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微妙

  但是隨著新年的臨近,沒有什麼人為那個逃走的半獸操心,今天是大年三十,大家要準備過年了。

  這是末世裡的第一個新年,所以葉田田現在在廚房裡揉麵,要吃餃子,一個超級大號的臉盆裡揉麵,那真的是不是葉田田這樣的怪力還揉不起來,她一邊揉麵一邊喝圓圓聊天解悶。

  事實證明適當的勞動有利於身心健康,忙了半天的葉田田順利地把半獸那點兒不愉快的心情拋諸腦後了。

  今天是她第一次過年。所以葉田田格外賣力,這直接導致了她花了一下午包餃子,並且把炊事班的人趕走了。

  餃子的餡兒很奇葩,什麼都有,豬肉白菜餡是最多的,軍隊尤其是前線的供給還是很豐盛的,基地裡其他人就沒有那麼好命了。

  不過最讓葉田田高興的是,她像所有的小孩子一樣,收到新衣服了,軍隊裡統一發放的軍大衣雖然質量很好,但是款式顏色當然不會符合女孩子的喜好了,這一件長款的嫩黃色的羽絨服是江德他們出去的時候在商場裡扒拉出來的,真的非常可愛,怎麼說呢,毛茸茸的帽子一戴上去,葉田田整個人就像一隻……小黃雞。

  咳,還是先說年夜飯好了,其實也就是一頓餃子,然後就是大家圍在一起聊天守歲等過除夕夜,為了不浪費蠟燭,只點了小小的一截,幸好月色很明亮,映襯著積雪,外頭好似一片銀裝素裹的冰雪世界。

  冬季的大雪掩埋了所有戰爭留下來的創傷和血污,為人們粉飾出了太平世界的幻覺。

  而人們也樂得用這樣的假象欺騙自己,所以今天沒有人談喪屍,大家談童年,談過去,談人生,談戀愛,安逸之的八卦實在是八不出來了,郭平和周小雨也沒啥好說的,趙心怡沒有男朋友,所以現在在說事兒的是林榕,她作為一個二十八歲的馬上就要成為大齡未婚女青年的剩女,免不了會有什麼坑爹的相親遭遇。

  她這個時候就在那裡說自己的相親史:「……你不知道那個男人有多過分,一上來就和我說,我對你挺滿意的,聽說你的大學老師,一個月的工資是多少錢?我不喜歡女朋友打扮得太花枝招展的,你以後不能買那麼多的化妝品,我勒個去的,我自己的錢我還不能自己花?!」#每一個相親姑娘都有一段血淚史#

  其餘人深表同情,倒是葉田田聽得津津有味:「說了那麼多,那你喜歡什麼樣的呀?」

  這個問題問到點子上了,大家精神一震,只聽林榕形容說:「首先希望能夠長得帥一點兒,脾氣呢不能太壞,做人要有原則,對待工作要認真,有責任心有愛心……」她說著說著,就突然停了下來。

  趙心怡都快笑翻了:「怎麼聽起來那麼耳熟呢?」

  可不耳熟麼,這形容的不就是安逸之麼!想想安醫生,有才有貌,肯負責任有原則,愛心什麼的更不必說了,細心又體貼,這妥妥就是好男人啊!

  圓圓真是特別想關機了事——田田,人家說豬隊友坑的是隊友,你坑的是自己啊!

  安逸之有些尷尬,咳嗽了一聲,轉移了話題:「田田問這個,是要早戀了嗎?」他腦袋裡過了一遍最近和葉田田走得比較近的男性生物,是那個李將軍身邊的勤務兵還是炊事班的那個誰?又或者是病房裡和她有說有笑的那個誰?

  莫名的,安逸之覺得有些不安,他飛快加了一句:「不可以早戀噢。」

  然後他體驗了一把青春期少女的叛逆,葉田田莫名其妙反問他:「為什麼,我十八歲了,是成人了,為什麼不能談戀愛!我就要!」

  葉田田的三個願望,穿短裙高跟鞋,吃肯德基,談戀愛,前兩者越來越困難,談個戀愛總行吧?

