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田田。」安逸之摘掉眼鏡,招手讓她過來。
葉田田伸開手臂要他抱,安逸之好笑地刮了刮她的鼻尖:「多大了還要抱啊,好吧。」他把她抱在腿上,真覺得自己好像多了個小女兒,「怎麼不去睡覺?」
她勾住他的脖子:「你心情不好,所以來陪陪你啊。」
安逸之看她的腮幫子鼓鼓的,掰開她的嘴巴:「我都說了睡覺前不准吃糖,你又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啊。」他扯了扯她的腮幫子,「吐出來。」
葉田田咕咚一聲吞了下去,然後特別無辜地看著他:「吃掉了,吐不出來了。」她強調了一下自己的年紀,「我十八歲了。」
「你有八歲嗎,嗯?」安逸之好笑極了,克隆人的生長方式和常人截然不同,幾年前她還是一個胚胎呢,這會兒就已經成大姑娘了。葉田田鼓了鼓臉:「是十一歲。」
她大腦已經發育完全,就是經歷和心理跟不上而已,那也是因為她生活在一個非常單純的環境裡,可是到人類社會幾天,她卻已經學會了許多東西,整個人都在蛻變之中,安逸之與她朝夕相處,卻沒有察覺到,只把她當小孩:「好吧,那也不准吃那麼多糖,現在可不比從前,吃完了以後都沒有地方給你買。」
葉田田妥協了:「好吧。」她說,「你在看什麼,別看了,給我講故事吧。」
好吧,剛說她長大了,她就還要聽睡前故事以彌補童年遺憾,安逸之拿著眼鏡點了點地圖:「我在考慮日後的路線。」
「有結果了嗎?」她問。
安逸之搖了搖頭:「就算想好也沒有用,因為情況瞬息萬變,說不定哪裡的路就不通了呢。」
「那就不要想了。」葉田田跳下來,拉他上樓,「給我講故事吧。」
安逸之拗不過她,跟她上樓說故事,黑暗裡,她卻避開了所有的障礙物,順順利利爬上床,安全起見,現在大家也都是兩人或三人一間房,沈純和趙心怡,周小雨和林榕,葉田田不肯和別人睡,安逸之只能過來陪她,晚上和她講故事:「你想聽什麼故事,小紅帽、睡美人還是白雪公主?」
「都聽過了。」葉田田要求很高,「我要聽神雕俠侶,那天我沒有看完,最後小龍女和楊過在一起了嗎?」
居然喜歡聽武俠小說,安逸之莞爾,道:「在一起了,他們最後隱居在古墓裡。」
得知是大團圓結局的葉田田很滿意,她突然問:「逸之,你為什麼會來醫院啊,來了為什麼又走了?」
「我父親一直在醫院裡工作,負責一個專門的項目,但是他心臟病發去世了,我就替他來完成遺願。」安逸之說得大概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他剛剛學成歸國,他的父親卻突然心臟病發去世了,在他的遺物裡他找到了許多資料,正納悶著,未來醫院就給他發了邀請書,請他來醫院參與一個實驗項目,原本是他父親一直在做的內容,為了完成父親的遺願,他就來到了未來醫院。
這也是他頭一次知道原來世界上竟然存在著這樣的一個科研機構,最初的建造者成迷,在醫院裡工作的不僅僅是國內,應該說是國際上第一流的人才,在未來醫院,每個人都可以研究自己喜歡的項目,哪怕再稀奇古怪也會得到批准,每三年進行一次報告,內容是「毫無進展」也可以。
但是人人皆知有幾百個實驗室,卻無人知曉第1號之前,還會有一個0號的實驗,安逸之就更不會知道了。
他在未來醫院裡待了兩年多的時間,項目已經接近尾聲,他做完也就離開了醫院,轉而去了和平大學就職,因為相比於純粹的研究,他更喜歡教書育人和上手術台救死扶傷。
就是那兩年的時間裡,他和葉田田建立了很微妙的感情。他給她取名字,給她偷偷帶好吃的(不然這丫頭怎麼會知道世界上有東西叫牛奶和阿華田),甚至借她武俠小說看,可是如果追根溯源,他對她那麼好,卻是因為另外一個人。
從前安逸之看到葉田田,總會那麼自然而然想起另外的人來,可是今天不知怎麼的,他突然有些抗拒這樣的想法,告訴自己:田田是田田,她是她,她們完全是兩個人。
為了不再深想,安逸之找了個話題:「田田,你想家嗎?」
「我沒有家啊!」葉田田說,「我沒有爸爸媽媽,也沒有家人,也就沒有家了,我來的地方,也已經再也回不去了。」
