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夙的問題,是賭好結局or壞結局,二選一,各有百分之五十的幾率。
而目前看上去已知的信息,是這個姑娘來歷不明,她被男人所救,然後以身相許,如今要奉子成婚。
如果要走向壞結局,無非是總被前緣誤,而如果能走向好結局的話,大概就要這個女子心平氣和,放棄仇怨。
重點,在這個姑娘的心態上。
林紫葉的目光落在新娘的臉上:嘴唇微厚,人中深刻,鼻樑高挺,眼角微垂,眸光安逸。
光看面相,這應該是個溫順而乖巧的女孩子。
不過也說不定人不可貌相,越是看上去乖巧的人,被刺激了之後發狂,越是難治也說不定。
到底是信息不足,要做出的這個決定又關係重大,林紫葉心裡嘀咕來嘀咕去,裴夙瞧了一眼堂上已經開始交拜的一對新人,輕輕催促了她一句:「說吧。遲了,可就沒有這麼好的賭注了。」
他這一催,林紫葉眼角一瞇下了決心:「我選壞結局!」
「好。」裴夙就笑了一笑。
這時候傳來司儀的聲音:「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陡然頓住,傳來了一聲女聲尖利的驚呼「啊」。
林紫葉眸光一頓,她和裴夙都盯著堂上,正好看見那女人抽出袖中匕首,一刀狠狠刺入她未來公公的下體!
鮮血濺上了她的臉龐,秀雅容貌猙獰如修羅,女人用力抽回匕首,那做公公的發出驚天慘嚎,眾人都看見,他胯間已經變成了一個深深的血洞。
新娘子一把摘去頭上所戴鳳冠擲在地下,看著滿堂賓客,將手中尚帶著血跡的匕首橫上了自己雪白的頸項。
她看著新郎,顫聲說道:「劉郎,我已知我腹中所懷,並非你的骨肉,而是這個老匹夫的孽種。你要替他承擔,我卻不能接受。我本有家仇在身,注定此生飄零,卻偏偏遇上了你這個孽障,我本已決定從此退隱不再出山,廢去了全身修為卻落得如此下場,我恨你,但我對你下不了手。」
她第一句話出口,底下已經是一片大嘩:倫理劇啊!
好一出倫理劇!這種綠帽子,這新郎官也能生生戴的下?
「阿芸……」新郎的眼裡已經隱隱有淚,他喊了一聲女人的名字,欲言又止。
林紫葉不忍再看下去,低低歎了一口氣,拉了拉裴夙的衣角:「大魔頭,我們走吧。」
真是造孽。
她猜是壞結局的時候,可沒想到會有這種事情。
若是早知道是這種堵心的事情,她寧可不賭,也不會在之前走進這個房子來蹭飯。
她雖不憐貧惜弱,但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作為女人,看到這種事情,總覺得好生難過。
裴夙卻笑了一笑。
他的眸中忽然閃過一道冷光:「不,我們的賭約還沒完呢。」
一眾人的目光之中,裴夙走上前去,他甚至沒如何作勢,就一步跨過了圍觀人群,站在了那老翁前面。
地上□血淋淋的放著,裴夙咂了砸嘴,厭惡的撇過頭去,在那老頭身上點了兩下,他立時抽搐了兩下閉上了眼睛,頭也無力的垂了下去。
「你!」那新郎登時發狂的要撲上來和他拚命,就是那喜娘,也瞪大了眼睛怔怔看著裴夙。
裴夙勾一勾唇角,朝著那輪廓頗為清秀的新娘笑道:「小姑娘,你要報仇,我就成全你。他死了。你若想這個男人死……」他指了一指新郎官,「我也能替你辦到,只要你一句話。」
「你為何如此好心?」那新娘阿芸的問話也正是林紫葉想問的。
裴夙只是勾唇一笑,笑容如修羅:「看你順眼而已。對了,不必擔心善後,我可以抹去在場所有人的記憶,你以後還是個清清白白的人。不過,以後你這條命,你這個人就是我的了。」
阿芸「噗通」一下軟倒在地上,手上匕首也掉落在地,那新郎顫聲喊了她一聲「阿芸」,狠狠咬一咬牙,搶起那女人掉在地上的匕首就瘋了一樣的往自己胸膛上插去。
新娘一聲嘶吼「住手」,劈手就搶過了男人手裡的匕首,她閉了一閉眼,睜開眼睛對裴夙說道:「不,不必了。」
***
「我輸了。」林紫葉坦蕩蕩的承認了。
新郎和新娘抱頭痛哭,然後他們決定離家遠走,而裴夙洗去了在場其他人的記憶,兩個人收了那對新人的各種感謝,所以她只能認輸---這是個好結局
