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明秀越說,葉田田越是擔心,人一擔心起來,就想要說話排解一下,所以她話更多了,嘮叨得竺明秀那麼沉默寡言的人都忍不住開口,「你安靜會兒行不行,」
葉田田一下子就住了嘴,略有不安地看著他,她對於待人接物一道總歸有所欠缺,很多時候不大懂得察言觀色,之前熟人都讓著她,可是遇到陌生人,她就有點發怵了。
也怕自己最後會露出馬腳來叫人察覺,因此只能低著頭,囁嚅道:「對不起啊。」
她這麼一道歉,倒是竺明秀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清了清嗓子:「沒事。」又沉默了好一陣子,才道,「如果你真想確定他們的安危,那就跟我走吧。」
葉田田報以無比驚奇的眼神。
然後就是繼續爬山爬山爬山,要避開有毒的蛇蟲鼠蟻——事實上她嘴饞蜂蜜差點被馬蜂蟄了個滿頭包,要避開有危險性的奇怪植物——一不小心差點被籐蘿類植物綁成粽子,風餐露宿,就在葉田田以為自己要死翹翹了的時候,到了。
葉田田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一切,這一個山洞絕對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鐘乳石懸掛起來,也不知道是幾千年還是幾萬年的積澱,才有了今時今日的壯麗美景。
她平生所見,多是鋼筋水泥叢林,其中又以高科技超現代的未來醫院為代表,可是這樣的石洞是大自然的傑作,兩種景緻截然相反,可是卻給了她相同的震撼。
不不,震撼還不僅僅如此,在火把的照耀下,依稀可見一些奇形怪狀的生物,人首蛇身的女人陰森森看著她,一直全身上下毛茸茸的猴子卻有著人的臉,倒掛在樹枝上滿是戒備,還有一隻巨大無比的青蛙or牛蛙or癩蛤蟆一樣的古怪生物,生著人的眼睛和嘴巴,當然,其中最為翹楚的是人身魚尾的竺明秀。
坦白說這樣的場景其實更像是恐怖片,而不是童話故事,但是葉田田脫口而出的居然是:「白素貞!孫悟空!青蛙王子和美人魚嗎!」
她和她的小夥伴都驚呆了!
而原本那種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在她脫口而出的這一句話之後,好像頓時鬆了一鬆。
竺明秀意外地看著她:「你不覺得這裡都是……妖怪嗎?」
心無城府的葉田田完全沒能跟上他的腦回路,她居然點點頭說:「是啊,和故事裡說得妖怪好像哦。」
氣氛又緊張起來了……那個疑似白娘子的生物已經吐著紅信子準備給她一下,但是葉田田眼前一亮,突然踮起腳尖招手:「老馬!」她擠過人群,在茫茫妖海裡準確無誤地找到了老盆友。
馬亮就是那個在部隊裡因為感染病毒而進化不完全的馬人,運回基地的時候逃跑了的,算是葉田田的熟人,果然,他一看清是葉田田,揚起的蹄子就落了下來:「小田田?」
「真的是你啊!」葉田田踮起腳尖,依舊拍不到對方的肩膀,於是勉為其難拍了拍馬肚子,「你看起來更帥了!」
馬亮本來就是一個高高壯壯的小夥子,變成人馬之後更是勇武英氣,如果葉田田聽過一首神曲,那大概會想起一句很貼切的歌詞——套馬的漢子你威武雄壯……
單純的葉田田,你要是說一句「雖然你們的外表已經變了,但是你們依舊是人,永遠都是人」,那麼說不定人家感激涕零全部拜倒在石榴裙下(腦洞有點兒大),可是她卻傻不愣登來了一句「看起來好像穿越到了西遊記裡!」
真不容易,她剛學會穿越這個詞兒。
所以大家的表情都是:「……」
竺明秀輕咳一聲,對眾人或者說是眾妖說:「她救過我一命,並不是壞人,暫且就讓她留下好了。」
白素貞哼一聲,蜷縮回去睡覺了,猴子繼續蹲在樹上(樹狀的鐘乳石),青蛙王子蹦躂回了池塘,老馬把葉田田拖去角落裡,嚴肅無比:「田田,在這裡你要千萬記得不要亂說話,否則……」
「啊?」
老馬嘆了口氣:「田田,這裡聚集的都是……都是我們這樣的人。」葉田田跟不上他的思維:「我看出來了,都是進化不完全的半獸吧。」
「是的。」老馬口吻裡夾雜著怨憤與苦澀,「同樣是進化,異能者就是萬裡挑一,了不起的人才,我們……我們就是異類,你知不知道大家看我們的眼神?厭惡,畏懼,又有點鄙夷,就好像是看馬戲團裡的小丑,對我指指點點……」
他永遠忘不了在高燒醒來之後,還沒有來得及為自己的倖存感到狂喜,就看到了自己最好的兄弟哀傷的眼神,他看到他睜眼,卻竭力裝出高興的模樣:「阿亮你醒了。」
他牢牢給他蓋著被子,不讓他亂動,那個時候他以為自己失去了雙腿,憤怒地掀開被子,卻看到自己的下半身……已經變成了馬。
馬的身體,人的上本身,多麼像是神話故事裡的動物,或許作品裡的人馬威武非凡,或許電視裡的馬人瀟灑英俊,可是現實裡的人馬,卻是大家指指點點的對象,每天都有人跑來看熱鬧一樣看他,掛著不知道是幸災樂禍還是同情的笑容,他心裡像是有一把火在燒,燒得他理智都要消失無蹤,燒得他恨不得一拳砸到他們令人厭惡的笑臉上去。