她自己說著,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覺得胸腔裡悶悶的,她覺得這種情緒很熟悉,也很陌生,而安逸之卻是被她這句話說得眼淚都要出來了,他自知失言,他雖然父母均已過世,可是親朋好友仍在,末世到來的時候,他其實非常後悔為什麼要出來義診。
以至於現在和他們距離那麼遙遠,連看一看他們是否活著的機會都沒有,太平盛世裡,短短幾個小時的飛機並不遙遠,可是現在交通癱瘓,或許之前隨口的一句「我走了」「下次請你吃飯」「回頭帶你去個好地方」就是永訣了。
他從一個城市來,那裡是他的歸宿,是他的故鄉,可是葉田田呢,她什麼都沒有,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世界那麼大,她卻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沒有去處。
安逸之越想越難受,他下了床走到葉田田那裡,不出其然看到她好像哭了,她自己還不覺得,眨巴了一下眼睛看著他,安逸之俯身把她抱在懷裡:「好孩子,不哭了。」
「我沒哭。」她悶悶地說,「你怎麼了?」
「我沒事。」他把額頭抵在她的額前,葉田田有些無措,倒是圓圓說:「他大概也覺得難過吧,他來的地方,或許也已經回不去了。」
安逸之的那個城市是一線大城市,人口密度高,生活節奏快,擱在平時就是一個繁華的大都市,可是如今……估計也已經成了喪屍的天下了吧,那麼多人裡,能活下來的有幾個呢?
以前總是閒來沒事和安逸之喝茶下棋的看門老頭怎麼樣了,他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大好,女兒上班很忙,基本上沒有來看過他,他會活下來嗎?和他一個辦公室的一個教授兒子要結婚了,說好到時候還要請安逸之喝喜酒的,他有些哮喘,還有糖尿病,醫者不能自醫,他會和兒子在一起嗎?
還有那些平時吵吵鬧鬧的學生,都是最青春美好的年紀,喪屍到來的時候,他們會堅強地活下去嗎?
住在安逸之家樓下的是一個孕婦,好像快要生了,有時候會看到她丈夫扶著她在小區裡散步,還有一隻大金毛歡快地跑來跑去,據說是特地買來以後可以和出生的寶寶一起成長的。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他絕望地想,一夕之間,翻天覆地。
葉田田感覺到臉上涼涼的,不知道是他的眼淚還是她的,她拍拍他的背脊,非常懂事的樣子:「不要緊的,我們還活著就好了。」
安逸之其實也是壓抑太久了,這回釋放了一下情緒就立刻緩和了過來,他若無其事道:「好了,不早了,你快睡吧。」他還特地把一隻小熊塞到她懷裡,葉田田抱住玩具熊縮進被子裡和他道了晚安,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到底是沒有心事。安逸之躺下來很久,雖然身體很疲倦,可是人卻久久沒有任何睡意。
第二天起來,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的,跑圈的去跑圈,俯臥撐的俯臥撐,而安逸之拿著旅館裡的地圖在研究今天要去的地方。
沈純跑完了圈回來,和他說:「這幾天我們也收集了不少東西,再不走估計就要有麻煩了。」
人從惶恐不安到爭奪地盤,總歸是有個時間段的,在大家沒有聚集成一股股的力量的時候,是最好的增長實力的時間,一旦等別人也反應過來了,麻煩也就來了。
「再等一等。」安逸之沉吟了一番,「今天我們去其他地方,再找點兒東西。」
沈純投以納悶的眼神。
這是一個工業城市,大大小小的工廠是這個城市發展經濟最主要的來源,現在裡頭是除了喪屍,活著的人都跑了,這一路過去他們儘量避開了喪屍扎堆的地方,真的碰見了,就葉田田上,一棍子揍死——雖然安逸之覺得她那麼嬌小一姑娘沖最前面有點不忍心,但是她完全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就把話給吞了下去。
