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夙這人,出了名的做事隨心。
他這人的行事所為,俱不可以常理而推測。
林紫葉一邊閱讀著手中由他親手書就的卷軸,大部分的心神俱為其中諸般妙法所奪,可偏偏還有那麼一點點的神智,游離在外,憂慮難言。
面對著比自己強太多的人,總有這樣的一種痛苦:自己的一切俱為其人所操控,不管他欲如何,只能盡力揣度,可自己的微力,卻如同車輪下的螻蟻,只能期冀於他人的好心,可自己卻終究是無能為力。
林紫葉雙手緊攥成拳:她痛恨這樣的自己!她痛恨,無法操控命運的自己。
可是偏偏,她卻無法拂逆裴夙此時此刻的好意。
哪怕只有那一點點變強的希望,她都不可能輕易讓它溜走。
而這卷軸,從閱讀第一眼開始,她就非常清楚:只要她看了,就不可能放下。
正如同裴夙這個人,明知是飲鴆止渴,卻有無數人,願意在這個魔頭身上飛蛾投火。
當年入這小世界之時,裴夙實際的修為就已經有合體期。悠悠歲月一晃而過,如今破繭而出,誰又知道他真正的修為究竟有幾何?
只瞧他如今在此處小世界威壓之中輕描淡寫的舉手投足,林紫葉的心底,就升起了就難以言喻的警兆。
她手中的卷軸之中,以一種輕描淡寫的筆法,將她可能遇到的問題一一解答,而其中大部分,的確困擾了她許久。
按照裴夙所言,此卷不愧為是他專門為她所寫,其中倒有大半,是針對她的體質的。
只是裴夙的修煉方式卻和校園之中老師的說法截然不同,學校裡的那些經卷之中都說,無情之道講究的是不動凡心,偏偏裴夙,卻在卷軸的開篇裡就寫道「修煉之道,秉持本心」。
按照裴夙的經驗來說,他所修煉的無情之道,並非是從頭至尾如不動明王,相反的,他會讓自己故意置身於各種情感之中。
他曾掩飾自己的真實身份,在修仙學府如同其他學子一般只關注分數,努力修習;在那數年之中,曾如同青春期情竇初開的小男生一般,戀上某一個純真女孩兒,做了一切愣頭愣腦的青春期男生會做的傻事;他曾故意將自己的身份偽裝成某個修道家族中的唯一嫡子,將周圍人一併洗腦,凡事聽從父母的命令,做一個孝順孩子。
在一一體悟過親情,友情,愛情之後,再將所有情緣,一一斬卻!
在原著裡,從未詳細的說起過裴夙曾經經歷的這一切,而林紫葉的確不知,裴夙究竟是出於何種心態,才將他走過的這條路向她分享。
這真的是……極為難得的信任啊。
只是回首這男人走過的路,每一步都飽含著他人的血淚,林紫葉想一想他所經歷過的一切,就不禁為這男人的無情,而覺得悚然而驚。
他偽造了身份,將一切當做一場歷練,可是那些他人付與他的親情友情愛情,卻並不是偽造的啊!那些被他當做過往的人,他們也是活生生人啊!
所謂斬卻情緣,他想到的只是自己的修為精進,卻絲毫未曾考慮過他人的感情。
只是心裡雖然對他的做法不以為然,裴夙所寫到的不少心境變化,卻的確對她大有啟發。
林紫葉埋首苦讀,十指屈伸,打出諸般法訣,此時此刻,竟渾不知時光流逝。
裴夙含笑瞧著她蹙著的眉心,竭力欲要平靜心態,可卻不由自主的沉浸在卷軸之中複雜動搖的神情,他臉上漸漸流露出了十分的自信來。
有一些東西,就是鴆毒。
即使知道是飲鴆止渴,可只要一嘗試,從此就不可能忘卻。
而他裴夙,就有這樣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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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翻到了最後一頁,林紫葉卻猶自覺得不可置信,她甚至有些可笑的將那薄薄冊子翻來翻去,一直到確定自己的確已經翻到了最後,她竟是不自覺的頹然歎了一口氣,然後這才恍然驚覺……這的確已經是最後了。
後頭,就這麼沒有了?