  她突然找到了人生的意義,自己對自己點頭,喃喃自語:「對,我要談戀愛!」

  安逸之心情更糟糕了,那種感覺怎麼說呢,養了好久的閨女要嫁人了?比那個要複雜一點,反正他就是莫名覺得反感,因此微微皺了起眉頭,但是他卻也沒有任何資格說不準。

  趙心怡不自覺解了圍,她雙手托腮做懷春狀:「不僅是田田,我也想談戀愛呢。」可是身邊男性生物太少,安逸之麼就算了,郭平有主了,或許可以從那幾個異能者裡挑挑,好歹異能者沒普通人那麼容易死啊,她不容易守寡。

  大年夜就這麼過去了,第二天一大早,葉田田穿上新衣服蹦躂過去找安逸之,他還沒起來,被窩裡很暖和,他難得睡得久了一些,結果醒過來就看到一隻小黃雞。

  「……」他無語,伸出手揉了揉葉田田的腦袋,「起那麼早?」

  「睡不著了。」葉田田精力充沛,很少有覺得疲倦的時候,她趴在他床頭,「她們說你會給我紅包。」

  安逸之捏了捏她的臉:「放在你枕頭下面啦。」昨天葉田田老早就睡熟了,他把她抱回去的時候順便就在她枕頭下面放了一把糖果。

  「哦。」她居然沒有立刻衝回去吃糖,這讓安逸之有點意外,旋即做起來一些,「有話和我說?」

  葉田田就是屬於完全藏不住事情的人,所有的心事都已經藏到了臉上,果然,他一問她就點頭說:「昨天她們說林老師喜歡你,那你喜歡的是馮心甜嗎?」(圓圓:你為什麼不看點兒瓊瑤小說再來?)

  安逸之對她直白的好奇有些無奈,他想了一想,還是決定避重就輕:「林老師是我的同事、朋友,阿甜……」他沉默了一會兒,「是我的好朋友。」

  葉田田眼睛一眨不眨看著他,過了好久,讓安逸之都在她純澈的眼神中節節敗退覺得侷促尷尬的時候,她「噢」了一聲,沒說什麼就跑回去摸紅包了。

  安逸之反倒是有點兒坐不住了,不知道為什麼,葉田田最後那個眼神讓他怪不安的,果然這孩子長大了就看不懂了麼。

  葉田田去枕頭底下摸出一包糖果來,剝開來塞進嘴裡,橘子糖的甜味從舌尖蔓延開來,圓圓問她:「你剛幹嘛走了?」

  「我突然忘了要說啥。」葉田田發了會兒呆,這麼回答。

  圓圓也就沒有再追問下去,雖然它是覺得好像葉田田那個時候是想問什麼問題,卻不知道為什麼,居然沒有問出口。

  而安逸之思來想去,也不知道究竟為什麼剛剛那一瞬間覺得心緒不寧,他凝神想了一想,發現——大概是想多了吧。

  說起來,他昨天倒是又夢見馮心甜了,好像是無聲電影,她站在陽台上拉梵婀玲,長髮漆黑,面容溫婉,夕陽映襯著她雪白到透明的臉龐,像是鍍了一層金邊,夢境裡是沒有聲音的,他覺得他自己好像回到了十七歲那一年,靜靜注視著她,便覺得歲月靜好。

  多少年來,他都覺得馮心甜是上蒼的傑作,那麼美麗動人的女郎,卻有著那麼脆弱的疾病,這使得她在他心裡那麼美,卻那麼不真實,好像隨時隨地會羽化而去。

  冥冥之中,他選擇了主攻心臟方面的疾病,這其中所蘊含的內容,或許此時此刻,他才真正審視自己的內心。

  葉田田問他,喜歡林榕嗎?當然不,雖然林榕是大美女,但是他對她不過是朋友之交,雖然患難與共,卻始終不來電。

  馮心甜呢。好吧,安逸之那一刻終於承認,他對馮心甜是喜歡的,少年時期那麼純真而簡單的愛慕,靜靜的凝視,淡淡的歡喜,沒錯,是喜歡,可是卻不夠。

  他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夠,還不足以說是愛,仔細想起來,好像有許多年沒有再見馮心甜了。

  他刻意、又或者無意識的,沒有把葉田田考慮在內。但是這樣的刻意好像起到了截然相反的效果,就好像是孕婦效應一樣,他覺得怎麼老是看見葉田田和其他人,注意,還是男人在一起?

