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無多離開了公子翌便循著地址去找公子修。走著走著感覺有些餓,這才發覺正午都過了,想到連烏龜星那廝都肯請自己吃頓飯,不禁對公子翌、公子琪二人一陣腹誹,這兩人連頓飯都不留她吃一頓。摳門。
在路邊買了幾個包子,邊吃邊走,按照公子修留的地址走到公子修的住處時,包子也吃完了。
公子修住的地方門口有帶刀侍衛把守,顯然不是普通人能隨意進出的地方,侍衛站在門口像兩尊門神,威風凜凜,過往百姓不識字的搞不好還可能將其誤以為成府衙呢,只差一個鳴冤的大鼓放在門口了。花無多站在門口胡思亂想。抬頭見門楣上寫著劉府二字,十分醒目,原本還擔心公子修住的地方偏僻難找,如今一看,暗嘆自己實在小看了公子修。
站在門外,花無多猶豫了,自己是偷偷摸摸越牆進去,還是堂堂正正走大門呢?雖然現下功力恢復了些許,可還是不適合劇烈運動,這劉府守衛森嚴,一不留神若有個差池,豈不丟臉。花無多思及此,決定報上姓名從正門堂堂正正走進去。
剛要上前,就聽街上百姓一陣騷動,紛亂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傳來,一轉頭便見一隊人馬向此方向行來。
當前那人騎在馬上身姿挺拔,神色冷漠疏離,一身黑色錦衣上繡紅色雲紋圖案,一絲一扣自下而上蜿蜒成畫,奪人眼目。
再看他身後跟隨的侍從,除了花無多認識的書僮劉順,其餘八人均身著黑色束腰錦衣,腰繫長刀,一個個騎在高頭大馬上神情倨傲,馬蹄奔馳在街道上,根本不顧行人安全,擾民不說還有種說不出的凌厲霸道。
看清來人正是公子修,花無多不知怎麼便想到,公子修所穿衣服好像從來沒重複過,他的衣服都是那麼好看別緻,肯定要好多錢……花無多想到此,再看自己的衣著,腦中陡然冒出一詞:雲泥之別。當下越想越不是滋味。
公子修的馬尚未到達府門前,便看見了正瞪著一雙大眼望著自己的花無多,原本冷漠的神情立刻變了,他翻身下馬,將韁繩丟給隨後跟來的劉順,便大步走到了花無多面前。
還未等花無多說話,便一把牽住了她的手,牽著她走進了府門。花無多看著自己與劉修牽著的手,再看其他人望著他們的目光,有些冒汗。
門口侍衛看到劉修立刻躬身施禮,齊聲恭敬道:「公子。」
劉順卻在這時,在後面喚了聲:「公子……」便聽公子修道:「你不必跟來,吩咐下去,我去書房,任何人不許來打擾。」
劉順道:「是。」
公子修牽著花無多的手,一路行去,一路有人卑躬屈膝。公子修連看都不看一眼,花無多卻看得咋舌,想來這劉府規矩頗多。
書房是單獨的一處院落,公子修遣退了送茶點的婢女後,便關上了院門。
院落寬敞,屋前有棵梧桐樹,還有一方小水池和一個亭子。花無多四下打量,與他同坐在亭內。
公子修為她斟了杯熱茶道:「你的手有些涼,先喝杯熱茶。」
想起方才公子修二話不說牽起自己的手一路行來,花無多不禁有點口乾舌燥,忙道:「我其實沒什麼事,就是來看看你。」
「嗯。」公子修應了一聲。
花無多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就靜靜地喝著茶,她從未私下主動來見過公子修,這還是第一次,來之前沒覺得如何,就是想見見他,可來到這裡方覺一切都有點怪,公子修生活的世界與自己的認知頗為不同。在她看來頗為親切好相處的公子修,似乎並不似想像中那般容易親近的。
公子修也不說話,只輕輕轉著茶杯,望著茶水思慮著什麼。
花無多問道:「你什麼時候離開洛陽?」
