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裡一片靜謐凝重,這是一間尚且算是完整的房屋,作為李將軍等人的住所,其餘士兵可是只有住帳篷的份兒,蠟燭一搖一晃,寒風時不時從窗戶的縫隙裡鑽進來,吹到身上就好像是被蟲子咬了一口,疼得厲害。
「再過一些日子就該下雪了。」李將軍嘆了口氣,他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略有些發福,但是氣勢很強,那是久居上位者所具有的特殊氣場,「不知道喪屍的行動會不會受到天氣的影響。」
方參謀就說,「恐怕不會,它們無知無覺,連痛都不覺得,何況是冷呢?」他不過是據實以述,安逸之聽了不知怎麼的,竟然心中微動,莫名覺得,喪屍的生命形式怎麼看起來比人類還要高級一點兒呢?
人類實在是太脆弱了,一點點小傷,不不,不過是太冷或者太熱,都有可能導致死亡,這個念頭不過是一閃而過,他並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居然和造神運動的發起者撞到了。
同樣是一個念頭,安逸之不過想了一想就拋之腦後了,但是那個人卻去做了,並且在某種意義上成功了,這或許就是他們之間的區別,安逸之是個實用主義者,他願意把一身的醫術用在每一個實實在在的人身上,然而那個人卻選擇了科學研究,在虛無縹緲的幻想中創造世界。
所以安逸之是凡人,他卻是天才,也是瘋子。
「希望可以趕在最寒冷的日子到來之前,把這一片的喪屍完全消滅!」李將軍強調了一遍,其餘人紛紛應是。
而安逸之之前因為透支了異能,這個時候實在提不起什麼精神來,勉強撐到會議結束就離開了。
此時,忙碌了一整天的眾人也終於有機會歇息一會兒,自然有值夜班的醫生和護士負責照看病員,其他人真的是倒頭就睡,累得連夢都不會多做一個。
安逸之回到房裡的時候,葉田田趴在窗前發呆(其實是在和圓圓看電視劇……),他強忍著疲憊:「田田?」
「逸之你回來啦。」她回過頭,跑過去拎起水壺,浸濕毛巾給他擦臉,安逸之洗了把臉,覺得稍稍緩解了一下疲倦,葉田田也不多說什麼,和他道了句晚安就去隔壁睡覺。
她已經漸漸習慣起來晚上沒有人給她蓋被子而是自己裹好,也逐漸習慣不再有安逸之給她說故事哄她睡覺。因為他說她長大了:「田田,男女有別,你現在應該自己學會獨立了。」
獨立的內容包括自己洗頭,自己穿衣服梳辮子,自己一個人睡覺,剛開始的時候她很不習慣,還好有圓圓陪她,它說:「無論怎麼樣,我都會在你身邊,你不用害怕。」
這是她最好的朋友,和她密不可分的圓圓,葉田田那會兒不知道多感動了:「圓圓,幸好還有你。」
「哼。」圓圓如果現在有尾巴的話都已經翹起來了,「知道不能重色輕友了吧。」它終於在葉田田心裡扳回了地位,心情舒暢,但是圓圓也不愧為葉田田最好的朋友,看她還懵懵懂懂的,忍不住點撥:「田田,世界上能陪伴你一輩子的,也許只有伴侶。」
「呼呼呼,Z,Z,Z……」這是睡熟了的葉田田。
圓圓:「好吧,這可不能怪我,不是我沒提醒你,是你睡著了!」
第二天起來,還沒來得及洗把臉,安逸之就接到通知讓他和葉田田一起跟去,按照昨天的計畫,今天是要將昨天逃竄在東邊小樹林裡的喪屍一網打盡。
既然是要劃入基地範疇的,那麼這一片地區絕不容許會有喪屍躲藏其中,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所有的兵士都是整裝待發,安逸之不必打衝鋒,他在後面囑咐葉田田:「千萬要當心,不要仗著自己力氣大就掉以輕心,聽到沒有?」
「聽得我耳朵都要起繭子啦。」葉田田嘟著嘴,有些不滿,強調了一遍,「是你說的,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可是你還是在把我當小孩子!我十八歲了!」
