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是晚秋繼母的兒子,晚秋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異了,那時候真的很小,連名字都是繼母給取的。
繼母很善良,並不像傳說中的後媽一樣苛刻霸道,一直將她當做親生女兒一般看待,疼她、寵她,當真將她當寶貝。
晚秋的童年還是很美好的,父親和繼母雖然是半路夫妻,可是感情非常好,她從小就在和煦的氛圍裡長大。林知夏也從小護著她,看到她被人欺負都會第一時間站出來將她攔在自己身後。
所以晚秋小時候並沒有體會過離異家庭帶來的傷害,相反,她感受到的是比有些正常家庭還要和睦的家庭溫暖。
繼母去世那年,晚秋四歲,知夏六歲。
當時晚秋並不知道繼母是因為什麼原因去世的,只隱約記得她後來有一段時間總是在吃藥,家裡哪裡都充斥著一股中藥味。
繼母離開之後,父親好像一夜間老了許多,黯然神傷,一直呆在靈堂捨不得離開。
當時知夏坐在小椅子上,手一直緊緊攥著晚秋的小手,晚秋記得,他當時只說過一句話:「我以後……也會這樣死去嗎?」
晚秋當時不太懂「死」是什麼意思,等她明白這個字的意義時,第一個面對的,便是父親的死亡。
父親睡在冷冰冰的病床上,明明還是那個慈愛溫和的男人,可是他再也不會搭理自己,任你在他忙前哭鬧神傷,他都不會再睜眼看你一次。
晚秋第一次意識到,原來「死亡」是這麼可怕的事情,當時依舊只剩知夏陪在她身邊,他幹燥的手心溫暖寬厚,緊緊包裹著她不斷發抖的手指。
晚秋那一刻才明白,她在這個世界上什麼都不剩了,只有林知夏一個親人。
晚秋躺在床上,腦子裡不時想著知夏說的話,她的確不該再對白沭北存有不切實際的幻想,白沭北從頭到尾教會她的,只有「面對現實」這四個字。
想起知夏滿臉傷感的說著「以為她不要他」的時候,她心裡背負了深深的負罪感。知夏自生病之後就異常敏感,尤其這兩年身體大不如前,他依賴她,可是又無法拋棄男人的自尊心,於是只能這麼彆扭的掙扎著。
最後被病痛和自卑給折磨得——
晚秋嘆了口氣,翻身準備小憩一會,外面忽然傳來一聲沉悶的鈍響,好像什麼重物落在了地板上。
晚秋嚇了一跳,匆忙趿拉上拖鞋就跑了出去,知夏的身體已經很糟糕了,昨晚又沒休息好,不會是老毛病又犯了吧?
客廳裡毫無異樣,聲音是從廚房傳來的,不知道為什麼,晚秋的心臟狠狠一跳,卻還是硬著頭皮往裡走:「知夏?」
林知夏站在廚房中央,頭微微垂著,有些長的劉海擋住了幽沉的視線,整個人有些怪異可怖。
這一幕實在太熟悉了,許多不美好的記憶紛繁踏來。
晚秋腳步滯住,不自在的想往後退,可是林知夏還是很快發現了她,抬起眼時,他眼中果然充斥著殘暴和凶狠。
晚秋嚇得瞪大眼,轉身就想往外跑,林知夏個子高,腿往前邁開一步伸手就鉗住了她的馬尾,指尖微微用力就把她拽回了自己懷裡。
「知夏!」晚秋疼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心臟怦怦直跳,她雙手摀住後腦,紓解著頭皮的麻痺感,緊咬著嘴唇直搖頭,「知夏,你冷靜一點。」
林知夏黑沉的眸子緊緊盯著她,整個人卻不似之前那般溫潤理智了,眼神渾濁難辨,嘴角帶著詭異的弧度:「我怎麼冷靜?我一想到我站在那裡居然是為了給那混蛋熬粥,我就……我憑什麼,晚秋,妳要賤到什麼地步才肯罷休!」
他的嗓門極大,晚秋被他一通吼,耳膜都快破了。
可是她還沒來得及反駁,林知夏已經手上用力把她甩在了地板上。
晚秋很瘦,渾身上下幾乎沒有多少肉,這一下肩胛骨狠狠磕在了冰涼的地磚上,眼淚瞬間就湧了出來,她疼得說不出話,抱著胳膊弓起身子。
又來了……誰能救救她?
林知夏好像完全看不到她的慘狀,抬腳往她脊背上用力踹了一腳:「妳為什麼看不到我,我哪裡比不上白沭北!啊?」
晚秋被他那一腳踹得悶哼一聲,下意識嚴嚴實實的護住臉和頭部,不能受傷,受傷就不能去上班了,不上班就沒有錢。
沒有錢,她怎麼活?
