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我願捨身為劍,助主上君臨天下。

  「原來是這樣呀。」曲喬如此說著,笑盈盈地抬起了頭,道,「我知道如何解開『墨噬』了。」

  聽得此話,蝕罌執劍指著曲喬,斥道:「大言不慚!」

  曲喬衝他笑笑,抬起了手來,但見縷縷黑氣自她掌中氤氳而出,繚繞盤桓。她垂眸低頭,輕輕一吹,那黑氣登時消散,再無蹤影。曲喬拍淨了手,道:「這『墨噬』之術是在天河玄水中混入魔氣,使其有腐骨蝕心之效。我的金蕊被此水浸染後,便隨之魔化。水能生木,金蕊乃是草木精元,故而不能將此術摒除。但其實,也不必摒除。木盛水縮,我只需滋育金蕊,令其耗盡玄水,魔氣無處憑依,自會消散。」

  這番話,讓蝕罌怔在了原地,握劍的手亦生了輕顫。正當他心慌意亂之際,忽有一陣微風拂過,霎時間,巨桑枝葉搖擺,起一片沙沙輕響。他惶然回頭,看著那參天大樹,竟生出滿心敬畏來。

  曲喬轉頭,又望向了殛天令主,釋然笑道:「我原本以為,阿羽是仙宗弟子,主上是一定不會放過的。但現在看來,主上不過是想以他來脅制我罷了。其實主上不必如此,您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有要求,直說就好了呀。這樣繞個大圈子,豈不是多費了功夫嘛。」

  令主聽罷,也不回答。

  曲喬看著她的反應,繼續道:「既是這樣,如今我找到瞭解開『墨噬』的方法,主上一定不會違背諾言的,對不對?」

  令主這才笑了出來,道:「哈哈哈,有趣……好,本座會履行諾言,但本座的要求,你也得好好做到才是。」

  「嗯。」曲喬點了點頭,答得毫不遲疑。

  令主踱上幾步,道:「本座要取你的木髓制劍,更要你受下魔種,做本座的劍侍。」

  曲喬聞言,思忖了片刻,笑道:「多謝主上。」

  「這又是謝本座什麼?」令主問道。

  曲喬的神色溫柔,道:「木髓系我存亡,而魔種能令我與本體分離,免我一死。主上仁慈,曲喬感激不盡。」

  令主的臉上笑意漸濃,分外和悅。她伸手撫上曲喬的臉頰,道:「知道就好。」

  「嗯。」曲喬笑望著她,應了一聲。

  這時,一直被壓制的旋宮憤然開口,道:「糊塗!那魔頭是在騙你!若受下魔種,你會失去本性……」

  她話未說完,就覺一股強壓,迫她再次跪倒。令主的聲音冷徹,道:「本座何時允你說話了?」

  旋宮怒目望著她,卻無心相爭。她又望向曲喬,忍著壓身的痛楚,道:「曲姑娘,若你不想淪為魔物,便與殛天劃清界限。我定會護你周全,絕不容這魔頭傷你分毫!」

  「哈哈哈哈哈……」令主放聲笑了出來,道,「自身難保,還大言不慚。」她含著笑,又對曲喬道,「這些仙宗弟子最是道貌岸然,說出口的話如何能信。你身為妖類,他們豈會真心待你,又何談護你?」

  曲喬看了旋宮一眼,憶起先前種種。沒錯,旋宮一直對她多有猜忌,自然談不上真心相待。但她,是穆羽的師姐。師出一門,雖性情不同,信念想必如一。若許下了承諾,又豈會反悔……

