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還真有點疼

  此舉又嚇了送飯小二一大跳。

  這時敲門聲突然響起,花無多心裡咯噔一下,看了一眼小二,恰好小二也正看著她,花無多示意小二去開門,小二表示自己還抬著早飯不能去,花無多對其橫眉立目,小二腳底抹油轉身就要進去擺放碗碟,卻被花無多提住後衣領,將其手上托盤奪去,小二沒有了藉口無奈只得上去開門,不知是不是被花無多的表情所影響,小二也是一副提心吊膽的模樣。門終於被打開了,花無多用眼角餘光瞄去,發現門外站著一個清爽漢子,一見不是宋子星,立刻煩惱盡去,還未等小二將話問出口,就將托盤重又放在小二手裡,揮了揮手示意小二進屋擺飯,自上去對門口之人迎道:「你有何事?」

  那人對花無多一笑,道:「請問,此處住的可是唐夜,唐公子?」

  花無多回道:「正是。」

  唐夜就在院內,花無多瞥了他一眼,見他沒有應對此人的打算,便自顧問道:「你找我家公子有何事?」

  那人一聽,忙道:「在下是洛陽李家的二管事,敝人姓張,今奉三公子之命前來遞一張帖子與唐公子。」言罷,自懷中取出一張精緻信箋,頗為恭謹地遞上帖子道:「還望姑娘能將此帖親手交與唐公子。」

  花無多笑著接了過來,道:「好。」

  那人拱手一拜,道:「多謝姑娘,在下不多打擾了,就此告辭。」

  花無多道:「不遠送了,請。」

  那人離去了,花無多關上院門,此刻小二早已將早飯擺好,唐夜已坐下享用了,小二退到門外候著,花無多也不等唐夜先看,已自行打開了請柬,念道:「赦誠邀唐公子與方姑娘於今晚戌時城南風花雪月一聚。」

  洛陽之風花雪月,在洛陽極富盛名,亦是風流名士常聚之地。這裡有美酒,有佳餚,還有多才多藝的美人。

  風花雪月的夜晚,琉璃燈火,輕紗帷幔,酒香,花香,美人香,若有若無的縈繞;歌聲,樂聲,絲竹聲,在這裡,似無處不在。置身此地,人不自覺地便會懶散上幾分,染上些許靡靡之色。花無多坐在風花雪月的遊廊之下,仰頭望向天空因陰天若隱若現的月亮,淡淡微風吹起身後輕紗輕拂過頰邊,暗道,沒想到李赦會將宴席設在此種地方,此人倒也是個風流不羈的人物。只可惜,如此良辰美景,美酒佳餚當前,卻讓她提不起什麼勁來。如果早知道宋子星也會在場……想到此,下意識瞥了一眼身側的宋子星,暗嘆,早知道他也會來,中午就不應該故意少吃一碗飯!徒然餓著自己的肚子了。

  不僅如此,今晚楚田秀和青城派大小姐許傾城也在受邀之列,自唐夜和她一前一後的進來起,花無多就被這二人盯得渾身不自在,忍不住暗嘆自己腦袋上也沒長角啊,看起來真有那麼稀奇嗎?這二人的眼神還真是夠專注啊,搞得她沒留心走快了不小心踩到了前面唐夜的後腳跟,被唐夜很不客氣地冷冷盯了一眼,還好唐夜今晚穿的是靴子,否則鞋子當眾被她踩掉,搞不好回頭就給她來個瘋狂一笑……(花無多心中最忌諱這個毒藥)。

  李赦請客,地方肯定是極品的,吃的肯定是最好的,這些果然不令花無多失望,只可惜,旁邊坐著一個討人厭的宋子星,對面有個恨不得用眼神殺死她的許傾城,還有個偶爾用十分不屑的眼神審視她的楚田秀,花無多沒怎麼吃感覺就飽了。其餘二女尚且好說,就是旁邊這個宋子星,本想只看飯菜不看他的,但他若有若無的眼神,就是無法被忽略。花無多每次抬頭瞥向他的時候,他必定也會瞥她一眼,每次花無多都毫不吝嗇地對其撇嘴,每次卻都見他微微一笑,越是這樣,花無多越恨,可她越恨,他越是這樣。花無多這一次見面想都沒想過掩飾自己的身份,或許心中早已有數,宋子星肯定已認出她來。

