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春天,姍姍來遲,卻總算是到了,冬雪融化,春風和煦,葉田田趴在窗檯上睡得正香。
安逸之就在和她一門之隔的辦公室裡和吳萩聊天:「人走了?」
「走了。」吳萩和安逸之年紀差不多,穿了件白大褂,但是因為長了張娃娃臉,總讓人懷疑他的年紀和醫術,他和安逸之從小時候起就是鐵桿哥們,如果說安逸之能信任誰,大概就是吳萩了,因為熟悉,吳萩和他開起玩笑來也葷素不忌,「喂,你有沒有搞錯啊,以前我看你挺喜歡阿甜的,怎麼這會兒反倒是避著她了?」
安逸之就嘆了口氣,跌坐在沙發裡:「你又不是猜不到為什麼。」
吳萩嘿嘿一笑:「你這品味也夠奇怪的啊,原版的不要,要個克隆的。」
安逸之微微皺眉,糾正他:「雖然身體是,但是她有自己的想法和感情,可以說是另外一個人了。」
「好吧。」吳萩不欲在這個話題上與他爭辯,聳了聳肩,「你就真的打算一直不見她?」
安逸之頷首:「在事情沒有解決之前,我也希望你不要告訴任何人我在這裡。」
「那是當然。」吳萩道,「我這裡還算是安全,除了每週阿甜過來一次檢查身體之外也沒什麼了,哦,對了。」他把馮心甜最新的檢查報告交給他,「這個也麻煩你了啊,我又不是心臟科的。」
安逸之接了過來,沒有推辭,他對馮心甜的病情也一直很關注,從一開始,他就覺得馮心甜的心臟檢查中有些不對勁,但是他卻說不上個所以然來,心臟病有各種各樣的類型,按理說他是全部瞭然於胸了,若是有自己不知道的變化,那肯定是由於病毒所引起的。
而馮心甜明顯就是進化了的異能者,雖然她究竟是什麼異能並不清楚,不過可以確定是很強大的能力,否則也不會被軍隊如此看重了。
吳萩看到他開始沉思起來,他也不打擾,換了衣服就把他們兩個留在了辦公室裡,他就吹著口哨出了自己醫院的辦公室。
京城作為首都,無論是軍隊實力還是物資儲備都是一流的,在末世發生後也是第一時間建立了避難基地,基地如今已經被建設的很好,簡直就像是一個小型的城市——如果不看那高聳的圍牆的話。
天色剛暗,他回家也是無聊,乾脆去酒吧喝酒,如今酒水在市面上很缺,因此一杯酒水高價,而且多半是從一些不正規的手段弄來的,能夠喝得起的,那可都是有錢人,像普通民眾每天領完救濟糧就可以乖乖睡覺去了,手頭略有寬裕的,可以去紅燈街隨便拉個女人,也便宜得很。
「來一杯白蘭地。」吳萩當然不是凡夫俗子,一進去就直接開始招呼,酒吧老闆心領神會為他倒了杯酒,他就坐在吧檯邊耳聽四路眼觀八方,這種地方最是龍蛇混雜,什麼人都有,異能者、亡命之徒數不勝數。
同樣的,這裡自然是消息最靈通的地方,他可以輕而易舉聽到哪個小隊又出了一個很牛逼的異能者,之前有誰又剿滅了一群喪屍,也有詢問要不要合作出去撈一筆的,嘈雜得很。
多麼繁華的末世啊。吳萩把酒一飲而盡,目光冷靜而嘲諷。人類在末世裡,也可以這樣歌舞昇平,總有人在前線奮勇殺敵,總有人為一塊餅乾而大打出手不惜喪命,也總有人在何時何地,都在享受人生。
「如果連末世都不能改變這個腐朽的社會。」吳萩自言自語道,「那麼,還有誰能夠呢?」
可是迄今為止,他都沒有發現任何一個時勢所造出來的英雄,秦末有項羽劉邦,三國有曹孫劉,隋末有李世民……每一次亂世都會早就一個英雄,他的出現終究會把歷史帶去另外一個方向。
而那個人,此時此刻,身在何處?亂世已至,可是明君不見。吳萩惋惜地想,不要來得太遲啊,否則……人類就要滅亡了。
最多二十年,二十年之內那個人不出現,他覺得自己就可以準備收拾收拾寫遺言了。
而作為主角的葉田田,全然不知其實有人已經盼救世主盼得望眼欲穿,她很好地詮釋了什麼叫做「皇圖霸業談笑中,不及人生一場……睡」!
