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愛情難題

  他似笑非笑的神情,以前一看到就厭煩,但不知是不是從昨夜他主動站出來要救許傾城起,今日看著竟也不覺那麼討厭了,難不成是看著看著就習慣了?不自然想起方才他的劍舞,心中一跳,忙伸手接了茶水,喝了一口壓驚,道:「沒想什麼。」

  宋子星自也看到了街對面的兵器鋪,微微一笑,道:「洛陽李家大公子和方家大小姐的婚禮就在三日後,到時候洛陽定然十分熱鬧。」

  花無多點頭,聽宋子星繼續道:「李家為了迎娶方家大小姐可著實下了不少功夫,你看這十里洛陽長街家家戶戶處處掛著紅燈籠,像是過年一般,便是李家大手筆之一了。不僅如此,此番前來賀喜之人也不少,此刻洛陽城的客棧幾乎都住滿了。」

  「嗯。」花無多應道,唇邊牽起一抹笑意,姐姐的婚禮定然十分盛大,姐姐成親的時候她會去看的,雖然不能伴在她身邊,但也定然要將自己的祝福送到。

  「一方是富可敵國,掌控一國經濟命脈,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李家,一方卻是地位特殊除官家之外唯一一個可以經營、鍛造兵器和交易戰馬的方家,你可知,他們的結合意味著什麼?」宋子星道。

  「不知道。」花無多坦言答道,在她心裡一直認為姐姐和姐夫是真心相愛的,喜結連理是理所當然的。

  「那你可知,你的身份一旦曝露,會給自己帶來怎樣的殺機?」宋子星聲音多了絲冷意。

  花無多一怔,目光暗斂,她已聽出宋子星的弦外之音,雖然早已猜出宋子星已知自己身份,但這還是第一次當她面直白地指出,雖不適應卻也只是面色一沉,沉默不語。

  宋子星淡淡道:「你可曾想過,唐夜為何將你留在身邊?」

  花無多依舊沉默,不是未曾想過而是沒想清楚……

  宋子星緩緩道:「最怕不是一死了之,而是受制於人。」

  花無多聞言一驚,垂下了目光,因帶了面具而掩住了所有心思,宋子星此番話,雖然不能全懂卻仍讓她心煩意亂,一股從未有過的徬徨由然而生,逐漸變成了恐懼。受制於人……而今自己正是如此。

  她忽而起身離去。

  宋子星道:「菜還沒上呢。」

  「不吃了。」花無多拂袖而去。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宋子星暗沉了目光,也失了吃東西的興致。忽又想起唐夜昨夜清冷的言語:「生逢亂世,你我能護得自己與自己想護之人便已是萬幸。」

  唐夜,你想護的人是誰?

  洛陽李家長袖善舞,左右逢源如魚得水,而金陵方家卻向來保持中立,不偏不向一律公平對待。可卻在天下如此微妙時刻,李、方兩家將要聯姻,結為一體。

  此中厲害,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當初,唐夜的退婚一瞬間將方家尚未出閣的方家二小姐方若兮置在了風口浪尖上。雖然江湖中風言風語甚多,仍不能掩蓋方家二小姐特殊的身份和價值。

  可惜方家老爺方正陽卻在這時將這個名不經傳的二小姐趕出了家門不認。

  想當年,這方正陽也是個傳奇人物,少年風流仗劍天涯,年少行走江湖時紅顏知己無數,卻在遇到柳思思後變得痴情起來,他的一朝痴情,不知傷了多少女人的心。

  柳思思很少人見過,家歷過往也不為世人所知,但這來歷不明的女子方正陽卻愛如性命,當初柳思思因生第三子時難產而亡,兒子也未能保住,一夜之間痛失愛妻愛兒的方正陽幾近瘋狂,當年還是一府知縣的宋晨(宋子星的爹),與方正陽本是至交好友,聽聞方正陽遭遇如此大悲大痛便親自趕去方家勸慰,可這方正陽卻已放棄了活下去的念頭,任憑宋晨如何勸慰也無濟於事。