  比如說炊事班的那個小張,生得白白淨淨的,有的時候做了什麼好吃的都會記得給她留一份,那個時候葉田田的表情真是——眼睛瞪大,漆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轉,小嘴微張,嘴角有可以的液體——好像之前葉田田和他一起睡的時候,曾經有過把口水蹭到他臉上的情形。

  還有那個誰,那個誰,那個誰誰誰!

  「逸之?」葉田田在他面前搖了搖手,懷裡還揣著一盤玉兔包,就是剛剛小張送來的,她一邊吃一邊吮指頭。

  安逸之斜了她一眼,劈手搶過了她盤子裡最後一隻包子:「田田,不要吃了,你又胖了。」

  審視一下葉田田,當初剛出來的時候就像是一個沒發育的初中生,不過半年,還是在末世這樣的環境裡,她居然長高了不少,而且臉更圓了,明明一模一樣的臉,馮心甜清瘦寧靜,她怎麼就嬰兒肥了呢。

  「沒關係,林老師說我胖得是胸,招人喜歡呢。」葉田田半點沒在意,就著他的手把他手裡的玉兔包給叼走了。

  胸?安逸之往下一瞄——居然真的有!事業線居然還挺明顯的,可是,可是剛開始的時候他看過,葉田田之前妥妥是平胸啊!這會兒居然有胸了,果然女大十八變。

  安逸之百味陳雜,不過短短半年,她就長成大姑娘了,她漸漸會不需要他的照顧,會離開他的庇佑,會認識更多的人,曾經只依賴他一個人的葉田田,終究是會成長為一個獨立的人。

  這明明是一件好事,可是他心裡卻驀然升起一股悵然若失之感。

  首都基地,馮家。

  馮夫人憂愁地望著馮心甜,欲言又止了好幾次,終究還是開了口:「你真的要去西南?」

  「是的,母親。」馮心甜今年二十五歲,因為疾病的緣故使得她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纖細,但是她生得高挑美貌,因此不會讓人覺得瘦弱,反倒是很容易引起旁人的憐惜,尤其是收腰的大衣讓她的腰肢看起來愈發纖細動人,可是就是這樣一個像白蓮花一樣的女郎,眉眼之間卻有一股堅毅之氣,她的面容雖然溫婉秀麗,但是語氣堅定,顯然是拿定了主意,不容反駁。

  馮夫人憂心忡忡:「可是現在外面那麼亂……」將士軍前半生死,美人帳下猶歌舞,當普通人為了生存而拋棄一切的時候,當將士在前線浴血廝殺時,總有那麼幾個特權階級依舊好像是生活在太平盛世似的。馮夫人顯然就是其中之一,名門閨秀,賢妻良母,她就只有馮心甜一個女兒,自然捨不得,便問馮將軍,「老馮,勸勸你女兒。」

  「心甜從小就有主意。」馮將軍卻站在女兒這一邊,不過他也很慎重地問她,「只不過為什麼你想去那裡?」

  馮心甜聲音不疾不徐,悅耳動聽:「我的異能需要發揮在最有用的地方。」她是十分稀有的異能者,雖然不是攻擊異能,但是非常重要,現在可以說是國家珍貴的財產之一。

  「那也未必要去西南。」馮將軍卻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他挑了挑眉,「說實話,心甜。」

  馮心甜略略沉默了一會兒,旋即平靜道:「我聽說逸之在那裡。」

  「呵,」馮將軍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你要去找他?」

  馮心甜微微一笑:「他恐怕還不知道我活著吧,我們也有很多年沒有見面了。」她想,從前我不敢對你產生任何的回應,因為我知道我是一個將死之人,我不敢奢望有任何未來,所以我只能這樣被動。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她想,我終於有這個資格,去爭取我想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