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禁制(3)

想要當「仙子」,並不是一件那麼簡單的事情:既沒有明玉那樣過硬的家世,也沒有出類拔萃能讓人眼前一亮的靈根,靈素這三年來走的就是另外一條路----十年如一日的做好事。

做好事本身當然不難,難的是每一次做好人幹好事都能被人看見,都能被大肆宣揚,能博得一眾欣賞的眼光,能帶來裙下之臣,末了做完好事不但不損害自己利益,還能獲得點新東西,利人又利己。

這,才是真正難得的境界。

操作起來這麼難,靈素卻做到了,並且做的很好。數年時間過去,那張溫柔良善的面具,漸漸貼在了她的臉上,和真臉彼此不分。

當然,可以想像的,在這個蛻變過程裡頭,她到底花了多少的心思和佈局才能讓一切如她所願,現在的靈素並不是三年以前初出茅廬的靈素,在經歷了最初的欺凌,歧視和冷遇之後,她的蛻變幾乎是在瞬間完成的。

人嘛,總是會長大的。

這一日清晨,靈素他們一夥人在營地聚在一起討論之後的行程,容離坐在靈素身邊,神情有些熟稔的恍惚著---三年以來,她見過太多次他這樣的神情了。

以至於她一看見他這樣的表情就厭煩,並且恨不得撕開他的心看看裡頭究竟裝的是什麼。

這也是她和他一直沒有和好的原因---容離表現的再體貼,她還不至於分辨不出一個男人的心裡裝著的究竟是不是她。

就在兩個人這樣的貌合神離裡,一隻翅膀上染著血色的紙鶴,翩然飄落在了容離的掌心:他神色憂鬱的輕輕一點紙鶴的腦袋,裡頭的那把惶急嗓音,卻是來自於幾人曾經都很熟悉的,如今卻感受截然不同的舊人:「救命,容離你現在是不是和靈素妹妹在一起?我被裴夙攝為禁臠,私囚於北地魔巢,待其出關之日,就是我命喪之時……」

容離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

他「蹭」的站了起來,臉上充滿了惶急。

靈素心裡「咯登」一下,一顆心登時像是泡在了酸水裡,又苦又酸:她想過很多次,容離心裡藏著的那個人究竟是誰,可惜一直問他都問不出來,他只是說沒有這個人,難道,難道會是林姐姐?

事隔三年以後這才知道的真相,如此姍姍來遲。

看到容離那種好像陡然活過來一樣,糅雜著愧疚,擔憂,抱歉,後怕種種情緒的臉,她原本已經到了嘴邊的話一下子又被她嚥了回去。

良久,這才從嘴裡吐出了幾個字:「啊,是林姐姐呢。」

寧熙景是幾個人裡頭反應最慢的。

時間一晃就是三年---謝殤回林家已經有兩年多,而寧家因為聯姻的事情被他狠狠的警告了一番,寧熙景也被告誡著按捺了原本順水推舟的念頭。

兩個人早就反目,而寧熙景恍恍惚惚之間,總覺得這對表兄妹頗有些可疑之處---關係好的太不尋常,謝殤的護短也太不尋常。

這會兒聽得靈素的這句話,他神態一凜,微微瞇起了眼睛:林紫葉的聲音充滿了急切,顯然處境堪憂,不過,若是要他選擇,他必然不會去救她。

只是這會兒旁邊人已經圍了過來---顯然是因為裴夙二字,自從三年以前正邪交戰,靈泉斷絕那日之後裴夙就幾乎絕跡於修真界,如今再聽到他的消息,卻是他私囚了一個女修?

這種八卦事件,差不多是能滿足所有人的耳朵的啊!

「靈仙子,這傳信的,不知是你的什麼人呢?」聽得口訊之中的這位「林姐姐」不但認識容離,還認識靈素,旁邊坐著的一個男修八卦的探問著。

眼見得事情已經瞞不住,靈素當機立斷,心裡已經下了決定,面上顯出了十分的擔憂:「是我的一個故人。當年林姐姐也是我們修真聯盟的新秀,是十分出色的女孩兒呢。只是不知怎的竟會被那個老魔頭看上,容離,這事兒,既然她傳了信過來,我們自然不能夠袖手旁觀。」

「嗯。」容離這會兒眼眸閃閃發光,他用力的點了點頭。

靈素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他一眼,心裡愈發肯定了自己的判斷,心裡「嗤」了一聲,表面上卻顯出了極為焦灼的模樣,對著所有人說道:「魔頭如此猖獗,欺我正道無人乎?可有熱血男兒,願與我一同前往誅魔救人的?」

仙子姑涼振臂一呼,當然有無數熱血男兒響應。

靈素望著她面前聚集過來的男子,抿唇一笑,坐下來開始和他們一起研究前去救人的路線了。

***

裴夙閉關之地,幾乎是同一時間,開始有了響動。

上空的烏雲漸漸聚攏,遮擋住了清朗的天空。

這是劫雲將成的兆頭。

意味著,他即將功行圓滿,再一次順利的跨過這一界的阻滯。

然而沒有人能夠看到,在洞中閉死關的裴夙,這一刻全身竟是烈火熊熊燃燒而起,將他渾身全部裹在了火中!