  直至一日,年僅3歲的二女兒方若兮用她小小的手抱住了方正陽的身軀,任誰都拉扯不開,堅定、執著、不哭不鬧,這才令方正陽最終挺了過來,也給所有人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尤其是當時在場的宋晨。

  多年後,江湖中常能聽聞方家大女兒方若薇的種種,卻從未聽人提起過方若兮的。

  眾人只道方家有二女,大女兒方若薇貌美如花,名動天下,可卻無人見過方家二女兒。便有人說,方老爺一貫喜歡金屋藏嬌,當年方夫人如此,這方家二女也定然是方老爺的掌上明珠,不知是何種美法,不與外人看。

  有好事者偷偷潛入方府探看,卻被方家家奴打成重傷拖出府外扔在金陵府衙門前被告了個私闖民宅意圖不軌之罪鋃鐺入獄,就在眾人大失所望之際,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說在三日後的寒食節,方若薇與方若兮兩姐妹會去城南郊外踏青祭祖,一時間金陵茶餘飯後的話題變得風起雲湧,好事者說起此事言談中自然摩拳擦掌,心情更是躍躍欲試,期盼今年的寒食節比哪一年都更勝,可結果……卻是一眾人等大失所望。

  雖然不是很容易接近方若兮,但畢竟還是有人千方百計地看到了,據傳,此女面貌雖清秀可人卻全然抵不過她姐姐方若薇的回眸一笑豔冠群芳,眾人一下子便覺索然無味,其後便不了了之了。

  自此,這方家二女兒從可能太美的低調,變成了沒有被注意的必要。

  如此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後,其光芒完全被其姐姐方若薇所掩蓋。

  多年後,蜀地唐門少主,名震天下的毒王唐夜突然棄婚,在他不要這個指腹為婚的方家二女方若兮之事被證實之後,此消息如颶風般席捲了整個江湖,方若兮一時被風言風語傳得頗為不堪,也讓她再次成為了眾人飯前飯後的「咀嚼」對象,而這時,方老爺痛快地將其掃地出門之舉,也讓眾人相信,這肯定是個不得寵的。

  時間一長,關於方若兮被棄婚的八卦在被咀嚼千百遍後也變得沒了滋味時,卻未料,就在這時,李、方兩家同時對外宣佈不久後其大公子和大小姐將喜結連理,在眾人還未能完全消化此種涵義時,又聽說方家二女方若兮如今就身在洛陽,還成了唐夜的丫鬟,自那一刻起,方若兮這個名字再次因不久後,方、李兩家的聯姻而成為了焦點。

  唐夜的丫鬟是方若兮,信者有之,不信者亦有之,紛紛雜雜的各種猜測迷亂了人眼。但問題關鍵是,當日,方若兮雖被方老爺趕出了家門,卻從未聽說被逐出族譜。未被逐出族譜就還是方家子女,說明方老爺當初也只是一時氣話罷了。如今這沒有出閣的方家二女早到了婚配年齡,方家嫁了大女兒後,這二女兒最終會花落誰家自然成了許多人關注的問題。有人大膽假設,方若兮如今身份微妙,方、李兩家即將結為親家榮辱與共、同進同退,這方若兮可謂是方、李兩家唯一一個未曾公開,未有定論而又極為關鍵的人物,她的婚配極有可能代表了方、李兩家的意向。

  若說,親姐姐即將在洛陽成親,作為妹妹會出現在洛陽自是理所當然。如此一來,唐夜身邊的丫鬟或有可能真的是方若兮。

  有人道,既然唐夜只當她做丫鬟,應不會過於重視,總有機會也說不定;也有人道,無論當丫鬟一事是真是假,若果真方若兮在唐夜身邊,那說明唐夜和方若兮之間必有牽扯,而這種牽扯或許是二人之間有情愫;還有人道,唐夜如果真讓方若兮做了自己丫鬟,可能是想報復當初方若兮逃婚之舉,以此折辱方家,可既便如此,唐夜會將方若兮留在自己身邊,甭管是當丫鬟還是什麼,以唐夜為人,此事就不會那麼簡單。紛紛雜雜的猜測終究沒有定論,想要知道答案恐怕還得親來洛陽才能知道,無論方若兮代表的這譚水有多深,來趟的人卻決然不會少。