  想到此處,曲喬笑了起來,對令主道:「能為主上制劍,是我之幸。」令主滿意一笑,正要接話時,曲喬卻又道,「但魔種,恕我不能領受。」

  令主眉頭一皺,問道:「為何?」

  「硬要說原因的話,也沒什麼……」曲喬訕訕笑著,「就是不願意。」

  「……」令主一時失了言語,也不知曲喬是何打算。

  「我修煉千年,略通人情。如您所言,世間五味七情,我皆嚮往憧憬,也曾想過要變成人。可我從沒想過要因此入魔呀。我覺著,我現在這樣就挺好的……」曲喬的語氣誠摯非常,笑容亦恬淡欣然,「所以,木髓,我願雙手奉上。魔種,還望主上高抬貴手。」

  令主蹙眉,道:「你也知道木髓系你存亡,還做如此決定,當真心甘情願麼?」

  曲喬笑道:「這些年來,我刻苦修煉,是為了向您報恩。如今您來了,能用得上我,這便已是完滿了呀。」

  一言說罷,回應她的,是久久的沉默。

  令主凝眸望著她,低低說道:「這世上,沒有本座得不到的東西……」

  「嗯。」曲喬接得輕巧,「我願捨身為劍,助主上君臨天下。」

  令主復又沉默,遲遲未再言語。

  曲喬只覺氣氛奇怪,正想著找些話說活躍一下時,一絲火苗乍現,烈烈而燃。曲喬驚呼一聲,忙拉著令主一起閃開。她定了定神,抬眸一看,就見一直跪身在地的旋宮站了起來。她手中的兵器已然消失,只是托著一個巴掌大的葫蘆。那火苗便自葫蘆中而出,漸成燎原之勢。

  曲喬不敢大意,忙做法熄火,卻不想那火焰奇詭,竟如同活物一般躲閃避讓,勢頭絲毫不減。

  「誒?!」曲喬驚訝非常,一時間有些無措。這時,又聽痛呼聲起。她循聲望去,就見那火苗已然纏上了夜蛭和蝕罌,燃著了他們的衣衫。

  蝕罌驚惶難當,忙揮劍引水想要滅火,卻依舊徒勞。「這到底是什麼東西?!」蝕罌的聲音裡滿是駭然,如此問道。

  「呵呵……」令主幽幽一笑,看著那沿小腿攀援而上的火苗,道,「蜃焰……」

  蜃焰?

  曲喬依稀記得在哪裡聽過這個詞,但這會兒卻不是深究此事的時候。她又轉頭望向旋宮,卻不知如何是好。

  察覺她的目光,旋宮開口,緩緩說道:「曲姑娘,我再說一次。若你與殛天劃清界限,我不惜性命也會護你周全……」她略微停頓,又道,「但若你決心輔佐那魔頭,我便只能連你一起焚盡!」

  曲喬聽罷,又看了看那繞開了自己,只糾纏令主一行的蜃焰,心中感觸莫名。

  「我……」曲喬開口,語氣略帶無奈,「那你燒吧……」

  旋宮的神情裡頓生悲憤,她閉目,喝道:「熾焰蜃景!」

  咒令一出,火焰頓改形態。但見熾烈之中,生出人影重重,竟是千軍萬馬之勢。幟羽飛揚,獵獵作響。劍戟揮舞,熠熠綻光。真假虛實,一時難辨……

  曲喬怔怔看著這戰場之景,不防一柄長刀當頭劈下,眼看就要將她斬做兩截。千鈞一髮之際,有人從背後將她擁住,妖嬈的嗓音,聽來溫柔無比:

  「不怕,有本座在。」

  隨此一言,眼前的長刀乍然崩散,化作火星,飄揚零落。

  曲喬這才回過神來,「多……多謝主上……」

  令主在她耳畔輕笑,道:「這蜃焰與你的萬象森羅相似,化火焰為幻景,惑人心智。傳聞此火出自上古大蜃之口,有焚燬萬物之能。仙宗機緣巧合得此古蜃,火辰一派也是因此得名。普天之下,並無熄滅此火之法,但此火也並非不可抵禦。就好比今日……」她的語速不緊不慢,顯然毫無畏懼,「終究這火並非古蜃所出,不過是一點火種罷了。唯有激烈之情,方能引燃火種。或恨、或怒、或悲……情起火燃,情滅火熄。然七情內傷,莫能久長,就看誰耗得過誰了……」

