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歲末,C市少見的下了一場大雪,厚厚的積雪覆蓋在地表,飛機在上空盤旋近兩小時才迫降。
蘇蒽捂了捂圍巾,推著行李走出去。
向一航走在一側,這時看了她一眼,「冷?」
蘇蒽搖頭,「還好。」
向一航伸手又幫她拽了拽圍巾尾巴。
他們走到出口,向家司機已經早早的等在那,這時快步上來幫他們將行李放入後備箱。
蘇蒽說:「不好意思,晚點了。」
對方連連說沒事。
風很大,道路中央被清理過,濕漉漉一片。
「上車吧!」
蘇蒽扶著向一航坐進車裡。
那一次事故讓向一航的身體落了病根,脊柱的嚴重損傷,差點造成高位截癱。
蘇蒽轉頭看車窗外,晦暗的景色迅速後退著。
醫院冰冷的走廊,驚慌失措的女人再不復往日的華貴,她走到蘇蒽面前討要自己的兒子。
蘇蒽掛著一身血木然看著她,無法說出話來。
鄧潔婷劈手就給了她一耳光,絕望的哭叫道:「我兒子呢!」
蘇蒽拿舌頭頂了頂臉皮,看手術室方向。「還在搶救。」
「航航要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陪葬!」
蘇蒽低頭,看自己沾滿鮮血已然冰涼的雙手。
耳邊的叫囂在這一刻突然退去,指尖搓動帶出的黏膩讓她心裡直髮堵。
詭異的是直到這個時候蘇蒽還有時間想起林雲鋒,她想的是鄧潔婷又會讓林家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向一航人救回來了,在重症室躺了半個月,轉危為安後的第三天,鄧潔婷準備離開這家醫院。
蘇蒽在過道上攔下了她。
幾天過去,鄧潔婷整個人清減了很多,她的氣色很不好,冰涼的目光下卻氣勢逼人。
「這是做什麼?」
蘇蒽:「鄧姨準備去哪?」
鄧潔婷:「擔心了?」她朝前走了一步,對著蘇蒽笑了笑,淺顯的笑容帶出一絲陰狠,她說:「晚了,我兒子差點丟了一條命,你覺得我能讓他們好過?」
蘇蒽皺眉說:「事出有因,若不是你逼他們太緊也不至於……」
「還是我的不是了?!」鄧潔婷猛地打斷她,激動的憤怒道:「你到現在還幫著他們是不是?」
蘇蒽沉默下來,這個時候激怒鄧潔婷明顯不是理智的行為。
半晌後,鄧潔婷突然態度一變,又說:「蘇蒽,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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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一路開到向家主宅,今年大門口掛了兩隻大紅燈籠,一片冰冷蒼茫中帶出些許暖意。
鄧潔婷和劉景秀迎了出來,臉上都笑容滿面。
「我想著你們還要過幾天才到呢,前兩天通話時也沒說起回來這事。」鄧潔婷十分開心的撫著向一航的背,「坐了這麼久飛機該累了吧,趕緊進屋休息。」
「沒事。」向一航扭頭看正拿行李的蘇蒽。
鄧潔婷又笑說:「放心,人跑不了,這麼點時間還捨不得分開一下。」
蘇蒽聽到聲音望過來一眼。
向一航低了頭,說:「媽,你別亂說。」
他側著頭,將表情掩蓋住,裸露在外的耳廓已紅了一片。
鄧潔婷抿嘴偷笑,也就不打趣他了。
司機幫著蘇蒽將行李一起提了進去,劉景秀跟著幫忙拎了一隻旅行袋。
「累不累?」
蘇蒽搖了下頭。
劉景秀說:「屋裡人都到齊了,你向叔還有小辰兩夫妻也都來了。」
「嗯。」
劉景秀看她一眼,又說:「這次年後不走了吧?」
「再說!」
他們正走到庭院最中央,這時都沉默下來。
向一航身體好轉後便帶著蘇蒽去了英國,此後一直紮住在那,兩年了,回來的次數屈指可數。
劉景秀和蘇蒽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好好說過話,雖然在早之前也不曾有過什麼良好的交流,而現在言語已經變得更加匱乏。
當然不單單是她,面對這邊的任何人,蘇蒽都是沒什麼話可說的模樣。
進了主屋,一一打了招呼,之後便隨意找了個地方坐了。
向一航拿了個橘子在手上轉了轉,蘇蒽注意到了,說:「我來。」
她把橘子接過去,給他剝了皮,又兩瓣兩瓣的掰開堆在手上,伸到向一航面前。
向一航便一塊塊拿著吃,掀眼看蘇蒽,「你不要。」
「不要。」
向一航便又低了頭專心吃自己的。
兩人間的舉動都是默默進行,時間堆積下也演變為了一種習慣和下意識,誰都不覺得有什麼。
鄧潔婷看著他們面露複雜,更多的當然是欣慰。
當晚時差問題,整個向家都沉寂下來的時候只有蘇蒽和向一航還清醒著,兩人貓在房間裡一起看了部片子,全當打發時間看的,自然也沒用心,看到結尾也不知道在講些什麼。