三天以後,他被軍方的人控制了起來,門外有人看守,他偷聽到他們說要把他運回基地去研究,所以他逃跑了。
他逃離了他曾經宣誓效忠的部隊,逃離了他最好的兄弟,逃離了人類的社會,躲在這裡,和其他和他有一樣遭遇的人在一起,在這裡,大家都是怪物,大家都一樣,因此反倒是有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惺惺相惜,他們聚集在一起,像是受了傷的動物彼此舔舐傷口一樣。
從進化失敗的那一天開始,他就注定不能再當一個人了。
他決定背叛這個世界。其他人……想必也有一樣的想法。但是葉田田不一樣,她還是一個人,所以在他們的世界裡,她像徵著某種威脅和危險,雖然竺明秀暫時控制住了局面,可是只要犯了眾怒,估計她就會被殺雞儆猴。
說到底,還是人性險惡罷了,他們的外表雖然發生了變化,可是內心卻還是人的內心。
可是呆萌呆萌的葉田田像一隻小白兔,完全……完全沒有自保能力啊。老馬顯然憂心忡忡,但是葉田田雖然不是很懂,但是她好在足夠聽話,他們既然那麼說,她就閉牢嘴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這麼一來,倒也沒有太多的人對她的存在表示不滿,她除了和老馬一起打牌打發時間之外,就是問竺明秀:「我什麼時候才能知道大家是不是安全啊?」
竺明秀的回答卻一直都是:「再等等。」
葉田田搞不清楚為什麼還要再等等,就好像她也沒有想過要怎麼確定大家的安全一樣,就在她想起來要問的時候,竺明秀非常意外:「我居然沒告訴你?」
葉田田:「……」
竺明秀:「……哦,我好像真的忘了告訴你了。」他輕描淡寫道,「我們需要自保,所以我們要他們的東西。」
葉田田要分析一下才能明白他的意思,因為他們這些半獸被人類社會所不容,所以他們必須要有自保能力,所以他們要去搶那個犯罪團夥的槍彈,當然也包括其他什麼的比如說……毒品。
老馬感慨說:「他是一個很有魅力的人……現在越來越多人來投奔他了。」值得註明的是,那個人指的就是半獸。
葉田田完全不知道竺明秀在這個深山老林裡是怎麼操作的,居然能有風聲放出去?太複雜的事情她不能夠理解。
她還是等著解放中轉站的那天好了。
葉田田在深山老林裡混吃等死,殊不知這個時候,吉祥小隊其實已經排除萬難,回到了崇城基地。
然後一個無可避免的問題就擺在了大家面前:要怎麼和安逸之交待。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最後還是沈純上前一步,挑了大梁:「我去吧。」她的風格一貫簡單直接,並不迂迴委婉:
「安老師,有一件事情想和你說?」
「什麼事?」
「田田出事了,摔下了懸崖,應該沒有生還的可能性。」
「……」
「請節哀順變。」
安逸之覺得在沈純說之前,他就已經有了很不好的預感,吉祥小隊的人沒有一個敢直視他的眼睛,頭垂得很低,下巴都快戳到胸口了,他想說不要聽,但是現實不是偶像劇,安逸之也不是哭哭啼啼的女主角。
無論什麼事情,都要承受,所以他問了,抱著一絲僥倖的心裡,希望不會是葉田田,可是他失望了。
他就看見沈純的嘴唇動了動,她的聲音飄過來,鑽進耳朵裡,可是卻好像在神經傳輸的時候出了問題,不能直達腦海,過了好幾分鐘,大腦終於解析了她這一番話的時候,他才看清楚他面前站著的一排人都關切地看著他。
如果這個時候能夠衝上去揪著他們的衣領咆哮說「我特麼的不是讓你好好照顧她嗎你就是這麼照顧她的?」,或許他心裡還會好過一點兒,可是安逸之不能,他良好的教養不允許他做出這種失禮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他覺得這一切或許就是由他造成的,沒事兒讓她往外躲什麼躲?如果不是他出的餿主意,葉田田怎麼可能會出事?
這完全是由他一手造成的……安逸之覺得身上的力氣被一絲一絲抽走,他幾乎無力站立,踉蹌了一下,跌坐在了椅子裡。
其餘人面面相覷,還是江德小心翼翼問了句:「你還好吧?」
安逸之沉默著,肩膀都塌了下來,只覺得疲倦地睜不開眼睛,江德沉默了一會兒,把那塊拾回來的翡翠交給他:「就只有這個了。」
溫潤的翡翠有著極其細膩的手感,安逸之摩挲著那塊美玉,就覺得和捏葉田田的臉似的,蓮葉何田田,正巧,那塊玉上雕得就是鯉魚荷葉。
那句話是怎麼說的,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他是不是又要再重複一次維多利亞的悲劇,一切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