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沭北複雜地注視著她,想伸手觸碰她終究還是不敢,只伸手從口袋裡拿出一個東西放在書桌上。那是一張准生證,他修剪乾淨的指甲在上面溫柔摩挲著,說話時語句低沉:「你現在有了孩子,我不可能放你走。」
林晚秋眉心一緊,白沭北緩緩抬頭看向她,喉結緊張地滑動著,良久才說:「而且,我愛上你了林晚秋。」
林晚秋抿唇看著他,瑩白的指尖卻隱隱發起抖來。
「我知道這麼說很卑鄙,但是我受不了,受不了你離開我那種孤獨。就算你不愛我了,我也要你待在我身邊,直到你……重新愛上我。」白沭北嘴角噙著笑,眼裡卻充斥著絕望和悲傷。
他知道自己又混蛋了,對她說這些話,恐怕她又要難過了。
可是他沒辦法,他自私了這麼多年,不介意再自私一次,如果放她走,他知道自己一定會後悔一輩子的。
白沭北這番外話讓林晚秋愣了很久,她安靜地站在燈影之下,清麗的臉龐越發的白皙可人,只是那雙眼卻怎麼都看不清裡邊的情緒,似是隔了一層濃稠的霧靄。
白沭北心底還是有些緊張,他往前邁了一步,壓低聲音:「你過去那麼愛我,還記得嗎晚秋,我們在一起很開心。我以後會對你好,我們有兩個孩子,我們會有個溫暖的家。」
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林晚秋打斷了,林晚秋笑出聲,那笑聲帶著諷刺的冷意,在寒冷的夜色裡尖銳地刺激著白沭北的耳膜。
林晚秋是真的不信他的話,她微微抬起眼,黝黑的瞳仁在昏黃的燈光下卻亮的驚人。她看著他,那眼神卻清清冷冷的不帶一絲情緒:「這些話,多耳熟。」
她一直極力控制著情緒,不想再和他爭執,兩人就這麼相忘於江湖是最好的結局。可是他怎麼能,怎麼還有臉說這種話——
他拿著她的真心褻玩,說著要嘗試愛她,可是他真正的心思呢?他不過是想要個保姆,甚至想要羞辱她,這段感情她一直在努力付出著,以為對方多少也是用了心的,沒想到他從頭到尾都不過是在欺騙而已。
她從不期望白沭北會以相同的愛來回報,他不愛她是事實,她也是甘之如飴的。可是他至少不能瞧不起她啊,那種被人戲耍的滋味讓她越發覺得自己的愛一文不值,自己活得真像一個小丑。
那些壓抑的不甘和憤懣,在他這些恬不知恥的話語中陡然爆發了,他怎麼能這麼逼她,這麼不把她當回事兒。
林晚秋閉了閉眼,嘴角微微蠕動著:「你說愛,那我問你,為什麼你遲遲不肯給我婚禮?為什麼你不願告訴萌萌我是她的親生母親。為什麼你從不帶我見你的家人朋友,為什麼陪著顧小姐,卻不願對我說一句她回來了……白沭北,如果這是你的愛,那我的愛又算什麼?」
白沭北看著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悲傷,被她一連串的「為什麼」給怔住了,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如何解釋,而是……他這時候才從她話裡聽出了一絲怨氣。
這讓他心裡又燃起幾分希望,伸手就想抱住她:「晚秋。」
他就知道林晚秋沒有不愛他,她過去對他那麼好,怎麼可能說不愛就不愛了?