  席間,許傾城望著唐夜的幽怨,望著花無多的憎恨一概均被無情忽略,唐夜是有心為之,花無多則是因為忙於和宋子星你來我往用眼神當刀當劍殺過來殺過去,哪裡還顧及到什麼許傾城無來由地嫉恨。

  楚田秀由始至終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只有偶然看到唐夜時,目光會微微有些變化,再看宋子星時卻又不同,待看到花無多,卻是若有若無地輕蔑。李赦對入眼這一切頗為玩味,尤其注意到方若兮與宋子星的目光交流,眼神中便多了一抹深意。

  席間,宋子星不顧眾人詭異目光,曖昧地夾起湯碗裡的一根青菜放入花無多面前的碗裡,溫文爾雅道:「多吃點,你太瘦了。」

  花無多看了碗裡的青菜一眼,二話沒說,嫌棄地用筷子一挑,將其從碗裡扔了出去,青菜在空中旋轉一週半,而後非常準確地掉到了宋子星的飯碗邊緣,一半在飯碗裡,一半吊在外面。

  宋子星一笑,竟絲毫不介意地將青菜夾起,當眾細嚼慢嚥地吃了,而後又從湯裡夾起一根,再次放入花無多碗裡,溫文爾雅道:「筷子要兩根一起使才能夾起菜來。」

  聞言,花無多氣息一滯,而後當著眾位公子、小姐的面毫不客氣地對其作乾嘔狀。

  見狀,宋子星笑得更溫柔了。

  唐夜對此卻很淡漠。

  楚田秀、許傾城表情各異,唯獨李赦看到花無多這個表情目光幽深。

  楚田秀席間還賣弄了一下琴技,並大膽邀約唐夜與其合奏一曲,楚田秀的膽子大到花無多都想對其五體投地,不,全體投地了,但可惜仍只換來唐夜的冷漠拒絕。

  楚田秀一曲「凝望」彈奏完畢,就在花無多敷衍地鼓掌之際,卻聽宋子星道:「楚姑娘琴技雖然精湛,但可惜仍不及方姑娘的舞技讓人思之慾狂。」

  李赦聞言目光鎖在花無多臉上,他很少聽見宋子星對人對事做如此高的評價,「思之慾狂的舞技」,這句話下意識讓李赦想起了江陵晉王府那一晚吳多多的罰酒舞。

  楚田秀聞言目光瞥向花無多,明顯是想要一看究竟一比高下了,此刻花無多身份可是金陵方家二女,本是千金大小姐,身份上可不比楚田秀差,甚至更高,因金陵方家可算是天下名門望族之一,與李家相比也絲毫不遜色。相對而言,楚家卻只是洛陽一帶的名門望族而已,與李、方兩家相比自然遜色不少。只可惜這金陵方家二女方若兮,江湖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其曾被唐夜拋棄,而後又厚臉皮的當了人家的丫鬟(楚田秀心裡如是想,其實很多人都如是想),難免被看輕了些。所以,楚田秀此刻看向花無多的目光中難掩輕蔑。

  許傾城一晚上話很少,只是喝酒,可惜顯然她酒量不行,此刻已有些醉了,望著花無多的目光幽怨中難掩陰戾,那種毫不掩飾的恨意,令人看了發寒。

  唐夜則坐在一旁,彷彿置身事外,袖手旁觀。

  因花無多的沒反應,場面難免有些冷。

  李赦看著花無多,只見此刻花無多正斜眼睨著宋子星,眼神是那般的厭惡和嫌棄。

  而此刻的宋子星,卻是一派悠閒的斜靠在座位上,似有些微醉,望著花無多的笑容中隱隱透著一種難以掩飾的喜愛和縱容。李赦忽然覺得宋子星這樣的目光似曾相識。

  花無多望著宋子星那副即可憎又可恨的似笑非笑,不禁怒從中來,忽地起身,一拂袖,大聲道:「我肚子疼,去趟茅廁。」

  什麼?此番言辭令在場一干人等均瞠目結舌,花無多卻已在眾人怔愣中揚長而去。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片刻間,在場人幾乎連呼吸差點都忘了……