「後日。」公子修回道。
「是要趕著回去參加大考嗎?」花無多問道。
公子修搖了搖頭,忽道:「你怎麼成了唐夜的丫鬟?」
花無多呵呵一笑,裝作無所謂的樣子道:「沒什麼大不了的,你不必擔心,明天我就可以離開他了。」
公子修看向她,關心與擔憂漾在眸中,直看得花無多笑不下去,低下了頭,便聽公子修輕柔問道:「今後你打算去哪?」
花無多笑道:「天氣越來越冷了,我想去江南避寒。」她打算去江南過冬,雖然江南有宋子星,但現在宋子星已不為懼,尤其她走過這麼多地方後,方才發覺唯有江南少賊寇少流民,百姓過得富足安寧,再說,上次她經過江南時,為了躲避宋子星走得過於匆忙,沒玩得盡興,便打算趁著冬日避寒再去江南遊玩一番。
公子修欲言又止,目光一暗。
花無多自顧撿了個糕點放入嘴裡,不禁眯起了眼,十分滿意地道:「好吃,你府上的廚子不錯。」
公子修看著她,笑得極溫柔,道:「那就多吃點,晚上留下來一起用膳。」
想到公子翌連頓飯都不給她吃,花無多一笑道:「還是修好。」
公子修目光一斂,竟聽出了花無多的言下之意,道:「又讓吳翌欺負了?」
花無多又拿起了一塊糕點,放在嘴裡,有點口齒不清地道:「他哪次得逞過。不過他太小氣,連頓飯都不給我吃。」
公子修一笑,目光悠悠地望著花無多,恰看到一粒糕點渣黏在了花無多嘴邊,並未多想,伸出手指便擦在了她的嘴角,花無多卻下意識一躲,公子修的手指便尷尬地停在半空。花無多一怔,反應過來忙笑道:「我自己來。」抬起衣袖便欲擦向嘴角,便聽公子修道:「我來,別弄髒了你的衣服。」
花無多本沒那麼在意,但公子修的聲音很溫柔,見他掏出一個疊得十分整齊的白色方帕擦向了自己的嘴角,不禁微微有些失神。
今天已經是第二次被人碰嘴角了,公子琪是出其不意,公子修卻是在自己的默許下坦蕩而為,只是他的氣息好近好近,他看著自己嘴角的目光,令她有種頭昏腦熱的錯覺。不自覺的向後挪了挪,心忽然跳的厲害,便又向後挪了挪,他的目光……好近……又向後挪了挪,哎喲……一時沒注意,臀部竟挪出了石凳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當下大窘。
公子修目光閃過一絲笑意,起身正欲將她扶起,花無多卻剛好在這時站起來,一抬頭便撞在他胸口,眼看又要跌坐下去,卻被他突然拉住扯進了懷裡。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停滯不前了,花無多好像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那聲音極大,一想到公子修也聽得見,不禁腦中一片空白。不是沒有被劉修抱過,只是這般緊貼著還是第一次,似有什麼和從前不一樣了。不知是不是因為公子修擁著自己的手臂如此的緊,如此堅持而不肯放開的緣故。
她輕輕掙扎,卻沒有用,耳際聽著他的呼吸由淺至深,深到她的心幾欲跳出胸口,恍惚間聽到他的呢喃:「我該怎麼辦……」
與此同時,院外有人大聲道:「公子,京城來信了。」
公子修眉頭一蹙,面色冷了幾分。他放開花無多,低頭時,目光恰與她探索的目光相遇,微微一閃,便轉身走向院門口打開了大門。
劉順垂首站在門外,目光有意無意地向花無多所在方向掃了一眼。只見花無多正站在那裡發呆,面色如常。劉順自然還不知來者正是當初南書書院的花無多,又因她面具換了又換,自然也沒認出她是前兩天在街上遇到的那個女子,只以為她是昨晚李府夜宴時唐夜的丫鬟。心裡雖疑惑這丫鬟又是什麼時候結識公子的?卻不敢去問,也只將疑問放在心裡。
