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廟宇已化為塵埃,兩人牽了手漫步街頭,忽然鼓樂吹打之聲由遠及近,從街角一處隱隱傳來。
林紫葉定睛看去,卻見正紅色喜轎迤邐而過,旁邊鼓樂吹打,端的是十分熱鬧,一眼望去,便看到出來,應該是此地的某戶人家正在辦親事。
「結婚呢……」她喃喃低語,停了腳步。
在這個世界裡頭,修真者之間只有「道侶」,而配對來說,更注重靈根和資質,講的是互惠互利,縱是情侶,也不講非得要一對一,在道侶之外,往往各自有享樂的爐鼎小侍,比如她這輩子的父母一般。
但在修真界以外,那些沒有仙根亦沒有「出息」的凡人,卻和前世一樣,更講究是明媒正娶,互許終身。
凡人反而可以白頭偕老,修真者縱有長長壽算,卻在漫漫長路上少了約束和諾言,到最後多數只餘下各自享樂,又或各自追求修真的更高境界,至於感情,卻總是顯得淡薄的多了。
這二者,當然談不上孰優孰劣,只是選擇和所想要的不同而已。
只是林紫葉這一輩子還是第一次見到娶親的場面,她當下目不轉睛的盯著那頂由遠及近而來的大紅花轎,嘴角亦不由自主的微微彎起。
裴夙似乎瞧見了她臉上那一抹淡淡的笑,他於是握了握她的手,柔聲問道:「葉兒很有興趣?」
「額……恩。」對上他的眼眸,她坦白點頭,聳肩攤手說道,「我還從未見過成親的場面呢。」
也不知和前世的那些結婚有什麼不同?
裴夙就笑著衝她眨一眨眼,彷彿童心頓起:「那我們去蹭頓飯如何?」
「啊?」林紫葉怔了一下。
她還在出神,他已經不由分手的拉了她的手,領著她大步往那戶人家拜堂的地方走去。
這一戶成親的顯然是當地的大戶人家,門口賓客盈門,人們竊竊私語著,他們準備要辦三天的流水席,但凡湊三個大錢的份子,就能來吃上一頓,共享今日新人的喜悅。
裴夙和林紫葉此時身上不過是簡單裝束,只是兩人俱是容顏秀麗,風骨湛然,一眼望去,在一眾「湊三個大錢吃一頓」的人裡頭,當真有若鶴立雞群一般突出。
門口看門點數的那人還在愣神:這毛頭小子看著林紫葉的一雙眼睛瞪得直勾勾的,嘴邊一條白線,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林紫葉忍不住「撲哧」一笑,那人愈發傻了眼,連後頭的份子錢都忘了算。
裴夙見狀忍不住的微一蹙眉,那人方才被他森冷的視線一冰,驟然回神,急急唱了個肥喏---怎麼看這兩人也不像是窮的要來蹭飯吃的,他有些猶豫的說道:「兩位可有請帖?」
「沒有。不是辦流水席麼,吶,六文錢,拿去。」裴夙淡淡的開口。
這下周圍正看戲討論著「誰家公子誰家小姐」的一眾人都傻了眼:豈有大家公子小姐不顧身份來吃流水席的?真正的貴客,都是有請帖坐在最上面的吶。
林紫葉卻不以為意,只微微一笑撿了個偏僻位置坐了下來,兩人俱是斂了遍身氣勢,這下才算是「泯然眾人矣」。
那看門的仔細捏了捏裝在封口裡的銅子兒,只覺裡頭硬硬的大約真是銅錢差不離,這會兒才有些蔑視的看了一眼裴夙,在心裡嘀咕了兩聲「鮮花插在牛糞上」,便再沒往他們身上投注精神。
林紫葉瞧著安靜了下來,她敲了敲桌子,白了裴夙一眼好奇的湊過去問他:「哪兒來的銅子?」
修真界通用貨幣是仙石,凡間界通用的是錢幣,她先前窘迫到爆--六文錢難倒一個好修士哇!
裴夙這廝怎麼看也不像常來凡間界的,哪裡來的大子?
他又不會未卜先知!
裴夙洒然一笑:「幾百年以前的老東西了。」
還好那人沒細看,要不然……看見是古董不震驚才怪。
「這份賀禮倒是貴重。」林紫葉「嘖」了一聲,感歎道。
裴夙聳聳肩:「既然吃他們一頓酒飯,總不至於叫他們吃虧了便是。若為此結下什麼因果,才是得不償失。」
果然想法不同麼,也是,為了白吃一頓大鍋飯結下了善緣什麼的,絕對虧到爆了,他這麼做倒真是……特麼的算無遺策,悶……林紫葉默默的吐了一口氣,伸手拿起筷子就夾了幾樣菜式放入嘴間,堵住了到了嘴邊的吐槽。
夾了兩筷子菜,很農家的味道,很樸素,陌生又熟悉---這一世,是從來沒吃過這樣的東西。
她深深吐出一口氣,裴夙竟也動了筷子,夾了兩口進嘴裡細細咀嚼,倒像是吃著什麼山珍海味一般。
瞧見他們兩個都動了筷子,一點也沒嫌棄菜色普通的樣子,和他們坐同一桌的另外幾個人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互相看了看:之前的果然是錯覺麼?