他是故意的吧!故意只寫到築基期大圓滿,故意不把後頭的給她……
她不由自主的抬起頭來,左顧右盼的去找裴夙,下一秒卻陡然發現自己對那個男人竟是從心底生出了一種依賴感,她這才收回了飽含期盼的眼光:太可笑,太可笑!自己究竟是怎麼想的,居然會對這麼危險的人產生期待和依賴?
她自己明白,這是弱者對強者,自下而上產生的一種情緒,也是人類崇拜強者的本能。
也許真的是對自己的體質擔憂太久了,對這處秘寶的期待也太多了,所以一旦確認了這個男人的確強大無匹,竟是不由自主的……對他有了期待。
可這種情緒太危險。這個男人,並不可以倚靠。
她幽幽收回了視線,垂下了眼簾。
裴夙將她臉上變幻的神情盡收眼底,一聲輕笑:「林紫葉,」他喊她的全名,「後頭的,就是獨家秘笈了。」
林紫葉聞言神情一凜,瞇起了眸子來和他對視,裴夙笑顏如花,略帶稚氣的臉頰笑吟吟和她對視,彷彿是胸有成竹,她必然會被引誘。
林紫葉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你想要什麼?」
裴夙神色溫柔:「妳既然入了此門,難道不知,何人能得我傳承?要後頭的秘籍,妳總該……喊我一聲師尊吧!」
林紫葉眸子縮了縮,她微微的蹙起了眉頭。
她的確沒有想到,裴夙的要求,竟然會只是要認他做師傅這麼簡單?
裴夙瞧著她的臉色驚疑不定,當下「哈哈」一笑,語帶溫柔魅惑:「妳在擔心什麼呢?以妳的體質之特異,我不信妳敢找學院裡的那幫蠢材學術派幫妳梳理經脈,溝通氣息。妳想要繼續修煉而不是淪為爐鼎,妳根本就只有相信我這麼一個選擇而已,不是麼?」
林紫葉咬住了嘴唇。
她的確沒的選擇。
如果她這趟就出來,不能將無情之道突破金丹期,將純陰體質帶來的堵塞經脈的效果消弭於無形,回去學院不久就是大比之時,那時,她若修為全失就瞞不住所有人,而體質也必將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彼時便再無轉圜之地。
她打了個寒戰。
她抬起眼眸來,和裴夙的眸子對視,那人臉上帶笑,神情卻飄渺的叫人看不透。
林紫葉抬頭淒然一笑,瞬間下了決定,唇間吐出一個字:「好!」
裴夙點頭讚許說:「這才是聰明人的選擇。」
他從腰間乾坤袋中取出法器,還有靈石和不知名生物的血液,在地上開始圈圈畫畫起來。
做著這一切動作之時,裴夙臉上斂了笑,垂眸抿唇,神色極為嚴肅。
待得做完了準備,裴夙取出一柄血量小刀,在手腕間輕輕劃出一道小口,一任腕間血液流淌在陣勢之上,那法陣一沾血,立時便像是瞬間活了過來一樣,亮起了隱隱的紅光。
裴夙這才笑了笑,將已經沾了他鮮血的小刀遞給了林紫葉,指了指她的手腕。
既然下了決定,她此時也就不再猶豫,手中刀子劃開肌膚的一剎那,林紫葉心裡竟是浮出一種彷彿是塵埃落定的感覺。
那法陣亮了起來,狀如蓮花,脈絡清晰,純白無暇----下一秒,它緩緩沒入了林紫葉劃開的腕間。
裴夙瞧著那雪白透明的蓮葉,笑吟吟拍手一笑,這會兒才開始將洞府之中,原本就已經定好要給他傳人的東西,一一交給了林紫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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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琰已經在崖邊等了整整七天。
他親眼瞧著林紫葉自崖邊下去消失,之後,他一步都沒有離開過這裡。
距離這次試煉結束,還有三天時間,宿琰漸漸有些不耐起來,他決定,如果明天林紫葉還不出來的話,他就準備離開這兒,去他早就已經看好的幾個地點找一找機緣。
畢竟來一趟這兒不容易,空著雙手回去,估計回了學校也要被那堆損友笑死,宿琰可不願意自己成為他人笑柄。
就在他漸生不耐的這一刻,他忽然瞧見,崖邊原本靜止不動的繩子,忽然動了一動,宿琰急急閃身入了林中,捏了個隱身訣,隱匿了身形。
果然如他所料,上來的……正是他所等著的林紫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