,花無多聽著聽著,就覺得特別的冷。
又過了一日,一大早,還有些不太清醒的花無多抬著唐夜的洗臉水迷迷糊糊地走向唐夜的屋子,忽聽有人敲門,想是客棧小二送來早飯,花無多邊單手抬著洗臉水,邊打著哈欠為小二打開了院門,開門的一剎那,除了送飯而來的小二之外竟還驚見一人,一下子不僅睡意全消,完全可以稱得上是精神百倍。
那人玉冠束髮,一身白衣,腰繫藍帶懸翠玉,外表淡然清雅,卻在回眸間頓覺其氣勢迫人,偶似路過,聽聞開門聲,轉過頭來亦同時向此處望了過來,那雙眼睛彷彿天生的似笑非笑,本是極為優雅貴氣的公子,但看在花無多眼裡,好似一大早見到了鬼。驚怔之下,竟忘記還一隻手抬著個洗臉盆,哐噹一聲脫手掉在地上,反嚇了自己一跳,不僅如此,還將自己的繡鞋裙襬也給弄濕了。
送飯的小廝也被她嚇了一跳,看到她那副見鬼的表情,順著她的目光亦看向那位白衣公子,不知是說給花無多還是說給自己聽的,自言自語道:「這不是今早才住進南院的宋公子嗎?看著挺正常的啊。」
這時,唐夜推開了門,看起來並無異狀,與前兩日相比面色已然不同。此刻抬眼看向了門口狼狽的花無多,又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了門外的宋子星。
宋子星亦看到了唐夜。
卻在這時,忽聽碰的一聲,只見花無多將門重重地關了起來,隔斷了門外宋子星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