她揉了揉額角:「不過你贏得也不光彩,今日如果不是你插手,他們必然是悲劇收場。一屍兩命,在所難免。」
「贏了就是贏了,」裴夙攤攤手,眸光閃爍,他輕歎道,「葉兒,我們也該回去了。」
「這不是你的作風,裴夙。」林紫葉一揚下巴,「說吧,你到底為什麼要插手這件事?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裴夙長長舒了一口氣,他仰頭望了一下湛藍色的天空,半響這才悠悠的說道:「何必一定要知道答案呢。」
林紫葉抿緊了嘴唇毫不示弱的和他對視,他在她眼中讀出了很多很多的未盡之語。
他的心,像是瞬間又抖顫了一下,在黑暗裡發出了一聲尖利的哀鳴。
她是想說,死也要死個明白吧。總不能做個糊塗鬼。
但是他又如何能說的出口,他從頭到尾的那些計劃呢。說到底,他也只是個自私自利,為了貪生怕死傷害他人的人。
等她下一次醒過來的時候,世界就完全不同了吧。
裴夙低低歎了一口氣,對上她似也是染上了清愁之意的眼睛,手指一拂,她就軟軟的倒在了他懷裡。
裴夙扶住了她柔軟的身體,緩緩的吐出了肺中的濁氣。
好心?不是的。
他才不會管男女的死活呢。他只是需要最後確認一下,渡劫的難度是否真的和因果有關而已。
結果竟是一點也沒有出乎他的所料。
他的確感覺到,原本的天劫難度降低了一點,儘管只有那麼一點點,但是他對「死」的感應稍稍低了那麼一點,反而是生路,好像稍稍多了一些。
必死關的時候他就已經感應到了:洞外的,是修真界至今無人能過的九重雷劫。
九九雷劫,專劈他這種壞事做盡的魔修。擋的就是他這種不擇手段想要飛昇的壞人。
沒錯,他原本必死無疑---於是他強壓下自身的修為,偷來了這麼一段時間。
他並不怕死,但是人死如燈滅,不管他有多少想法,如果人真的死了……那麼就什麼都沒了。
像他這樣的魔修,若是過不了天雷,連修散仙的機會都沒有,死和生之間,他毫不猶豫的就選了那條生路。
當時之所以要選擇來凡間界,不過是因為他目前的修為,只要一回修真界,天劫立時就會臨頭。
可當時只想著拖一天算一天,又怎麼會想得到,凡間界短短時日,卻可能成為他此生最深的噩夢,和最甜的美夢呢。
可惜好夢從來尤易醒。
今天,就是夢醒時分了吧。
故意誘導她選「壞結局」,聽著她吐出那三個字的時候,他也同時,死了那顆心。
再沒有比現在更清楚的了,她的個性,如果他背叛,就再不會得到寬恕和原諒。然而他已經不能再等了,亦沒有別的路可選擇。
他感覺得到,此時此刻身體裡鼓脹的靈氣就好像到處亂竄的老鼠,已經撐得他的奇經八脈隱隱作痛,再壓不下去了。
即使他再不捨,他也不得不認清楚這個事實:她選擇壞結局,也就是說,在她的潛意識裡,如果今日站在堂上的那個人是她,那麼她絕不會原諒---哪怕是一起死,她也不會選擇一起生。
他將要對她做的事情,她不會原諒他。
葉兒,是這樣吧?只要我開始了這個計劃,就注定,你和我之間永無可能。
雖然心在顫抖,眸光也帶著淡淡的憂傷,黏在林紫葉昏睡的身體上,裴夙喉中溢出如野獸低鳴一般的歎息,他微微低頭,在她額角落下了一個親暱的吻。但他的手卻一如既往的堅定---那一雙如女子一樣白皙修長的手指,重重點上了她的泥丸宮---既沒有絲毫顫抖,也沒有絲毫猶豫。
被封住的禁制瞬間被靈氣打開,赤裸的元嬰小人在泥丸宮中昏睡不醒---因為是昏迷狀態,那元嬰上頭手持著的就是她的本命法寶,被入侵者一覽無餘,再無半點清醒時候的遮掩。
裴夙瞧了一眼:果然不出他所料,正是封神圖。
的的確確,如他所料,正是他之前猜到的那件無主法寶。
所以她的氣運才會發生變化,所以和她定下了契約的他,才會發現原本堅硬到毫無裂隙的天道,出現了生路。
他的手指緩緩向著封神圖伸去,途中感覺到他身上與林紫葉同出一源的靈力,林紫葉的元嬰顫抖了兩下,對他毫無抗拒完全敞開,然而封神圖卻在他觸上它的時候狠狠電了他一下,電的他的指尖酥麻,當下再不敢用強---果然是上古異寶,非同尋常。
眼神陰鷙的看了一眼那不聽話的法寶,裴夙縮回了手,低低咒罵了一句,將林紫葉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