  宋子星拿起酒杯在手指間轉了一圈,卻似已再也忍不住,噴笑出聲。

  唐夜卻在這時看了他一眼。

  宋子星目光一轉,看向唐夜,舉杯道:「唐兄,請。」言罷,當先一飲而盡。

  這一晚花無多沒有吃一肚子佳餚,倒吃了一肚子的氣,酒喝的有些多了,雖然沒醉,但心情不好,便覺越來越悶。

  席間,宋子星多喝了幾杯,出去方便,恰好這時唐夜也離開了座位。

  花無多忿恨地瞥了一眼宋子星走後空下的座位,喝了幾口悶酒後,突然想到一事,目光一轉,將杯中酒倒滿,拿在手中輾轉,瞥了一眼宋子星走後空下的座位,想起當初對待公子翌的那一招,暗想故技重施,但轉念一想,覺得這麼做似乎太過便宜宋子星,並不能抒發自己心中鬱結之氣,便又在腰間摸了摸,卻只摸到三根銀針,下意識夾在指尖,瞥了一眼旁邊空著的座椅,半響,終將手指一動,三根銀針便悄無聲息有去無回地沒入了宋子星的坐椅,只留半寸不易察覺的尖頭露在凳外。

  看著火光下若隱若現的亮光,花無多喝了口酒,忍不住瞥了一眼門口。

  片刻後,宋子星回來了,似在思慮著什麼,並未注意到凳子上細微的變化。他走到椅子前,二話沒說一撩衣擺坦然坐了下去,而後,便是一怔。

  這時,花無多轉過頭來看向他,神情有點複雜。宋子星亦轉過頭看向了她,神情相當複雜。

  二人目光相接,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眼神交匯處,自宋子星的目光中,花無多感同深受的想到了被針扎入屁股的感覺,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那感覺,想起來都覺得透心涼……

  可一想到是宋子星的屁股被針紮了,原本陰鬱了一個晚上的心情突然覺得通透無比,忍不住又嘴角上揚!

  花無多自桌子上摸起一顆花生,放在嘴中一磕,看著宋子星大聲嘆道:「這花生,好香啊!」

  宋子星哭笑不得,微一抬臀,伸手向下一抹,三根針盡收手中。

  這時,李赦正好敬酒過來,宋子星馬上抬起酒杯,只轉眼間,便像沒事人一樣,笑著喝下了李赦敬的酒,不僅如此,還與李赦興高采烈地聊起了江陵的鳳舟賽,提起鳳舟賽,花無多故意將話題扯到宋子星所放的那個牡丹紅肚兜紙鳶上。李赦一句人不風流枉少年,倒讓宋子星的所作所為多了一抹理所當然的光環。

  這一晚上雖有些許插曲倒也賓主盡歡,唐夜由始至終話不過三句。許傾城的話也非常少,酒卻喝的相當多。

  酒過三巡,宴席散場,楚田秀酒量不行,已經醉了,許傾城更是早已醉得不醒人事,幸好其來的時候有同門隨行,便與楚田秀一同由李赦派人趕車送了回去。唯花無多,喝了很多酒卻仍神采奕奕,完全不像個女人,不僅不像女人,更不像個大小姐,身邊不僅沒有半個僕人,目前還是人家的僕人,只得跟隨唐主子一同騎馬而去,此事說起來還真掉價,但可惜本人對此毫無自覺。

  與李赦客套一翻後,宋子星自內出來,方見僕人為其牽過馬來,宋子星面不改色地翻身上馬,花無多這時也走到門口等僕人牽馬過來,李赦與唐夜在內尚未出來。此刻只花無多一人等在門口,恰見不遠處宋子星翻身上馬,想到他屁股被針扎忍不住嘴角上揚難掩心中得意。

  這時,宋子星騎馬由她身邊經過,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馬就在她面前停了下來,花無多抬頭看著宋子星,絲毫不懼,更不懷好意地挑眉問道:「疼嗎?」

  宋子星彎下身來,向她靠近了些許,輕聲回道:「有點。」

  花無多笑了,毫不掩飾內心的開心和得意,道:「活該!」

  宋子星輕聲一笑,道:「我不怪你。」

  花無多對此嗤之以鼻。

  宋子星又靠近了些,輕聲道:「你緣何受制於他?」

  聞言,花無多一怔,剛想撇嘴回他一句你管得著嗎,卻沒想到這時宋子星竟伸手輕撫了她一下面頰,待反應過來,不僅羞怒不已。

  見其模樣,宋子星想笑,可一想到屁股底下的感覺……卻又輕嘆一聲,搖了搖頭,又低下頭輕聲道:「他在利用你,你務必當心,能忍則忍,尋個機會離開,如需幫忙就來找我。」言罷,也不待花無多回答,更絲毫不介意花無多的斜眼敵視,笑著策馬而去。