公子修接過書信,對劉順道:「吩咐膳房今晚有客,你先下去吧。」
劉順應是。
公子修復又將院門關上。
他將書信拆開,看了一遍,神色起了絲複雜。雙掌一擊,信紙立刻變成了碎片散落在地。他大步走回花無多身邊,柔聲道:「時間還早,我帶你去個地方。」
「啊?」花無多正在發呆,突然聽到公子修說話似被驚到,一驚一乍的樣子頗有些可愛,公子修輕抬嘴角,花無多茫然望去,忽覺他望著自己的淺淺笑意令這略瑟的秋風也多了絲暖意,不自覺的也跟著笑了起來。
劉府門外,劉順牽過兩匹馬來,花無多摸了摸馬鬃有點不好意思地對公子修道:「我有傷在身,暫時不能騎馬。」
「你受傷了?」她的手腕一瞬被公子修抓住,公子修緊張擔憂的神色再次令花無多動容,忙道:「沒有大礙,都快好了。」可不待花無多多說,公子修已然不容拒絕地拉著她進了書房並命人叫來府中大夫為她診治。
那大夫年約五詢,自進屋看見公子修後便十分恭謹小心,他仔細為花無多診脈,隨著時間的流失,大夫眉頭越蹙越深,對花無多的脈搏探了又探,屋內一時寂靜,花無多望望大夫,又望望一旁臉色慢慢沉下去的公子修。無來由的有點擔心老大夫會被打,正覺得自己的想法突兀好笑,便見大夫的手指離開了自己的手腕。
公子修冷聲道:「講。」,似乎早已等得不耐,語氣也冷了幾分。
那大夫忙站起身來,弓著身子小心答道:「這位姑娘曾受了極重的內傷,乃至五臟六腑均有損傷,筋脈也有斷裂跡象,受了這麼重的傷還能撿回一條命已屬萬幸,而今有這般恢復更屬罕見,老夫行醫數十載,姑娘這般還是頭一次見,姑娘莫不是吃了什麼靈丹妙藥就是遇到了神醫妙手有回春之術,否則如今不死也是個廢人了。」
那大夫只診斷出了花無多的內傷,卻未能診斷出花無多身體內殘留的餘毒。
花無多聞言大駭,自唐夜為自己診治以來,就從來沒告訴過她傷勢究竟如何,就算上午公子琪為自己診治也沒說得很清楚。她自己只知道受傷初期的確很難受,但經過這幾日調養,尤其今早再次吃過藥丸後,體內氣息已癒加平和順暢,以為還不錯,就沒多心去想。如今由這個大夫說出來方覺自己難不成真的是死裡逃生?若在自己身邊的不是唐夜,若唐夜沒給她吃雪域天丹是不是自己已經死了?想到此,方覺有些後怕。
聽到最後一句,公子修眸光一緊,冷冽散去,他望向花無多,卻見花無多也兀自怔楞,似乎也在驚訝,便揮了揮衣袖對老大夫道:「你先下去。」
那大夫提著藥箱子快步離開了書房。
大夫走了,書房瞬間靜了下來。
公子修卻移開了目光。他緩緩走至窗邊,向外望去。
花無多看著自己的手掌,當初為唐夜擋了那一掌並未想過自己會有生命危險,而今想起來當真後怕。原來自己曾命懸一線,她猶自發怔,便聽公子修道:「是唐夜救的你?」
花無多道:「嗯。」
公子修未再言語,獨自站在窗口向外望著。風自窗口吹入,揚起了他的發絲,他脊背略僵,隱隱似在壓抑著什麼。自洛陽初見他起,花無多便覺得他很不對勁,此時此刻更是明顯。
花無多站起身來,走到他身邊,偏頭帶著笑意看向他的側臉,道:「你不是要帶我去個地方嗎?我現在雖然不能自己騎馬,不過可以坐馬車,我們還是可以去的。」
聞言,公子修轉過臉來,只一瞬,花無多注意到了尚未自他眸中褪去的複雜神色,竟是那般掙扎與痛苦,她驀地心中一悸,抓住他的手臂問道:「修,有什麼話,你但說無妨!」
公子修聞言一震,神情恍惚了一下,似有那麼一瞬話已到了嘴邊即將脫口而出,可終究換得嘲諷一笑。他暗了眸光,帶著刻意的疏離與淡漠道:「無多,今天我還有些事,恐不能留你到晚膳了。」