  李、方兩家大喜之事本可謂天下大事之一,可這大喜之日卻恰好在全國三年才一次的大考之前十日。這十日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對於趕考的公子們來說,卻有些緊了。按道理,應試的公子們不會來參加他們的婚禮,可出乎意料地是,近日裡,四面八方趕來洛陽賀喜的年輕公子意外的多,青年才俊們一朝齊聚洛陽,倒顯得洛陽城一夕之間更像是即將秋闈大考的京城了。

  洛陽的姑娘們這幾日明顯感覺到外地來的俊俏公子多了,便是洛陽的妓院生意也比以前更勝幾分。

  尤其青麟客棧,早先還空現已客滿。

  西院的唐夜極少出門,外人也不敢輕易靠近,便是收了許多銀子的客棧小二也頭疼不已,想不清楚,西苑明明只住了一個丫鬟的,怎麼出來時一天一個都長得不一樣呢,這都什麼時候進去的……

  難怪那日姐姐不認她,難怪……花無多出了行波酒樓後走在大街上兀自冥想。

  而今她受制於人,若牽連家人,她又當如何?雖然不知道唐夜究竟要的是什麼,又是否真的知曉了自己的身份,很多的不明摻雜在一起糾結不休,花無多想不明白,不禁一跺腳,暗道:不想了,解了毒千方百計也要跑。

  一抬頭,正欲看自己走到哪了,便見人來人往的大街,距自己不遠處有一個錦衣公子,金冠束髮,陽光下流光溢彩貴氣逼人端得惹人注目。花無多自然也注意到了,待看清那人,不僅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地盯著那人不放,那人似也有所察覺,目光穿過人群看了過來。

  人來人往的大街,二人的目光相遇,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群也無法阻斷。

  疑惑、凝視、驚喜。錦衣公子終是會心一笑,這一笑如海棠花開,冷冽驚豔,原本冷漠疏離的目光,因看到女子而泛起了陣陣漣漪,有驚喜、有期盼、還有更多說不清的紛雜情緒。

  花無多喜不自勝,喃喃吐出一字:「修。」

  陽光明媚,偶有白雲,高山流水間佇立著兩個少年人。

  左側少年錦衣華服,脊背挺拔,金冠束髮,嘴角的剛毅略帶幾分傲氣,但只要目光一遇身邊少女,似水柔情瞬間染遍唇角眉梢。

  少女雲髻飄逸,時而大笑,時而手舞足蹈指著這山這水,笑的時候還喜歡得意洋洋地搖幾下頭,少年每見她笑一下,眼角眉梢就多彎下幾分。

  少女講的忘形時,少年輕輕靠了過去,與其相依而立。

  這山,這水,這人,若能雋永,或是永恆。

  遠處,隨公子劉修同來的數名隨從和書僮劉順遠遠跟在後面望著前方二人。

  劉順心中雖奇怪這女子是誰,但見公子如此高興,便也只能將疑問埋在心底,只道此女子想是公子故友,但見背影又覺有幾分熟悉,一時間又想不起來是誰,不過這女子面貌平常,他的確沒什麼印象。公子已許久沒這般高興了,尤其臨行前進宮見過皇后之後就更加鬱鬱不樂,回來酩酊大醉一宿,痛苦掙扎的模樣是他從未見過的,醒來後,突然說要來洛陽,他們這才急匆匆的上路。一路急行,終於趕在洛陽李家大公子與洛陽方家大小姐喜事前兩日到了這洛陽城,賀禮已在數日前送入李府,他們今早才進的洛陽,未料公子卻路遇故人。公子一路鬱鬱不樂,似有滿腹心事,眉都未曾展過,而今這般神情,雖隔的遠,但他多年跟在公子身邊自有感觸,這女子到底是何人?劉順遠遠望著,越發奇怪起來。