  望著宋子星離去的背影,花無多重哼了一聲,暗道:不用他提醒,自己也早知道了!唐夜留她在身邊肯定有用處,但至於到底是什麼,至今為止她仍未想通。花無多忽然覺得有點心煩。

  回去的路上,隨行僕役在後,宋子星策馬徐行,自懷中取出一張畫紙來,這是唐夜在風花雪月時送與他的,此刻乘月色打開再次仔細瞧了,不禁冷冷一笑。只見畫上畫著許多乞丐流民,身後背著包裹,三五成群似在急行,這些並無異狀,奇怪的是有些乞丐或流民的後背竟畫著一個兵字,更有些人所背的包裹壞了,有米沿途漏於地上。

  宋子星將畫紙柔入手心,微一用力,即刻成了碎片,張開手,碎片瞬間被夜風吞噬。宋子星冷哼一聲,本想策馬急行趕回客棧,卻又暗暗一嘆,從懷中小心取出從凳子上拔出的三根銀針,放在手心中,搖頭嘆息不已,還真有點疼啊……

  儘管如此,仍將三根銀針仔細收入懷中。

  秋日夜晚,天微涼,四周半枯萎的灌木偶有異響,似有小動物在覓食穿行。今晚的唐夜很靜,雖然平日也很不搭理她,但今晚卻似有些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月光太亮的原因,讓唐夜的背影看起來頗為冷漠。

  二人一路無話,卻也未策馬急行,只是騎著馬不急不緩地走著,均各懷心事。

  不知走了多久,忽聽唐夜回頭對她道:「你在笑什麼?」

  花無多一怔,奇怪地望著唐夜,莫名其妙道:「我有笑嗎?」

  唐夜回過頭去,道:「很大聲。」

  花無多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發現的確是上揚的,不禁暗道:自己真的笑出聲了?想到此,頗為尷尬,便趕忙轉移話題道:「我中的毒只剩九日便可解了,此毒除你之外,天下間還有人能解嗎?」

  唐夜道:「沒有。」

  「真的?」花無多道。

  唐夜道:「你不妨試試。」

  花無多不吭聲了,沒人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其實她也知道自己問的是廢話,即便求助於公子琪也遠水解不了近渴更別提公子琪是否能解此毒。唯今只有繼續當他的丫鬟跟著了。

  今天初十六,月亮彷彿比昨夜還要圓些,因風花雪月在城郊,若不是李赦早已與城門守衛打過招呼,此刻子時已過,想進城可不容易。

  風花雪月至洛陽城的道路是修整過的,很平整,馬兒踢踏聲暗夜中清晰可聞,花無多伸了個懶腰,心情極好,不知是不是酒精作祟,忽而大笑道:「我先行一步了。」也不待唐夜回應,一揮馬鞭,便自行策馬狂奔起來,一點也沒有當丫鬟的自覺。

  唐夜看著漸漸遠行的背影,微一沉吟,也隨後追了上去。

  夜風自耳邊襲過,想起宋子星坐在針尖上的表情,花無多只覺通體舒暢。越想越有點得意忘形,不禁馬速也快了起來。眼前景物飛逝而過,一想到宋子星不能這樣騎馬就覺得爽啊。

  可就在這時,坐下馬匹突然一陣嘶鳴,咔嚓一聲脆響,馬前腿突然折斷,花無多心下大驚,卻因馬速太快,已控制不住前跌之勢,竟同時與馬一同向前翻跌過去,眼看就要頭朝地倒栽蔥,花無多匆忙提氣,想要縱身而起,可就在這時,眼前突然出現一張巨網,一切過於突然,即便花無多輕功再高也無法躲過,眨眼間便被巨網網住,而後只聽馬匹嘶鳴聲,巨網竟被拖著跑了起來,不一會兒花無多便覺屁股底下火燒火燎,那種滋味,花無多平生都未曾忘記。

  與此同時,灌木叢中跳出數名蒙面人來,攻向唐夜,月光下漫天粉塵。是石灰粉!就在這時,圍殺的人群中,有一人騰空而起,正是唐夜。此刻只見唐夜一身的粉塵,雙眼似已睜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