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孟角走遠,曲喬的心裡亂作一團。
神桑金蕊,能重塑四肢、再造肌骨,更能強道行、增陽壽。若能得一顆,雖不能使她恢復如常,卻能護她不死。但她捨出去的金蕊,早已與他人的心脈相融,若強行取出,只怕性命不保。但若是穆羽知道此事,只怕……
曲喬想到此處,哀怨地看了雲和一眼。
雲和一驚,怯怯笑問:「我的錯?」
曲喬滿懷無奈,哪裡還有言語的心情。她低了頭,只是嘆氣。雲和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隨她沉默。
過了片刻,只聽腳步聲由遠及近。曲喬不用抬頭也知道來的是誰,她定了定心,待那腳步聲在泉邊停下,她直接開了口,道:「不行。」
來者自然就是穆羽,他在泉邊跪低,含笑問道:「什麼不行?」
曲喬不敢看他,只是搖著頭:「總之就是不行。」
一旁的雲和見狀,開口道:「這……其實是我想出了救曲姑娘的法子,只要以神桑金蕊……」
聽他說起此事,曲喬正要打斷,卻不想穆羽先開了口,道:「勞聖師費心,但此事容後再說吧。」
此話一出,不僅雲和生了不解,連曲喬也一併訝異了起來。她這才抬頭,望向了穆羽,就見他一臉欣悅,似是歡喜非常。她惶然想起孟角方才的話——「比起讓姑娘高興,我更希望讓阿羽高興呀」。
果然,很高興啊……
滿心的憂慮,讓曲喬愈發忐忑,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
穆羽見她沉默,一笑粲然,道:「我帶你去個地方。」
「哎?」曲喬沒料到這句話,一時沒了言語。
穆羽也不多言,伸手將她從泉水中抱了起來。他站直了身子,又含笑對雲和道:「煩請聖師稍待片刻。」
雲和點了點頭:「好。」
穆羽頷首算作回應,隨即抱著曲喬輕快離開。曲喬也不知他打的什麼主意,又不聽他提起金蕊的事。也不知是他刻意避諱,還是孟角未如實相告。她也不好多言,生怕又勾起話題來。
約莫走了一刻功夫,穆羽笑道:「到了,就是這兒。」
曲喬抬眸,就見這是一處向陽山坡,一片茶花正放,映著白雪,豔豔動人。
「方才跟流征師兄邊走邊說,就逛到這了。」穆羽道,「誰想到這雪闕峰上,竟有這麼一片花兒。也不知是自然所長,還是有人栽培。」
「你……就為了帶我來看花兒?」曲喬有些不明白,疑惑著問了一聲。
「嗯。」穆羽點頭,「你不是說過想開花麼?可如今這般……我就想帶你來看看。」
「哈……」曲喬笑出了聲來,「那個呀,不是這個意思。」
穆羽不解,「那是什麼意思?」
曲喬抿著笑,搖搖頭,不打算告訴他。
穆羽也沒追問,他笑笑,道:「就當是我會錯了意。不過,這片花兒這麼好看,也不虛此行吧?」
「嗯。好看。」曲喬笑答。
穆羽噙著笑,又抱著她向前一些,抬頭道:「最近和暖了些,想是快入春了。看,這玉蘭花也快開了呢。」
曲喬仰頭,就見數棵喬木,舒展的枝椏上隱約結著蓓蕾。只是那樹枝太高,也看不真切。她忽生出些許沒來由的悵然,笑嘆道:「我還真沒見過玉蘭花。也不知那些花朵是什麼顏色?」
她話音剛落,穆羽的懷抱一鬆,雙手攬上了她的腰,將她高高地托舉了起來。曲喬嚇了一跳,卻聽穆羽的聲音含笑,問她道:「看到了麼?」
曲喬登時明白了過來,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什麼呀,這是……」她抱怨一聲,抬頭看了一眼那結著蓓蕾的樹枝,又道,「還是小花苞,看不出顏色呢。」
「哎?再找找,興許有已經開了的。」穆羽哄勸道。
曲喬無奈,道,「這麼舉著我不累嗎?」
穆羽答得輕快:「不累。」
「也是,我變輕了嘛……」曲喬嘆口氣,剛說出這句,又自覺不妥,忙打住了話。她伸手撐上穆羽的肩膀,轉而道,「你先放我下來。」
穆羽聞言,雙手隨即鬆開。曲喬只覺腰上一虛,還不待她驚慌,穆羽的雙臂一擁,穩穩地接她入懷。
曲喬整個人都僵住了,只是呆呆趴在他的肩頭。耳畔,他的輕笑引出一陣微顫,悅耳嗓音帶著天成的溫柔,對她道:「你沒變輕的時候,我也舉得動啊。」他頓了頓,又道,「等玉蘭花開了,我們再來看一次吧。」