花無多一怔,想到了方才那封信,心道他或許有什麼事不便與她明言,也不強求,便笑道:「那又何妨,青山常在,綠水長流,我們改日再聚。」
公子修點了點頭,便看著她含笑向他道了別,轉身而去。
青絲隨著她的腳步在身後微揚,似一朵他永遠也抓不住的天邊浮雲。
她的背影即將消失在院門口,他的目光緊緊追隨。
下午回到青麟客棧,唐夜又給她吃了一顆藥丸,這次花無多二話沒說就吃了下去。好東西啊,給多少吃多少。
吃完之後回屋睡覺,這一覺直睡到戌時。花無多醒來時,已然天黑,也已過了吃晚飯的時間,她起身暗自運氣一周天,發現氣息比睡前更順暢了些,看來唐夜給她吃的藥果然是好藥。想起那句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不禁抿嘴偷笑,忽然想起一事。
她五歲那年,爹爹的一位摯友突然來到家中,爹爹便將她喚去給那人看相,那人一見她便是一嘆,說了一長串她聽不懂的話,事後她問爹爹那人說了些什麼?爹爹告訴她,他說,她乃紅顏禍水之命。爹爹對此很是忌諱,便自此為她尋來了眾多師父,教她武功、易容術以及許許多多知識,她的師父們來自天南海北,幹什麼的都有,有的教她一兩日,有的稍長些,還有的是專門為混她家的藏酒而來的,更甚者不僅混吃混喝還偷拿,但爹爹一向喜交朋友,並不在意這些瑣事。知道了也只是一笑而過,只要那些人有真本事還不吝教上她一兩招。她的師父們多來自江湖,聽說其中不乏避世之人,一如教她武功及幫她鍛造十指金環的廖扣和肖命,這些人一貫來無影去無蹤,來的時候不會事前通知,走的時候也不會與她道別,性格更是一個比一個古怪,卻都待她極好。自從佛之手秒稚大師教會了她易容術,爹爹便讓她在家裡都戴著面具,全然不管她有時候一時興起把整個方府弄的雞飛狗跳。姐姐有時候對外人介紹她時便道:她是我表妹,管家,丫鬟,廚子,表嫂,堂弟,奶……你敢扮成已過世的奶奶!還有,……不認識。
待她長大了些,姐姐偶然知道她乃紅顏禍水之命,便指著忽男忽女忽老忽少的她笑罵:「爹爹天天放任你這樣,竟學些個旁門左道,將來怎麼繼承紅顏禍水的命運啊。」
她聞言大笑,搖頭晃腦絲毫不以為意。姐姐笑後卻是一嘆道:「幸好,可遇難成祥逢凶化吉。」如今突然想起,倒也覺得有幾分趣味。
思及此,她伸了伸懶腰,覺睡的充足便覺心情愉悅,信步出了房門,先去找唐夜,敲了幾下門,察覺唐夜不在。當下有些肚餓,便決定去街上小攤上隨意吃點東西。
深秋的夜晚有些涼,街上行人稀少,偶爾有馬車奔馳而過,揚起路邊落葉,帶著幾分蕭瑟。
花無多每到一個地方,便很喜歡到深街小巷找吃的,她的一位師父曾經說過,好吃的東西往往不在那些大酒樓裡,而就在深街小巷中,她深以為然。再說,路邊的東西不知要比那些酒樓裡的便宜多少倍。
以前在家不愁吃不愁喝,錦衣玉食,可自從她離家出走方知人世疾苦。
這個世界沒錢寸步難行,沒錢就意味著吃不飽穿不暖還要任人欺辱,所以她變得愛財,只是愛卻不貪。在她最窮困潦倒時,她亦不想求助爹爹或姐姐,既然離家出走,就要走的有骨氣!所以她拋頭露面給公子翌當保鏢,自己賺錢養活自己。只要有錢賺,只要取之有道,她不介意銀子多多。或許因為這些銀兩是自己賺來的,也或許這一路看了太多人因貧而落得的悲哀,她如今花錢也甚是知道節儉,賺錢不易,活在這世上實在艱難。富貴之人一如公子修、公子翌、宋子星等一出手便是白花花的銀子,幾十兩甚至幾百兩,而尋常百姓,一兩銀子卻夠一家三口月餘的用度了。這便是雲泥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