安逸之啞然,葉田田說得對,他漸漸意識到她是一個十八歲的大姑娘——起碼在生理上,但是潛意識裡,他還是把她當做一個需要呵護的小女孩來對待,不可謂不矛盾。
「好吧。」他妥協了,不再囉嗦。
葉田田舉著望遠鏡,看到最前方黑壓壓的一片喪屍無所畏懼地迎了上來,而士兵們也舉著槍和刺刀往前衝——為什麼在科技這樣發達的時代還要肉搏呢?因為喪屍除非被爆頭,否則缺胳膊少腿還會往前走,和人類中彈死亡的情形不同,除非像安逸之之前那樣用手術刀直接割斷脊椎神經讓它癱瘓,這個對技術的要求高了一點兒,所以大部分人都是選擇用槍爆頭或者是砍死算數。
現在的喪屍,也不像是它們初生時那麼脆弱了,它們的皮膚逐漸堅硬起來,要砍頭並非易事,最準確的方法是從眼眶這個脆弱點插入,然後破壞腦部以達到弄死的效果。
炮火的聲音和人們的叫喊聲交織在一起,喪屍的腐臭和人類的鮮血融合在一起,斷肢橫飛,遍地屍骨。
葉田田被這樣的氛圍所感染,不知道怎麼的覺得特別難受,一邊打著喪屍,一邊偷偷抹眼淚。
「田田怎麼了?」圓圓的攝像頭被飛濺的血跡沾染而模糊了視線,它不知道怎麼突然葉田田就開始哭了呢。
葉田田自己也不知道,她吸了吸鼻子,覺得喉嚨乾澀得難受:「我不知道,我就是覺得戰爭……我說不清楚,我就是覺得不舒服,我不知道,我自己也亂了。」她搖了搖頭,把不合時宜的想法拋出腦海。
她的力氣大,就算是普通的武器在她手裡就像是個大殺器似的,喪屍過來又撲到,以她為中心跌亂著一大堆破碎的屍體,有些是斷裂了的四肢,有些是內臟,戰場就是修羅場,就是地獄,沒有經歷過的人永遠不知道那是多麼可怕而觸目驚心的場面。
葉田田的臉上手背上沾染到了其他人的鮮血,是溫暖的,還帶著人體灼熱的溫度,可是喪屍的鮮血濺到她的臉上,居然是和雪花一樣冰冷的感覺,她抹了抹,突然奇想:「如果人死了之後會變成天上的星星,美人魚死了以後會變成泡沫,那麼喪屍死了以後,會變成雪花嗎?」
圓圓沒有回答,可是彷彿為了印證葉田田的幻想似的,天空突然飄起了小雪,白色的雪花在空中旋轉飄落,純白潔淨的雪花,怎麼會和腐爛的喪屍有關係呢?
葉田田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那樣奇怪的一種想法,但是那一刻她就是這麼順理成章的認為了。
然後圓圓居然對她這個無厘頭的念頭這樣表示:「它們躺在泥土裡腐爛了,然後身體裡的水分蒸發成了水汽,又進入了大氣層,接著通過水循環,又變成了雪花回到了這個世界上。」
葉田田有不同的理解,居然和它爭執起來:「不,我覺得是它們的身體腐爛以後,靈魂飄了起來,洗去罪惡和骯髒,變成了純潔的雪花回歸大地。」
「雪花純潔是人類的看法。」圓圓乾巴巴說,「它不過是個結晶體。」
葉田田毫不在意,沾沾自喜:「那是因為你沒有想像力。」
隨著喪屍的逐漸減少,雪卻越下越大了,到最後簡直是鵝毛大雪紛紛揚揚飄落,圓圓突然說:「不對勁,按照往年西南的氣候記錄,這樣的大雪是很罕見的,恐怕氣候也要開始變化了。」
「咦!」從前都是呆在恆溫實驗室裡的葉田田表示十分驚訝,緊隨其後的是——「阿嚏」,她的噴嚏聲。
圓圓撇了撇嘴(雖然實際上她是沒有這個功能的),說:「人類這些年弄得事兒還少嗎,氣候異常原本就是很多人猜測的末世會到來的原因,說不定冬天一來就不會走了,從此進入冰河時期。」
它是危言聳聽,但是葉田田很激動:「納尼?!那我豈不是一輩子不能穿高跟鞋和短裙?」#論葉田田的三個願望#
不管怎麼說,在農曆的新年到來之前,終於將原定的區域裡所有的喪屍驅除乾淨,當然,代價也是慘重的,不過在新年即將到來之際,軍隊裡的氣氛還是以期待和歡樂為主。
基地已經派了好幾個施工小隊過來建造圍牆,這是很繁重的體力活,但是不得不做,因為這一道圍牆將是人類最重要的防禦線。