難為她在那一瞬腦子裡想的居然還是這個,拳腳如雨點一樣落了下來,脊背上、小腹上,就連胳膊上也被他砸了好幾下。
一腳接著一腳,當真是用盡了全力,晚秋捂著臉都沒敢看他一眼,不斷提醒著自己,現在的不是知夏,不是知夏。
這麼想著,身上的疼痛似乎才微微緩解一些。
林知夏似是被施了咒的惡魔,口不擇言的罵著,而腳下也根本沒留半點情面。
林晚秋已經完全聽不到他說什麼了,疼痛淹沒了她,腦子渾渾噩噩的,全身上下只剩一個意識,希望這一切早點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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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沭北是被萌萌的呻吟聲吵醒的,小傢伙睜著黑黝黝的眼睛,視線在屋子裡梭巡:「大姨呢?」
白沭北也皺眉打量了眼屋子,很快就發現原本放在桌上的保溫桶不見了,眼眸微沉,起身大步走到病床前。
伸手把孩子抱進懷裡,他輕聲哄她:「大姨回家給寶寶準備早餐了。」
「真的嗎?」萌萌失望的眼睛瞬間亮了亮,露出頰邊的梨渦,歡快的摟住白沭北的脖子,「我就知道大姨不會騙我,大姨對我最好了。」
白沭北不說話,只是眸子凌厲冷冽,淡淡掃過門口。
他給孩子穿好衣服,看了眼時間已經十點半了,想到孩子大病初癒,便誘哄著:「爸爸先去給你買點吃的?」
萌萌固執的看著門口,懷裡還抱著自己的小熊玩偶:「不要,大姨會送早餐過來。」
白沭北沉默地看她一眼,坐在一旁陪孩子等。
只是越等,他的火氣就越旺,他當真不該對這女人抱半點幻想的,不管出於什麼原因離開,難道不能跟孩子打聲招呼再走?!
萌萌一直等到午飯的點兒,白沭北的臉色已經非常難看了,小傢伙無措的絞著手指頭:「大姨不會來了……」
白沭北是最疼孩子的,看不得孩子受一點點委屈,當即拿了手機準備給林晚秋打電話,手指觸到屏鎖,這才恍悟:自己好像壓根兒就沒存過她電話。
萌萌在邊上還期待的看著他,白沭北抱歉的摸了摸孩子的小腦袋:「寶寶乖,大姨今天還得上班呢,爸爸把這事兒給忘了。」
萌萌沮喪的扣著指甲,小嘴撅得老高:「可是大姨昨晚答應萌萌,萌萌病好了就帶我去玩的。」
白沭北把孩子舉起來托在肩膀上:「爸爸也可以帶妳去玩。」
萌萌睜著亮汪汪的眸子,雙手拽了拽白沭北的耳朵:「真的?爸爸不急著回部隊嗎?」
白沭北無奈的扯開孩子作惡的小手,揉捏著她軟綿綿的小爪子:「當然是萌萌最重要了。」
小傢伙顯然對爸爸的這番話很受用,一時忘記了林晚秋離開帶來的失落感,拍著小手哈哈大笑:「那我要去海洋公園,還要去看電影,還要去吃披薩!爸爸不許再中途走掉,否則我再也不和你玩兒了!」
看著女兒復又高興起來的神采,白沭北這才翹起唇角:「先去辦出院手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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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骨折,都是皮外傷。」穿著白大褂的年輕醫生,銀絲邊眼鏡下的眸子卻沉斂逼人,將手裡的片子放回書桌上,撐著額角仔細盯著面前的女人。
每次見她,身上都是深深淺淺的淤痕,一個瘦小嬌弱的女人,愣是讓他產生了職業道德之外的憐憫。
晚秋聽他說沒事,這才鬆了口氣,一手揉了揉還有發痛的手腕:「謝謝你高醫生。」
高赫沉沉看著她,語氣微微嚴肅起來:「晚秋,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妳哥哥的病情顯然不只是身體上的,他還需要看心理醫生。」
晚秋怔了怔,低垂的眉眼掩飾了所有情緒:「嗯,我知道了。」
她一直都知道的,長期的病痛折磨已經讓知夏徹底變了個人,他不再像以前那麼睿智清醒,常常會因為未知的事物發火,發狂的時候,就跟沒了神智一般,他的思想已經扭曲了,變得越來越易怒暴躁。
高赫看她明顯敷衍的態度,無奈道:「療養院沒妳想的那麼可怕。」
晚秋抬起頭,留有淤青的唇角扯起溫和的笑意:「高醫生,這是我自己的事吧?我會拿主意,謝謝你。」
她刻意疏離的態度讓高赫心頭升起幾分異樣。
林晚秋說完就起身往外走,高赫看著她瘦屑的背影,微微嘆息:「妳為他做的已經夠多了。就算欠他,也早就還清了。」
晚秋頓了腳步,視線死死盯著地面,最後搖了搖頭平靜道:「不是因為這個。」
高赫皺起眉頭,眼中滿是不解。
林晚秋沒再解釋,只是拿了包徑直朝門口走去,父親臨終的時候說過,不可以和知夏分開,知夏的病隨時都有可能發作,也許在某一刻就會閉眼離開了,她不可以讓知夏一個人孤零零的走。
這是父親的遺言,也是繼母的夙願。
臉上的傷痕不明顯,只是手腕處被他擂了幾拳疼得厲害,她看了眼上面的淤青,琢磨著是不是該穿個長袖去上班。
不知道這樣的天,會不會被人笑奇怪。
開門的瞬間,卻陡然撞進那雙熟悉的黑沉眼眸,他似乎感到微微的錯愕,隨即薄唇抿成直線,視線緩緩落在了她唇角的傷痕和腕間的印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