立時伸筷子---開搶!
裴夙倒是一臉笑意的和旁邊的人聊了幾句,林紫葉抬頭瞧了一眼,先前坐在轎子裡的紅衣新娘這時候已然挽了新郎的手,和他開始一桌桌的輪流敬酒。
新娘子雖不算絕色,但也是位麗人,一身紅衣愈發顯得面泛桃花,臉帶喜意。
而新郎看著她的眼中有著滿溢而出的柔情,那滿滿的溫柔,幾乎能溺斃了人呢。
林紫葉瞧著他們這一對,再想想自己和身邊這個男人看似和諧,實則不過是爾虞我詐的關係,忍不住的長長歎了一口氣---瞧,有對比,才有不滿足吧。
裴夙他就算再溫柔再寵溺,他會有這種全心全意的眼神?
在這方面來說,他還不如這個貌不驚人的普通男人呢。
她心內黯然,雖神色不顯,可裴夙似乎已經極為敏銳的感覺到了她心情的波動,停了和旁邊人的對話,微微偏過頭來深深望了她一眼,手掌收緊,在桌下更緊的攥住了她的手。
傳入她耳膜的聲音略略低啞:「葉兒……」
「嗯?」林紫葉挑了挑眉。
「歎什麼氣呢?」
「沒有,只是覺得這對新人看上去很幸福,好生感慨而已。」她輕聲說道。
裴夙卻笑了起來,湊到她耳邊低語道:「幸福太膚淺了吧。」
「啊?」林紫葉怔了一怔。
「你啊,」裴夙點了點她的鼻尖,「看事情這麼簡單可如何是好。我方才和其他幾個當地人說話,聽說這女人來歷不明,是受了重傷被這男人救了的。」
「以身相許嗎?」她有些驚訝。
「是啊。」裴夙笑瞇瞇的點了點頭,有些玩味的勾起了唇角,「若是你覺得這樣就很幸福的話,那我救了你這麼多次,你是不是也該對我以身相許呢?」
「唔……」她哽住了:裴大魔頭要點臉好不好哇!
「不逗你了。」見她直接低了頭不講話,裴夙笑了一笑,眼中黯然一閃而過,並未再糾結這個話題,「不過聽說這父母之前是相當反對的,只是如今奉子成婚,無可奈何而已。」
「咦?」林紫葉怔了一下,旋即理解了,「也是。這家似乎頗為豪富,兒子要娶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做父母的不放心也是題中應有之意。」
「呵呵。」裴夙緩緩的笑了一笑,然後他銳眸一掃全場,才緩緩對她說道,「葉兒,我們來打個賭,好不好。」
「……」她瞪大眼睛,「你說。」
賭麼?這是,要說正事了的節奏?
不由自主的擱下了筷子,她臉上浮出了一抹冷澀。
「呵呵,」裴夙輕輕一笑,拍了拍她的手,「不要這麼緊張。我們不如來賭一賭,這個女人會怎麼做吧。嗯,你覺得這場婚禮,會有個好結局呢,還是會有個壞結局?」
「咦?」林紫葉低低驚疑了一聲,她旋即問道,「要賭什麼?」
裴夙便溫聲輕笑道:「葉兒,這些日子你的陪伴,讓我很開心。我一貫來都喜歡乖巧順從的女孩子。嗯,這些日子你做的很好。」他淡淡一笑,「是真順從也好假順從也好,就衝著你的這點乖巧,我也得給你點獎勵吧。所以,如果你猜對了結局走向,我就解開你的禁制。如果你猜錯了,我也實在不忍心給你什麼懲罰,不過,我們也是時候回修真界了吧。」
他果然知道她半真半假的偽裝。罷了,本來也就沒想著真能騙過這個人精。
「……」她臉上溫柔乖巧的神情全然收斂,瞪著他點了點頭,從牙縫中吐出一個字:「好」。
賭約既定,她便開始苦思冥想,這場婚禮究竟暗藏了多少玄機。
和裴夙不同,她之前的注意力大多數都集中在了飯菜上,沒怎麼注意聽賓客們的語言,所以她所知道的訊息,都是從裴夙口中說出來的。
以裴夙的身份,自然不會故意在這個上頭設陷阱騙她,這個人,如果要贏,也是要贏得光明正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