能夠順利完成任務,李將軍也很高興,和安逸之說:「這樣一來,還趕得及回去過年。」
但安逸之卻道:「我不回去了,這裡的病人還需要照顧。」可不是,病房裡還有不少病人根本起不來身,這一場小規模的戰役之後,還需要細心療養一段日子,然後再把他們送返基地。
李將軍很欣賞他的作風,讚賞地囑咐:「也別太辛苦了。」雖然現在全國的通訊系統除了軍方專用的已經徹底癱瘓,但是安逸之這個人的資料並不難查,父親曾經是醫學界鼎鼎有名的教授,在從前大概就是太醫院的御醫那級別的,國家領導人指名要其做主治醫師的那一種。
眾所周知,醫生都是不能得罪的,安家親朋故交滿天下,只能交好不能得罪——不過也沒有想到是這麼一個年輕心熱的青年人。
後生可畏而吾衰矣。李立國想,沒曾想過一把年紀了,沒能安穩退休,竟然會遇見這樣的事情。要退,他不能退,要建功立業,他卻已經老了。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他喃喃自語,陷入了沉思之中。
而隨著新年的腳步一天天逼近,過年的氛圍也濃烈了起來,已經不再有增加的病患,大家的工作都清閒了很多,所以冬日的午後,林榕和周小雨、趙心怡在那裡剪窗花。
這原本只是在幼兒園的時候才做過的手工課,現代化的新年已經被其他東西所佔據了,然而此時此刻,消失了很久的年味卻又重新回到了人們的身邊,早上她們已經打掃過屋子了,精緻美麗的窗花一朵朵被剪了出來,當然比不上剪紙大師那樣出神入化,最多只有小學生水平,但是看起來依舊是喜慶極了。
安逸之之前最主要的是利用異能醫治異能者,他們的傷勢更重一些,用普通的藥品很難治癒,據說現在這樣的治癒異能全國都沒有幾個,十分珍貴稀有。
說到異能者,還真的是高風險高收益,聚集在基地內的人雖然安全,但是正因為如此,也沒有覺醒異能的機會,反倒是那些亡命之徒,倒是時不時有覺醒的人,上戰場的士兵裡也有不少,安逸之這段日子以來就見到過好幾個。
有一個是嗅覺突然進化堪比狗鼻子的,又有一個變成了橡膠人一樣奇葩的存在,最最坑爹的是,居然出現了馬人。沒錯,就是傳說中半人半馬的生物,進化不完全導致下肢變成了馬身,但是依舊是人的大腦,有人的思維和認識。
那原本是一個內向靦腆的大塊頭,一下子就成了人們圍觀的對象……原本他要被送到基地進行研究觀察,但是在半路上突然之間就跑了。
葉田田對他很同情很理解:「就好像是我的身份被人戳穿一樣,肯定會覺得很害怕的啊。」
同樣是進化,異能者被崇拜被敬畏,但是半獸卻被懷疑被圍觀,驟然從人類跌為半獸……也不知道那些進化失敗的人,會是什麼心情呢。
人不人,鬼不鬼,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人們歧視,排斥,厭惡,然而這卻也是人類自己一手造成的,多麼可笑啊。
可憐的葉田田,她自己雖然無數次的堅信自己是一個人,可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誰也不知道的時候,她的內心深處總會悄悄鑽出一絲恐懼來,她捫心自問:我真的是一個人而不是一個怪物嗎?
我只是一個克隆人,我和真正的人類,是不是終究有一步之遙的距離?我再努力再努力,會不會也逃脫不了自己作為克隆人的命運呢?
這樣的念頭讓她驚慌失措,可是又沒有辦法和人傾訴,想要靠近人也成為人,卻始終覺得她和他們之間有一道無形的鴻溝。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而是我這一生用盡全力想要做獨立自由一個人,誰料注定卻不過是一個複製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