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之與馮心甜對視一眼,馮心甜微微一笑,「你醒了。」她的聲音還是那麼悅耳動聽,恍若最好的樂曲,可是聽在他耳裡,終究是少了什麼。
他微微闔眼,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壓下了喉頭的酸澀之意,然後睜眼看著她,輕輕道,「大夢誰先覺。」
平生我自知。可憐安逸之自以為是一個聰明人,到頭來卻要黃梁一夢來點醒自己。
馮心甜並不知道就在短短幾分鐘之內,她就離他更遠更遠了,遠到她可能再努力墊腳伸手,都未必能夠拉住他。所以她只是眨了眨眼,「我是來拿我的檢查結果的。」
說起這個,安逸之神情一肅,看著她問:「我正好有事問你。」
「知無不言。」
馮心甜態度誠懇,安逸之卻要思量一番,才慎重問道:「你的手術,是在哪裡動的,主治醫師是誰?」
她便說了美國一家著名的私人醫院,醫生也是在醫學界赫赫有名的,安逸之聽了不免有些疑惑,而馮心甜見他皺了眉,多少有幾分在意:「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他立即鬆了眉頭,「只不過到底是傷了元氣,你需要靜養,而不是東奔西走。」
馮心甜莞爾一笑:「你是在關心我嗎?」
關心?是的,到底青梅竹馬一場,安逸之對她自然會有關心。可是伴隨著關心而來的,卻是擔心,擔心馮心甜的心臟若是真的出了什麼問題,就怕牽扯到葉田田,若是馮心甜能夠安然無恙,葉田田自然也能夠。
真是諷刺,一個人的安危,卻繫於另一個人的安危之上。
安逸之心中苦笑,面上倒是沒有表現出來,他只是蹙著眉說:「阿甜,就算換了匹配的心臟,你的身體也經不起勞累,否則很容易再出問題的。」
馮心甜幽幽一嘆,卻很堅決道:「逸之,你是為什麼要放棄優渥的生活而去那些危險的地方當醫生呢?」
安逸之一怔,就聽得馮心甜靜靜地看著他:「從前是我沒有這個條件,只能待在家裡做溫室裡的花朵,但是現在,」她深吸一口氣,牢牢盯著他的目光,「我的病好了,我不想再做被人保護的菟絲花,我想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有這個能力,我為什麼不為國家付出呢?」
安逸之非常非常意外,這種震驚的表情甚至被他表現了出來,在他心裡,馮心甜一直都是柔弱而纖細的,安安靜靜的,可是她不是這樣的,馮心甜本質上卻是一個堅毅的,有抱負的人,她遺傳的並不是馮夫人的賢惠,而是馮將軍的野心勃勃。
甜心甜心,她並不是想做一個空有美貌的花瓶,從前是不能夠,而現在,她卻準備主動去爭取自己要的東西了。
所以她站在了這裡,所以她站在了安逸之面前。
而安逸之今時今日竟然才知道,自己從來沒有瞭解過面前這個女孩子,他喜歡過她,但是無疾而終了,或許從一開始,他喜歡的就是自己記憶裡那個寧靜溫婉的少女,脆弱的,需要呵護的,而不是真正的馮心甜。
可是真正的馮心甜,要比他記憶裡的,更讓人欣賞。他也果然露出了欣賞的神色,口吻都緩和了起來:「初步判斷,你的手術還是很成功的,」他說,「但是因小失大,不是明智之舉。」
馮心甜嫣然一笑:「我明白。」
這一次會面還算其樂融融,但是等馮心甜一走,安逸之的臉就沉下來了,他把那個夢記得清清楚楚,現在回顧一遍,就覺得眼皮子跳得厲害,不僅如此,他覺得特別心慌,一按脈搏,這心跳的頻率真的是越來越快了,有一個詞可以很好地形容他的處境:心驚肉跳。
他並不知道,就在他和馮心甜交談的時候,葉田田已經完成了從逃跑到墜崖的驚險旅程。