這一句話,輕輕撞進了曲喬心裡。也不知是因這近春的暖陽,還是因他的體溫,她已近麻木的感知又鮮活起來,胸口漸生出灼燙來。她環起手臂,將他抱緊了些,道:「我不能要你的金蕊。」
穆羽聽她這話,復又輕笑,道:「好啊,我不給就是了。」
這個回答,真真是始料未及。曲喬一時怔愣,竟不知如何應對。
穆羽道:「你的心意,我懂。可我的心意,你懂不懂?」
曲喬多少猜得到他的意思,卻不敢輕易作答。
穆羽輕嘆一聲,道:「一直以來,我能為你做的事少之又少。好不容易生出一件來,你卻還刻意隱瞞。我知道你是不願我為你犧牲性命,可至少,該給我煩惱為難的機會啊。」
曲喬聽到這裡,鬆開了懷抱,切切望著他。
穆羽迎上她的目光,笑道:「我答應你,無論怎樣,絕不做出傷害自身之事。所以,你也答應我,若有生機,切莫放棄。好不好?」
到了此刻,曲喬再也抑不住心頭的顫動。她垂眸,顫落一滴淚珠。出口的聲音,也輕顫了起來:「我不知道還能做什麼……我想跟你再來看玉蘭花,可是我……我撐不到那時候的。若有生機,我怎麼會放棄……可我不能……」說話之間,淚水盈盈,潤濕了她的臉頰。
「我都明白。」穆羽抿了笑意,柔聲哄她道,「可現在說這些還太早了。你看,縱然你有千年道行,通達天地,也未必事事盡知。仙宗之中多得是高人異士,更有不少得道的仙家,或許會有其他解救之法呢?」
曲喬聽他這麼說,忍了淚水,點了點頭。
穆羽橫過手臂,將她抱得舒服些,又道:「既然這麼說好了,我們這就回去,先聽聽那聖師的辦法吧?」
曲喬早已沒了抗拒之心,她偎在他懷中,低低應了一聲:「嗯。」
……
兩人回到泉邊時,雲和、孟角、流征三人正說話。見他們回來,孟角扭頭就是一笑。流征見狀,無奈一嘆,又微微點了點頭,算作招呼。
穆羽有些不明就裡,卻沒急著詢問。這一來一回,耗費了不少時間,曲喬已有了懨懨之色,大約是離開了仙泉水之故。穆羽小心地把她放回泉中,確認她無礙之後,才起身說話。
「方才失禮了。」穆羽沖雲和行了一禮,道,「先前聖師提起了能救曲喬的法子,還請……」
他話未說完,孟角又是一笑。這一笑,引得雲和也笑了起來。穆羽愈發不解,也不知他們是怎麼了。
「對不住。」雲和笑著,開口道了聲歉,而後道,「救曲姑娘的法子我的確有,也的確要用上神桑金蕊……」他說到此處,含笑望向了曲喬,「不過曲姑娘似乎對此有些誤會,當然,是我沒把話說清楚。我的錯。」
曲喬一聽,頓覺那話裡滿是拐彎抹角、弦外有音,忙擺手道:「沒有沒有。」
雲和笑得愉悅,他提起衣袍,跪低了身,道:「曲姑娘不必慌張,你的顧慮不無道理。但姑娘應該知道,我等是仙宗弟子吧?」
曲喬也不知他為什麼說起這個來,只好點了點頭。
雲和道:「天道貴生。我等修習仙道,是為普濟蒼生。如果非要犧牲一人才能換得另一個人的性命,這便稱不上是『救人』。若還因此逼人抉擇、致人苦痛,那我等與魔道又有何區別?所以姑娘大可放心,我所想出的法子,絕不會傷害任何一人。」
曲喬聽他這番話,不免慚愧。可她終有疑慮,不能放心:「可是,金蕊……」
雲和自然知道她要問什麼,他接上了她的話,道:「想必姑娘也知道,仙泉水和蕓脂甘露不過是苟延殘喘之法。若說天下其他的續命法子,倒也不是沒有,但姑娘根基已毀,只怕是等不起了。」雲和說著,望了穆羽一眼,「眼前,只有神桑金蕊最易得、也最有效。姑娘應該還記得我先前為姑娘療傷時用的術法吧?經姑娘提點之後,我亦精進不少。如今,便以此術為基,在這仙泉水周圍布下法陣,催動金蕊,強其效能。再使金蕊與姑娘的命脈相聯,如此一來,當可保全姑娘。」
「當真?」一旁的穆羽聽罷,忍不住追問了一聲。
「自然是當真。」雲和笑道,「我這陣法還有個名字,就叫作『真虛天演』。」
穆羽不禁歡喜,但他的笑容剛綻,卻聽曲喬開了口,道:「這個辦法,也只能保全我的性命吧……」
這句話裡滿帶悵然,令穆羽心憂。
雲和點頭,道:「對,此法只能續命。姑娘的道行,一枚金蕊只怕不能保全。」
「不能保全的意思是……」穆羽依稀覺察了什麼,低聲問道。
雲和輕輕一嘆,正要回答。曲喬卻噙了笑,先他應道:
「我會變回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