白沭北心裡的喜悅還沒升至最高點,就被林晚秋接下來的動作給生生扼殺了,林晚秋側身避開他,臉上全無表情,看他的眼神冷若寒冰,甚至有些厭惡。
白沭北的手僵在半空,影子孤寂地落在地板上。
屋子裡靜的出奇,只剩空氣潺潺流淌著,到處都充斥著一股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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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沭北的臉色不好看,他習慣了順從,無論是家裡還是部隊,幾乎沒人能忤逆他。林晚秋已經在他眼裡看到了極度的忍耐,他墨黑的眉峰都在隱隱跳動。
「我說過,我不會離婚。」他咬牙說出這句話,唇角抿得很緊,修長的指節一根根攥緊,手背的經脈可怕的緊繃著。
林晚秋知道這男人耐心不好,他的驕傲更是不容許他一次次對誰低頭,這恐怕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她索性趁這個機會徹底讓他爆發出來,微微揚起下巴:「我知道離婚沒你的同意會很難,可是你辛苦了這麼多年的事業,不想因為這些半途而廢吧?」
她說著按亮了手機屏幕,接著白沭北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照片,那是他和顧安寧——
白沭北□黑的眼底陰雲翻湧,一雙眼死死瞪著那照片,手機屏幕的微光刺紅了他的眼,眼球劇烈收縮著,疼,好像被針尖細細地紮了上來。
他緩緩抬起眼,目光複雜地落在了林晚秋的臉上。
林晚秋居然會這麼對他?記憶裡那個乖巧順從,會躲在他懷裡羞澀低笑的女人……面前的臉和回憶裡的不斷交疊呼應,白沭北腦袋一陣劇痛,感覺自己都快站不穩了。
林晚秋看著他微微有些鐵青的臉色,心臟也狠狠抽了一下,可是她不能再和這男人糾纏不清了。摔倒一次是意外,第二次就是活該了,這男人不是自己的良人,早點認清現實吧林晚秋。
她用力扣緊掌心,目光堅定地睨著他:「還有那份代孕協議,裡面清楚的寫明了你和顧安寧的關係。父親那一欄,填的的確是你的名字。白沭北,如果我把它們一起交出去,你會怎麼樣?」
白沭北此刻的心情已經不足以用震驚來形容了,這還是那個唯唯諾諾的林晚秋嗎?她臉上的狠絕,她說話時鎮定自若的神色,哪裡像是臨時起意。
她什麼時候變得這般咄咄逼人了?
白沭北覺得自己的心都在發抖,他赤紅著眼瞪著她,字字清晰地問出口:「你早就想好了?」
林晚秋握了握拳頭,淡淡點頭:「是。」
她哪裡會有這麼精明,用這些威脅白沭北離婚,不過是最後不得已的後招。可是白沭北不願離婚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這麼糾纏下去,她永遠也逃不出去。
兩個人沉默對視著,看彼此的眼神陌生又防備,他們之間誰也沒瞭解過誰,卻又都想留住一層防護衣,這讓兩人的關係更加僵化下來。
白沭北本就冷硬的五官染滿寒意,一雙眼更是冷的□人,他忽然笑出聲,身形卻倏地往前靠近她,幾乎將她困在身前。
他冰涼的手指扣住她下顎,雙眼死死覷著她,眼裡卻拉滿了血絲:「威脅我?你以為我會怕。」
誰也不知道他說這句話時靈魂幾乎都是顫抖的,還有什麼比這更疼,林晚秋讓他快樂過,現在卻讓他疼的不能自已。
林晚秋看著白沭北凶狠的模樣,心臟劇烈跳動著,兩人離得很近,彼此呼吸相聞。他們曾是最親密的人,可是眼下卻和仇人沒什麼兩樣。
似乎他們的關係總是這麼矛盾,身體離得再近,心也沒法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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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僵持著,白沭北的手機鈴聲打破了一室沉悶,白沭北看也沒看就接了起來,目光卻膠著在林晚秋臉上。
離得太近,林晚秋本沒有偷聽的意思,可是還是被迫將電話裡的內容聽得清清楚楚,那邊傳來一陣輕盈的女聲,隱隱帶著哭腔:「沭北,你能、能來一趟嗎?」
顧安寧特有的音質,林晚秋不用猜也知道了。
白沭北眉心微微一緊,眼底瞬息萬變,在看到林晚秋眼中的細微變化時,唇角微微彎起:「我馬上過來。」
他掛了電話,冰涼的手機輕輕擦過她的手背,他的手覆在了她的指節之上。
白沭北深深看著她,視線來來回回在她臉上梭巡著,似是極力想要探尋什麼。可是悲哀地什麼都沒發現,面前的女人沒有絲毫反應,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這個發現讓白沭北越發的失望,他用力扣緊機身,力道像是要把那手機捏碎一樣。臉上卻紈袴地露出淺笑:「我現在要去見顧安寧,你要不要跟去繼續錄下來,以備不時之需?」
林晚秋咬牙瞪著他,最後揚起笑臉:「謝謝,對著你一晚上已經倒盡胃口,我還不想接下來幾天都吃不下東西。白先生慢走。」
白沭北氣得瞬間黑了臉,倏地摔門走了。
有些年頭的紅木門彈在門框上又「吱呀」一聲敞開,寒風簌簌地灌了進來,門口只剩走廊那一地昏黃餘光。
林晚秋看著空無一人的長廊,燈影晃動,接著視線漸漸暈染了。
看吧,這就是他所謂的「愛」,到底有幾個人敢信?