葉田田是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意識重新凝聚起來的時候,刺眼的白光退去,她覺得恍惚間又回到了未來醫院。
這是地球上最頂尖的科研所,這是世界上最一流的醫院,這裡……是她的出生地,是她的家。
無論未來醫院對她怎麼樣,是不是殘酷,是不是把她只當做了一件物品,這裡都是她的歸宿,就好比伏地魔怎麼都捨不得霍格沃茨一樣。
她花了那麼久才逃離這個牢籠,但是現在重新看到這個高科技營造的一流醫院,卻覺得很……安心和懷念。
「田田你醒了?」明明是電子合成音,卻帶著掩蓋不住的關切。
葉田田一抬頭:「圓圓!」她淚眼婆娑,「我這是死了嗎?」
「死你個頭!」圓圓越來越人性化了,「這是你的意識世界啦,就好像做夢差不多的意思。」
不得不說電腦和大腦連接之後的情形非常微妙,別說是用筆墨描繪,就算是葉田田和圓圓本身都很難形容這種境界,兩個人明明是獨立的,有各自的思維、性格,但是卻又彼此相聯繫,非要舉例的話,比較像是雙重人格。
「哦。」葉田田似懂非懂,「我怎麼會在這裡啊?」
圓圓解答道:「你暈過去了嘛,我就給你拉到這裡來了,怎麼樣,懷念嗎?」是啊,對於智腦「麒麟」來說,未來醫院,也是它的家。
她們兩個費盡心思跑出來了,可是到頭來,還是覺得這個冷冰冰的醫院最親切最懷念。
葉田田老老實實點點頭,圓圓構建出來的未來醫院和人眼所見的不同,是半透視效果的,整個醫院佔地面積極其廣闊,中間以無數的通道彼此相連卻又各自獨立,就算是在裡面生活好多年的人,脫離了導航都未必能夠找到目的地。
置身在未來醫院,就恍若置身於科幻小說一樣不真實,葉田田回首看來,也真的是感慨萬千。
不過她也有疑惑:「你給我看這個幹什麼?」
「問你個問題啊。」圓圓說,「我們費盡全力,好不容易逃出來了,你覺得你死了,甘心嗎?」
葉田田可誠實了:「我一點兒都不想死啊。」
「那就睜開眼睛吧。」圓圓鼓勵她,「人的潛能是無窮無盡的,進化者更是如此,田田,只要你想活下去,就會有奇蹟的。」
「好吧。」於是葉田田努力撐開眼皮子,那真的是吃奶得勁兒都給用上了,她才堪堪把眼皮子支起來一道縫。那已經有陽光鑽進眼睛裡,刺眼到要流淚,葉田田眨了好一會兒眼睛才漸漸適應光線。
這是在湖邊,落英繽紛,芳草鮮美,葉田田身上的麻醉劑效力漸漸退去,她對此已經很有經驗了,知道怎麼樣才能更好地喚回自己的意識,等到四肢有了力氣,她就撐著坐了起來,然後下一秒,她就瞪大了眼睛,激動到結巴了:「人魚公主!」
確實啊,在幾步遠的湖泊裡,一尾人魚正在歡快地戲水,魚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魚尾時不時翻出水面,美得就好像是童話故事。
罕見的,葉田田看到人魚冒出來的不是「可以吃嗎」而是「好美」。
人魚公主游了過來,葉田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很久,然後問:「咦?!」她瞪大了眼睛,深切地感受到了什麼叫做童話裡都是騙人的,「雄性?」
「我不是人魚。」對方開口了,聲音低沉動聽,不過一聽就知道是男性的聲音,他的面容也很秀氣,若非有一雙狹長清冷的眼眸,真的像是一個女孩子,「我是人。」
哦,他這麼一說,葉田田就懂了:「進化不完全的結果嗎?」她點點頭,又問,「是不是你救了我啊,謝謝你啊。」
他的態度略顯冷淡:「不必客氣……還你一次救命之恩而已。」
「欸?」葉田田傻眼了,「我救過你嗎?」
她還沒想起來,圓圓先想起來了,那不就是葉田田之前在湖邊撿到的怪物麼,只是那個時候他渾身乾裂,半死不活的,葉田田隨手就給丟河裡去了……感情就是他不成?