她睡得臉都腫起來了,不過睡得很飽,心情也不錯,她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推門出去找安逸之:「逸之。」她撲到他懷裡,爬到他腿上坐好,「我們什麼時候去見他們?」
自冬雪化開後,他們重新開始上路,路上也曾很驚險,到底還是到了京城,然後三隊人馬就分開了,祝可人義無反顧開始了自己的復仇計畫,孫少彥將米米送返家中然後明確告訴了他的父親不會娶米米來代替自己的未婚妻後,把沈純帶回了家,而安逸之則避開了所有人,找到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吳萩,並且暫時藏在他住的地方。
而他瞞了葉田田那麼久,今天終於不得不說實話了:「田田,我很抱歉,但是……我不能讓你就這樣去見他們。」
出乎預料的,葉田田沒有激烈的表示,她只是嘆了口氣,用很難過的眼神看著他:「我知道的。」她說,「我知道其實……不能見到他們吧,用什麼身份呢,難道我直接和他們說『你好,我是你們女兒的克隆人』,我還是應該對馮心甜說『姐姐,還是媽媽,你好,我是葉田田,我是你的克隆人,知道嗎,我就是從你的一個細胞變出來的』。」
安逸之聽著心酸:「那你為什麼要來?」
「我想來啊,我真的很想。」她很認真地說著,眼眶都紅了,「我不是想讓他們非要認我,我又不是他們的女兒,我只是,只是想見見他們,偷偷看一眼,我想知道……我就想看看他們,也看看『姐姐』,我那天看見她,覺得她好漂亮好有氣質,我覺得我簡直像在天鵝面前的小螞蟻。」
她的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她用手背去抹:「我以前做夢,夢見如果我有爸爸媽媽就好了,我可以像個正常的女孩子一樣,和你出去約會,和你玩,可是我知道我沒有的,我沒有爸爸媽媽。」
安逸之拉著她的手指,覺得她指甲扣在手心裡都要出血了:「田田,很多人一出生,也沒有爸爸媽媽,他們有的時候甚至一輩子都不會知道自己的爸爸媽媽是誰,不是每一個孩子,都是帶著父母的祝福和期待出生的。」
「不一樣。」葉田田反駁,「他們好歹都是從媽媽肚子裡出來的,我呢?」
安逸之摸了摸她的腦袋:「田田,我不想帶你去見他們,不是因為你是個克隆人,而是、而是有別的原因。」他說得很遲疑,不敢確定是不是要把真相告訴葉田田。
「什麼原因?」她卻已經開始追問了。
安逸之躊躇了好一會兒,方才長嘆了口氣:「阿甜她的心臟不是很好,那個時候……病得很重,醫生說只有換一個心臟,否則她沒有多久可以活了。」
葉田田眼睛一眨不眨看著他,心裡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只聽他緩緩道:「正好未來醫院在做這個實驗,馮伯伯他託了我父親的關係,也參與了進去,同時被培養的克隆人大概有很多,你,」他覺得自己的話很殘忍,因此不敢看她的眼睛,「你不過是個順帶而已,他們克隆你,只是為了給阿甜換一個心臟。」
他們克隆你,只是為了給阿甜換一個心臟……這句話在葉田田腦海裡反覆回放,一遍又一遍,她覺得快要透不過起來了,淚水已經模糊了視線,她一邊哭一邊打嗝,上氣不接下氣的。
安逸之給她拍背順氣,又摟著她,不停安慰:「好了田田,沒事的,不要哭了,再哭我要心疼的,好嗎?」
「你繼續說。」葉田田卻很固執地追問,她抹了抹臉,「你繼續說啊!」
安逸之把後文告訴她:「可是沒有人想到,其他的克隆人全部都失敗了,唯有你活了下來,所以你被很好地保護照看了起來,而就是那個時候,阿甜等不下去了,馮伯伯遲遲得不到你的消息,就以為失敗了,所以把阿甜送去了美國,正好找到了一個匹配的心臟,就為她動了一個手術。」
葉田田嘴唇動了動,她吞了吞口水,還是覺得喉頭乾澀:「我、我很小的時候,也想過自己為什麼會出生,沒有人會告訴我這個,但是我給我自己編了個故事……我想,可能是因為爸爸媽媽失去了他們的女兒,所以決定克隆一個我出來,等到我長大一點,我就會被接走,接到爸爸媽媽身邊去,我會像一個正常的孩子一樣生活,我當時還想,我一定會很聽話很聽話的,他們就不會討厭我了,就算是做別人的替代品也沒有關係,真的……」
「可是我現在才知道……」她的聲音又乾又澀,聽了簡直讓人心碎,「我現在才知道,我原來,我原來就是一個器官儲備所,我的心臟他們想要就要了,是不是?把我造出來就是為了要我的心臟!」
葉田田出生到現在都沒有那麼傷心過,她的情緒也是前所未有的激烈,安逸之不禁後悔起來,她幾乎是歇斯底里:「如果是要顆心臟,那就造個心臟好了,為什麼要把我造出來?我的心臟是我的啊,是我的!」
她捂著胸口,大口喘氣,覺得頭暈目眩,圓圓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田田,冷靜一點。」它試圖安撫葉田田,但是她已經什麼都聽不進去了。
原本她以為,作為一個克隆人已經足夠不幸,但是她能夠得到自由,能夠出來,能夠遇見安逸之,已經覺得自己很幸福了。
但是當真相這樣無情地被揭開,當她得知自己是存在不過是為了為某一個人替換心臟,她所有的一切,她的生命,她的思想,她的感情,全部都沒有意義。
只要一顆心臟,除此之外,她根本不需要活在世界上!
那還不如告訴她,她是為了研究人類的生命而誕生的試驗品!那起碼會讓她覺得自己是有意義的,她的存在是被需要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所有的一切都被無情的抹殺掉。
「逸之。」她的一滴眼淚掛在眼睫毛上,整個人愣愣的,卻問他,「我的心會痛的,我是一個人,我的心臟是我的,它會覺得痛啊!」
她的心臟在胸腔裡有力地跳動著,為她的悲傷而覺得疼痛,這是她葉田田的心臟,承載著的,是她葉田田的感情,這是她的生命,她存在的意義。
這並不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器官,怎麼可以有人這樣蠻不講理,這樣霸道無情,創造了一個生命,就是為了有一天把它奪走?
葉田田不管怎麼想都覺得想不通,想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