林晚秋是不敢再信了,愛了他這麼多年,唯一一次的努力也只落得這般可笑的下場。她現在什麼都不剩了,唯一的那點尊嚴一定要捂緊了。
林晚秋抬手撫摸著自己的小腹,緊合的眼睫劇烈顫抖著。
白沭北坐在車上還有些喘不過氣,胸膛劇烈起伏著,林晚秋毫不在意的臉龐一直在他腦海中旋轉,她冷言冷語的樣子更是揮之不去。
她越來越能耐了,隨便一句話就能讓他潰不成軍。
白沭北暴躁地砸了方向盤一記,額頭上的筋脈猙獰畢現,目光再看向福利院門口時,換上了難以言喻的悲傷。
這麼尖銳的林晚秋讓他有些怕了,他不知道該怎麼做,他對她好她不稀罕,他說愛她她不相信,他還能怎麼辦?
原來一次次把真心捧到那人面前,最後被摔得支離破碎的滋味兒這麼難受。
白沭北沒受過什麼挫折,也從來不知道求而不得的感覺這麼糟,林晚秋讓他變得失控,也發現自己原來並非無所不能。他習慣了強勢的掠奪和進攻,讓他向一個人示弱幾乎等同於要他的命。
想到自己以前對她的態度,比她現在又何止惡劣一星半點?他心裡不禁對林晚秋有些欽佩,也有些悵然若失。
原來她曾經那麼愛過他,而他一個堂堂男子漢大丈夫,也沒有她那份兒無畏追求愛情的勇氣。
窗外的寒風不斷灌進領口,鎖骨處冰涼一片,更冷的卻是胸口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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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沭北自從那天不歡而散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林晚秋想他那麼驕傲的男人,想來一次次被她說些傷人的話應該早就沒了耐心。而且那天他是接了顧安寧的電話離開的,或許……
林晚秋搖了搖頭,努力克制住臆想的思維。
她只要不見到那男人,心裡便能平靜一些,每天除了工作之外,偶爾還會和同事去母嬰店逛逛散散心。林晚秋把所有寄託都放在了肚子裡的孩子身上,這樣的生活簡單充實,之前那些不愉快都漸漸煙消雲散了。
週末的時候,福利院的工作人員比平時少了,林晚秋幫著澆完院裡的花,收拾東西準備回房間。門口傳達室的老伯忽然喊她:「小林,有人找。」
林晚秋微微愣了一下,實在想不到什麼人會跑來這裡找自己。她疑惑地往門口一走,看到的人卻讓她完全呆怔住。
知夏穿著灰色呢大衣,烏黑的頭髮有一點長了,在冬日的暖陽下泛著墨黑的光芒,清俊的面容乾淨漂亮,站在不遠處衝她微微笑著。
林晚秋說不上那一刻的感覺是什麼,眼眶有點疼,心裡也酸酸的卻湧起一股暖意。
她的哥哥出院了,她終於不再是孤身一人。
知夏站在原地,一手還提著行李,另一手微微向她張開:「林晚秋,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