圓圓一提醒,葉田田也想起來了:「哦哦,是你呀。」她還是很誠懇地道歉,「不過還是要謝謝你。」
「不用。」他垂下眼睫,似乎不想和她多打交道,倒是葉田田既然沒死,頗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因此話也不自覺多了起來:「等等啊,這裡要怎麼出去啊?」
他扭頭看了看她,終究是沒有一走了之,本著幫人幫到底的原則,他還是說道:「跟我來。」
葉田田努力爬起來,覺得腿都在哆嗦,撿了根樹枝當枴杖,顫巍巍跟在他後面,於是這就出現了一個很微妙的場景。
人魚在前面游啊游,葉田田哆哆嗦嗦在後面追啊追,走幾步還要時不時摔個大跟頭,身上的皮都被蹭破了,她也就在褲子上擦了擦繼續走,人魚雖然和她始終保持一定的距離,可是卻也沒有甩掉她。
做人不能太貪心,沒有誰會無緣無故對一個人好的。所以葉田田對這樣的待遇已經很滿意了,也不計較什麼,乖乖跟著他走。
很快夜色便降臨了,人魚停了下來:「就到這裡吧,明天我們繼續走。」
葉田田一屁股坐倒在地,再也沒力氣了,可是肚子餓得咕咕叫,她從自己的生存包裡——謝天謝地當初安逸之的千叮嚀萬囑咐,她把生存包始終背在身上沒取下來——拿了幾片餅乾吃,還很友好地問他:「你吃不吃餅乾啊?」
人魚君冷淡地說了句「不了」,就繼續沉入了水底。
熱臉貼了人家的冷屁股,葉田田有點訕訕的,自己撿了樹枝,然後點了火,她身上的衣服早就被太陽曬得半乾,藉著火烤倒是暖和了許多,又拿不銹鋼的飯盒少了點兒水,按照圓圓說得吞了幾片感冒藥以防發燒,然後把背包裡的衣服往身上一裹,就地一滾,睡著了。
第二天的行程一樣枯燥無聊,因為人魚只能在水裡行走,有的時候路很崎嶇,有些地方僅供一人通過,窄得葉田田頭一次覺得自己該減肥了。
唯一的進展是她知道了人魚的名字,叫做明秀,竺明秀,雖然態度有點兒冷淡,不過葉田田始終覺得他人實在是挺好的,因為在她可憐兮兮地啃白飯的時候,他捉了魚給她吃。
吃貨是很容易討好的,這又沒有別人可以說話,所以在葉田田嘮嘮叨叨翻來覆去念叨了好久關於阿月的事情之後,竺明秀終於說話了:「她是掮客。」
「啥?」
「做非法生意的。」竺明秀瞥了她好幾眼,解惑道,「這裡接近國境線,地形又複雜,他們在這裡建了中轉站,販賣珍稀動物、人體器官,有的時候也交易毒品槍彈。」
葉田田毛骨悚然:「什麼,你的意思是她把我們迷暈是想把我們切了賣掉?」販賣器官什麼的,絕對是葉田田的敏感區之一,她十分反感,「怎麼能這樣!」
竺明秀沒有說話。
葉田田又十分擔心:「不知道我的同伴們怎麼樣了,會不會被抓走啊。」阿月是一個人還好說,如果她還有同夥,那麼昏倒的那些人必然就是凶多吉少了,她又納悶,「野果這種東西是有毒的嗎,難道王老闆認錯了?」
若不是由一向博學多才的王新成首肯過,他們也沒有傻帽到隨便去接阿月遞過來的食物。
竺明秀就道:「是用注射器把麻醉劑注射到了野果裡吧,這種東西一向沒有什麼人防範。」
他說得有道理,如果是飲水或者是其他什麼食物,大家說不定還有警惕心,但是真沒想到居然會事先在野果裡下手,大家栽了跟頭實在不冤枉。
不是大家沒本事,實在是敵人太狡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