  手舞足蹈滔滔不絕地說著自己想說的話,好似已有很久沒和人說過話一般,得知此番前來洛陽不只劉修,吳翌、吳琪也已到了洛陽,不禁越發興高采烈,只是其他書院的同窗卻因要準備三年一次的文、武科考被季夫子扣住而未能一同前來,不禁有些遺憾。

  她突然出現在洛陽,劉修心中雖有疑問卻不想在此時此刻問出,再與她相逢,心中難以名狀之情溢滿胸懷,只想仔細看著她不放過一舉一動,只想聽她說話說什麼都行。

  京城人都道他公子劉修不近女色必是性喜男色,此言純粹是公子翌等人的造謠誹謗。其實他只是不喜與女子來往,總覺得女子身上的脂粉味令他作嘔,自以為是的風情賣弄讓他嫌惡,笑面如花後那副蛇蠍心腸更令他憎厭,而眼前女子卻是例外。她男子身份時與他有同窗情誼,共禦外敵心胸坦蕩有著他敬佩的俠義機智,她女子身份時,一顰一笑在他眼中皆率真可喜,便只是看著也覺心曠神怡。她身上沒有任何脂粉味只有自然香,她從不賣弄風情只偶爾有些古靈精怪,她笑容的背後是燦爛得令他睜不開眼的奪目。他喜歡看著她,無論她幹什麼,他都喜歡。但這種心思卻只能藏在心底,自己的身份注定了身不由己,想到此不禁有些黯然。

  離開書院已過了大半年了,隻身遊歷江湖,一個女兒家在這亂世雖有易容之術卻也遇到了許許多多難事,只是花無多生性開朗一直未曾放在心上,而今看到公子修竟不知不覺地勾起了這許多傷心委屈來,想到如今身中劇毒被唐夜控制深陷囹圄更有說不出的苦,又不能恣意透露,望著眼前這一雙熟悉、親切、理解、擔憂的雙眸,說著說著竟忍不住雙眸含淚,聲音哽噎起來。

  見狀,公子修已不知如何勸慰,只忙著說了兩個字:「別哭。」卻未想這句別哭竟讓花無多大哭起來,公子修一時慌亂無措竟將花無多抱在懷裡試圖安慰。沒想到此舉甚為有效,哭聲當即被止住了,哭音停止的如此突兀,公子修心中疑惑,不禁低頭去看,這一看恰對上一雙瞪得極大驚訝無比的雙眼,公子修一時尷尬,放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可轉念間卻又似想明白了什麼,剛想開口說話,就見此刻懷中女子早已換了副神情,不僅閉起了剛才張得極大的嘴眯起了方才瞪得渾圓的眼還斜著一雙眼睛十分、非常不懷好意地看著自己,正覺奇怪,就聽對方帶著一抹壞意,一抹得意,一絲疑問,更多的是肯定的語氣道:「你喜歡我。」

  聞言,公子修一怔,不知該如何作答,他放開了花無多,有些尷尬地微轉過身去看向遠方,想到了什麼不禁雙眉緊蹙,沉吟半響卻又似堅定了心思正欲講明,就在這尷尬到極點的時刻,忽聽身邊人自顧笑道:「我問你個問題你回答我行不?」

  公子修道:「你問。」

  花無多雙手背後踱開了幾步,而後突然問道:「假設你欲尋死,面前有一條河還有一口井,你本欲跳河我卻偏讓你跳井,你是會跳河還是跳井?」

  嗯?這是什麼問題?看著面前閃爍著期待眼神的花無多,公子修不禁有些迷茫。是跳河呢?還是跳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