窗外漆黑一片,雪粒子劈里啪啦的打在玻璃上。
蘇蒽說:「又要下雪了。」
「嗯,C市連續下雪很少見。」
蘇蒽起身走到窗口,樓下的景觀燈發出清冷的光亮,一點一點的散佈在四周。
今年的冬天可真冷。
時差調了近一週,然後就是過年了。
開年後不久便把蘇蒽跟向一航的婚禮提上了日程,鄧潔婷特意挑了日子給蘇蒽看。
蘇蒽沉默好一會後表示沒問題。
很多事情的發生都是能預料到的,在跟鄧潔婷開始那份交易時蘇蒽的命運就已經跟向一航捆綁在了一起。
她跟林雲鋒再無瓜葛。
很久沒想起那個人了,蘇蒽能回憶起他整個人的輪廓,卻想不清他的五官表情。
蘇蒽跟林雲鋒見的最後一面是在監獄門口。
林建樹因故意傷人罪被判入獄。
那天具體是什麼情況蘇蒽已經沒有印象了,她記得最深的是那道長長狹隘的灰色水泥路。
她跟林雲鋒並肩沉默的走出來,步伐不快也不慢,安安靜靜的走到道路口。
林雲鋒沒有表現出任何的過激情緒,他們像兩個久未謀面的老朋友,卻已然變得有些陌生。
他們面對面站著,身邊車輛往來頻繁,各種雜音此起彼伏。
他們的距離很近,對望時又覺得很遠。
誰都沒先開口,可是總有人要先離開。
風吹著,打著空車標語的計程車走過去一輛又一輛。
「開車了嗎?」
蘇蒽搖頭,過了會又搖了下。
「那……」
「你先走吧。」蘇蒽說,語氣很淡,「我再等會。」
留下來又能做什麼?
林雲鋒叼了根菸出來點上,手中把玩著那隻銀色的打火機,長時間隨身帶著,表面已經有些許劃痕。
蘇蒽只看了一眼,便有些狼狽的轉開了視線。
那些過往是再不敢碰觸的禁忌,曾經有多美好,現在就有多殘忍。
他們還能再見嗎?未來又會怎麼樣呢?
這些問題誰都問不出口,誰都不願去深想,已經沒有多大意義。
日落西山,林雲鋒抬手招停一輛車,他打開後座車門,看向蘇蒽,說:「走吧!」
蘇蒽:「你呢?」
「我等下一輛。」
他們能給彼此的時間已經到了耗到最後,這一別代表了什麼誰都清楚。
蘇蒽心中有不捨,但也明白已無任何回轉餘地。
她走上前,在林雲鋒身邊停下,想了想,最後能說的好像依舊只有那幾個字。
「我走了。」
「嗯。」
蘇蒽抬頭,男人的表情很平靜,看著她的眼神很平和。
「我真的走了。」
林雲鋒甚至還笑了下,他說:「好。」
風撩起他的黑髮,撫過男人溫和的眉眼,蘇蒽再明白不過自己失去的是什麼。
她深吸了口氣,坐上車,報了一個位址。
計程車很快飛馳出去,蘇蒽望著倒車鏡,林雲鋒靜靜的站在那個地方,目光注視著她離開的方向,孤寂的身影不斷縮小,最後緩慢的收回視線低下了頭。
像被拋棄的幼童,散發出沒有邊際的無助。
蘇蒽閉了閉眼,然後讓司機繞了一個圈。
她重新回到那個地方,下車後靠著圍牆站著,偷望出去還能看到林雲鋒孤零零站在那邊的身影。
不知道是站的累了還是什麼,林雲鋒最後靠邊坐在了地上,指尖依舊夾著煙在緩慢吞吐。
時間不斷分秒流逝。
天色漸暗,華燈初上,在璀璨的霓虹中,蘇蒽看著林雲鋒從地上爬起來,一步一步緩慢又堅定的走出自己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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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年後不久,街邊商店陸續開業迎新,各類促銷活動滿天飛。
蘇蒽跟向一航進了C市規模最大的一家婚紗店,今天這邊被清了場,他們是唯一的貴賓,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只對他們負責。
各類款式的婚紗,或繁複或簡約,中西式應有盡有。
蘇蒽轉了一圈,在一款抹胸魚尾婚紗前停下,非常挑身材的款式。
純白色,蕾絲下襬大開,上方佈滿了立體的大朵花瓣狀,沒有其他亂七八糟的裝飾,相對簡潔大氣。
遙遠的對話又響徹在耳邊。
有個人對她說過……
「想穿?」
「想。」
「那我儘快。」
「嗯。」
後來蘇蒽什麼都沒等到。
「要試試這款?」
蘇蒽轉頭,對上向一航溫潤帶笑的臉。
她搖頭,說:「不了,還是看看別的。」
款式多是多,只是特別合心意的似乎也沒有,蘇蒽態度一直不冷不熱也看不出什麼喜好。
門店經理這時笑著說:「隔間裡的都是限量款,新年剛推出的,蘇小姐也不喜歡嗎?」
蘇蒽走過去掃了眼,隨手指了兩套:「就試這兩款吧。」
「好的。」
經理上前親自將婚紗小心翼翼的拿下來。
同時蘇蒽聽見她小聲問旁邊一個人說:「李麗芳這個時候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