算了,就讓她玩兒吧。安逸之想著,表情都柔和了一點兒。
等葉田田開完路,他們終於到了今天的目的地,是一家醫藥公司,沈純不解:「來這裡幹什麼,我們手上的藥品足夠齊全,沒有必要冒險。」
「那麼多女孩子,總要有自保的手段才行。」安逸之說著,幫葉田田解決掉了走廊裡遊蕩著的喪屍,他也不拿別的藥品,拿了幾包注射器和麻醉劑回去。
他們的車還是那一輛,雖然夠寬敞,但是並不耐用,沈純說:「我們得去換一輛車,我看到那邊好像有個修車廠,咱們去借一輛吧。」
和安逸之相處時間久了,她也漸漸摸透了他的脾氣,安老師是個很有原則的人,只要不觸碰他的底線,就很好說話。
就比如說現在,他們就開到了一家修車廠,停滿了車子的場地上有幾具喪屍的屍體,他們繞開了,貼著牆根走,靠近屋子的時候,突然聽到哭泣求饒的聲音,是一個男人痛哭流涕在痛哭流涕:「求求你放了我老婆吧!」
「看不出來啊,你老婆身材不錯。」另外一個男人不知道做了什麼,又傳來一個女人的呻吟聲,沈純一聽就咬牙切齒,青筋畢露,想要衝出去,卻被安逸之阻止了,她再也忍不住:「不要再攔我!」
她可以忍受末世裡人類自相殘殺,也可以理解人和人之間的自私冷漠,可是每次看到這些孔武有力的男人強姦女人的時候,總是怒火中燒,不能自制。
安逸之的表情卻很嚴肅:「他們不只是一兩個,而且手上肯定有武器,我們必須當心。」
沈純也發現自己不夠冷靜,她深吸了口氣:「好。」
「我去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你從後面繞過去。」他給她做了一個手勢,又和葉田田說,「田田你跟著我。」
「我去吸引他們注意力行不行?」葉田田指著自己,「我長得比較無害。」
葉田田一看就是未成年少女,完全看不出任何怪力的跡象,如果由她去自然更能讓對方放鬆警惕,但是安逸之擔心她的安危,沈純勸他:「她比我們都要厲害。」
「那自己小心。」他摸摸她的腦袋,「你數二十下再進去。」
「好!」
葉田田默數了二十下,然後邁開腳步,走了兩步頓了頓:「我要不要先打個招呼什麼的?」
「田田,你真有禮貌。」圓圓這句話不知道是表揚還是吐槽,而葉田田真的就開嗓喊了句:「有人嗎?」
她走了進去,裡面也是修車的地方,停放了幾輛她不認得的牌子的車,光線有些暗,她看清楚了那是五個二十出頭的青年,手臂上紋著紋身,一個男人被反綁在椅子上,臉上被人劃了好幾道口子,血流了一臉,非常恐怖。
倒在地上的女人渾身赤裸,蓬頭垢面,一股尿騷的味道瀰漫在空氣裡,葉田田注意到她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傷痕,最嚴重的是她小半個胸都被切了下來,血腥得很。
「你們在幹什麼?」她立定了,站在他們不遠處瞇著眼問。
圓圓搜索了一下數據庫,給出了無比精準的答案:「他們是SM的愛好者,通過施加虐待來獲取快感。」
為首的一個青年吹了個口哨:「又來了一個小妹妹。」他貪婪地打量著葉田田,她看起來秀美可愛,實在很對胃口。
葉田田看到了他眼裡冒出來的綠光,簡直像是純粹的野獸,她毫無畏懼地和他對視:「你們在欺負人。」
「對,我們不僅要欺負她,還要欺負你!」那個青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葉田田扭來扭去要掙脫:「你幹什麼呀?」
她看起來無害極了,其他兩個男人也就笑嘻嘻在一邊看著她躲來躲去的,根本沒想著要幫忙,她拖了一分鐘,就看到安逸之和沈純的身影出現在了通向裡面小院子的小門處,她就突然不躲了,被那個男人捉了個正著,圓圓提醒:「可以動手了,踢他的[嗶——]。」
葉田田反應足夠快,他一拉她的手腕,她就借力跳起來,狠狠一腳踢在了對方的關鍵地方,他摀住下面還要來捉她,圓圓更興奮了:「揍他鼻樑!」她揮起拳頭狠狠朝他的鼻子砸去。
如果是從前,她這樣的力氣不過是給人撓癢癢,但是現在麼……呵呵,來,為那個可憐的被踹爆了蛋蛋的人點個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