  令主說話之時,週遭的魔障亦開始增強。縱然蜃焰不受其制,但使用蜃焰之人卻難免其害。

  虛實恍惚之間,曲喬就見旋宮慢慢跪倒下去,吐出了鮮血來。蜃焰隨之減弱,飄搖明滅。曲喬想了想,開口令道:「萬象森羅。」

  霎時之間,幻影又起,與蜃景重疊,愈發惑人。

  令主見狀,蹙眉道:「你這是做什麼?」

  曲喬輕輕脫開她的懷抱,轉身笑道:「主上,您也知道我不能遠行,所以我得讓她把解開『墨噬』的方法帶給阿羽才行啊。她若死在此處,我如何是好?」

  令主沉默片刻,道:「你一心慈悲,別人可會領情?」

  「若真是慈悲,便無需人領情。而我卻望人回報,怕是算不得。」曲喬如此說道。

  令主靜靜望著她,許久之後,她笑嘆一聲,道:「好。本座成全你。」

  令主言罷,抬臂一揮,引陰影一片,鋪蓋而來。轉眼之間,令主並蝕罌、夜蛭二人皆匿了身影,魔障隨之解開。

  曲喬剛鬆了一口氣,就聽令主的聲音從空中而來,道:「曲喬,本座留下魔種與你,更給你三日時間。三日之後,本座便來取木髓。生死存亡,你好好想清楚罷。」

  曲喬一聽,忙道:「主上何必浪費時日,現在取就行呀。」

  然而她的提議再未能得到回答。她嘆了口氣,帶著滿心的無奈惆悵解開了術法,忙忙地跑向了旋宮。

  此時的旋宮顯然力竭,蜃焰亦不復威力。見曲喬跑來,她蹙眉罵道:「可惡!」

  曲喬嚇了一跳,頓住了步子。

  「可惡可惡可惡!」旋宮連聲罵著,絲毫不給曲喬開口之機。

  曲喬有些尷尬,又不好還口,只好任她罵。好一會兒,終於等到空隙,她清了清嗓子,開口道:「咳,那個,旋宮姑娘,麻煩你回去告訴阿羽……」

  「混蛋!我是為救你而來,如今這般,叫我如何回去?如何向師弟交代?!」旋宮怒目看著曲喬,嘶聲吼道。

  曲喬想了想,蹲下身,慢慢湊了過去,道:「不用交代什麼,直說就好了呀。我是殛天府的人,所以你非殺我不可。這個道理,阿羽也明白的。」

  旋宮看著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曲喬見她雙目泛紅,雖是極怒之相,卻漸露頹唐之色。想來令主所言不差,那「熾焰蜃景」之術虛耗七情,而致內傷……

  「你傷得不輕,趕緊回去吧。」曲喬道,「還有,你告訴阿羽,我教他的心法能克制『墨噬

  』。只是要忍著疼,調息六個時辰左右。若還不行,你就帶他過來。也不必上山,只近些就行,我可助他強化金蕊……」

  旋宮聽著,也不回應,只是強撐著站起了身來。曲喬見她身形搖晃,便隨她起身,想著攙扶一把。

  旋宮站直身子,沉聲問曲喬道:「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啊?」曲喬不解。

  旋宮滿目慼然,問道:「你做這些,究竟是想怎樣?」

  「也沒想怎樣啊……」曲喬含笑回答,「就是報我想報的恩,救我想救的人,如此這般。」

  旋宮聽罷,再無言語。她垂眸轉身,頹然往山下去。

  曲喬看著她的背影,問道:「要不要我送你?」

  旋宮步子一頓,沉默了片刻,回頭道:「可惡。」

  曲喬聽這一聲罵,再不敢多嘴。她目送旋宮走遠,慢慢放下了心。這時,她又想起了什麼來,慌忙轉身。

  「哎,那顆魔種掉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