皮膚一塊塊龜裂,常年苦修而成的堅韌肌膚,被火灼燒極為疼痛,可卻並未瞬間就被燒壞,而是一點一點的變黑,一小塊一小塊的脫落。

遍身的血液慢慢沸騰,熱氣順著身上的每一處筋絡開始反覆的淬煉體膚,鮮血淋漓,然後被蒸乾,再破裂,再蒸乾---無情道是內法,而裴夙以五靈根資質修為進境如斯神速,他所修的功法九轉金身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他卻偏偏能修成,其間種種,正因為他能忍人所不能忍!

九轉金身,欲要成就金身,必須被火反覆淬煉九次,每一次都會被上一次更加徹底,如今,已經是第九次。

然而裴夙早就已經在這本功法當中找到了它最大的缺陷。

因為即使九轉之後,淬煉出來的也是「金身」,帶著金屬性的烙痕,而他偏偏只是五靈根,就算吃了無數的苦,終究還是先天不足,待得雷劫當道之時,怕是始終熬不過。所以林紫葉所猜測的完全正確,儘管他如今還是想不通,她究竟是怎麼猜到的。

一想到那個女孩,裴夙心口一疼,薄唇微張,當時就吐出了一口鮮血。

身上撕裂的疼痛,對他來說已經近乎於司空見慣,這是他修行之初,自己就已經決定要付出的代價。

可是她,卻是他如今還未看破的魔障。

烈火焚身的劇痛之中,難以割捨的情懷之外,當他心神巨震神魂衰微之際,萬千心魔覷著空檔,齜牙咧嘴嘯叫著向他撲來。

他如今面臨的是此生最難過的關卡,以他之前所犯下的業障,這心魔也就來的格外的兇猛。其中種種幻化,有魔頭幻成他父母模樣,讓他親眼看著他們慘死在那男子引入的外敵手中,他母親甚至死的奇慘不堪。

有女魔幻成他三姐樣貌,和仇人笑嘻嘻摟在一塊看著他說著「你就是個沒用的廢物,想報仇還不如早點轉世投胎,有我護著他,你別想傷他一根頭髮。」裴夙目眥欲裂,眼中竟然淌下一行行血淚,他嘶聲怒吼,聲震雲霄。

有心魔幻成林紫葉的形容,對他說著「你我同修無情之道,其實對我來說,修行本身也比你重要的多,這點你我都很明白,並且我根本不相信你這樣的人也會有真心」。

這一幕幕太真實。每一個,都好像是他親身經歷過的現實,不,比現實更恐怖,更讓人絕望。

裴夙一聲嘶吼,奮力在萬千心魔群中掙扎,然而黑色的浪頭一潮一潮,最終將他淹沒其中。

他殺過的人太多,親手犯下的殺孽太重,正因為這樣,不管是之後的飛昇大劫,還是這一刻的心魔來襲,都會遠比其他修士更難過的多。

***

余玉堂再一次來看林紫葉的時候,她已經能稍微的動彈,雖然協調性顯然還是非常不好,四肢都是軟綿綿的,不過到底不像之前,完全是植物人的狀態。

兩個人一見面,林紫葉劈頭就是一句:「信該送到了吧。」

不知為何,這些日子她心裡總是有些莫名的緊張,總覺得有什麼催著她一樣。

鑒於有人說過修真之人皆有預感這件事,她便也莫名其妙的開始重視起來,只怕這種緊張本身,也是某些預感的一種。

於是她忍不住的開始催了余玉堂---女主啊女主快來救我吧!

余玉堂沒好氣的看了她一眼:「早就送出了,至於有沒有送到,第一這是紙鶴品質的問題,第二這是收信人是否在收信區的問題,你問我?我問誰?」

「……」次奧,這應該叫做餘毒舌才對吧?明明常年一張撲克臉,結果說起話來這麼不溫柔,直接到要戳爆玻璃心的程度,這位實在就是冰山臉毒舌心的最好代表啊。

林紫葉默默糾結了一下,的確,好像是不應該催他的。

然後余玉堂忽然有些詭異的微微勾了勾唇角,眼眸裡帶出了幾分看好戲的意味---林紫葉還沒反應過來為什麼,面前的男人已經一臉正經的開口:「對了,我忘記說了。我寄紙鶴的時候呢,不小心多寄了一份。」

「……」去你妹的不小心。

這貨明顯看戲看的極度愉快,用腳趾頭想想也能知道,他到底是把這個拷貝本寄給誰了的。

林紫葉表示無可奈何,某些人的惡趣味……

她「哼」了一聲。

其實這些日子以來,兩個人的確已經很熟了,若非如此,余玉堂也不會看穿她這會兒實際上以及接近於氣急敗壞,若是再逗兩下,只怕就真的要炸了。

逗弄別人家養的貓是不太好的。這點他很清楚。於是他適可而止了。

輕咳了一聲,他把話題導回了正道:「別的不清楚,不過根據我的情報,修真聯盟那邊的動靜很大,應該是那位靈素仙子,招呼了很大一批人吧。」

林紫葉來不及為聽到「靈素仙子」這四個字而對原著產生什麼聯想,她完全沒有產生妒忌這種情緒,反而是微微笑了起來:有好戲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