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仰望

  上校(雞塊?)的來意很快就說清楚了,無外乎是有人知道安逸之回來了而且還有了異能並且是珍貴的治療,就想把這位奶爸收入麾下。

  簡單來說,給了他一個位置讓他去做,品級大約等於中校,然後平時只要準備給那些達官貴人們當御醫使使就能一輩子榮華富貴並且平安無風險。

  對此安逸之表示需要考慮考慮,人一走,吳萩就直接問安逸之:「答應嗎?」

  「答應。」

  沒道理不答應,不答應要怎麼掙錢吃飯,靠吳萩接濟嗎?生活有保障的意思就等於他可以照顧好葉田田,可以更有份量,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他就可以更好地保護葉田田。

  至於平日裡他是救死扶傷還是腐敗貪污,只要不傷害到自己的利益,那些貴人們才不會管他呢。

  對此安逸之一向很清楚,他從前也是這麼做的,一邊擔任國內一流醫院的顧問,一邊做和平大學的老師,有的時候還會舉辦義診。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怎麼樣才更划算,安逸之心裡很清楚,他並不是不懂得變通的人,否則安家也在京城混不了那麼久。

  幾天之後,安逸之帶著葉田田搬出了吳萩的辦公室,住進了分配給他的……小洋房。

  關鍵是連手術器具一應俱全,顯然早已經考慮得很全面,好讓對方覺得如沐春風從此死心塌地——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但是當權者樂此不疲玩兒著這樣的手段。

  安逸之當然不會當一回事兒,自古以來當御醫就有一個保命的信條——少摻和事情,本本分分做一個醫生就足夠了,如果要參加到那種明爭暗鬥裡去,就是嫌死得不夠快。

  他現在在愁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搬了新家,又那麼寬敞,他原本打算給葉田田佈置一間房間,要有粉紅色,要有蕾絲,要有壁紙,要有娃娃,要有他想補償給她的所有的東西。

  但是葉田田卻說:「我不要,我有你就夠了。」她很天真地笑,「我一個人不敢睡的。」

  嗯,你一個人不敢睡,但是你每天弄得我睡不好。心中是那麼想的,安逸之還是很愉快地接受了她同床共枕的要求。

  當然,還有一點就是供水通暢之後,葉田田每次洗澡都很想讓他幫忙,但是被他拒絕了,對此葉田田表示很不解:「最開始的時候也是你幫我洗的啊。」

  最開始的時候是指她剛剛逃出來,在甜水鎮的旅館裡,也是安逸之幫她洗澡梳頭的,可是安逸之完全沒有辦法解釋,當時他只把她當小孩子看,而且那個時候她身體平板著呢,他哪次動手術病人不是脫光啊,當時毫無雜念坦坦蕩蕩好嗎?

  可是現在葉田田要是那樣撲過來,他真沒把握能控制得住自己不做出點兒什麼事情來。

  曾經,他也幻想過未來的生活,大概是有溫柔嫻淑的妻子,活潑可愛的孩子,或許還可以加上一條溫順的金毛犬,世界和平,天下大同,但是這只是幻想,現實則是,單純天真的小女朋友——每天早上起來掛在他的胳膊上纏著他要他梳辮子,花天酒地的死黨——好幾次去吳萩家裡就會看到衣衫不整的女郎跑出來,以及外面鋪天蓋地的喪屍,緊張混亂的局勢……和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

  可是就在這種混亂糟糕的日子裡,他漸漸感覺到了一種平靜,葉田田的笑語聲還有她夜晚恬靜的睡顏,都帶給他極大的撫慰,就讓他覺得,生活如果是這樣的,那麼至少還有意義。

  人生或許是沒有意義,但是可以為自己尋找一個生存的意義。

  所以安逸之每天的生活就變成了這個樣子:早晨起來,葉田田還在睡,有的時候睡相太誇張的話,他會覺得臉上濕漉漉的,都是她的口水,粉紅色的小嘴微張,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和粉紅的舌尖,咳,坦白說這大清早的總是很讓人困擾。

  起床洗漱換衣服,安逸之給她一個告別吻就去上班了,醫療部統一而又秩序分明,一部分開放給普通民眾,處理地也都是簡單的外傷,比如說施工的時候摔下來斷了胳膊和腿什麼的,油水也不多,安逸之就聽過有人向病人大肆討要物資的,不給紅包就不給治病,分配下去的藥品很有可能被他們拿到黑市上去賣個天價——吳萩曾經就在黑市裡找到過醫療部出品的藥包,雲南白藥、消炎藥、抗生素這幾種貴的簡直離譜。

  另外就是一個專門給異能者和軍人治療的部門,比起之前那都是一些亂七八糟的醫生,這裡的醫生水平和素質都高了很多,吳萩就是在此任職,沒辦法,他一個整形醫生在這裡毫無用武之地。

  最後就是專門給上層人士看病的御醫,安逸之有幸位列其中,並且以高超的醫術和良好的家學淵源頗受重視,但是那些達官貴人大多數還是以富貴病為主,而且有些病症平時也就只能以保養為主,鮮少有手術的,所以空閒的時候他會挽起袖子去給普通民眾動手術。

  醫術好,醫德好,人也好,安逸之很快就在京城裡有了名氣,其中曾經和平大學的許多學生主動投靠到他身邊幫忙,所有的學生看見他都很親切,當初和平大學第一受歡迎的老師那可不是吹出來的,安逸之親朋故交滿天下那也不是瞎說,至少他這麼逆著來,雖然有人看不慣,可是誰能動他?

  上層,上上層都有人罩著呢,所以他可以肆無忌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後來實在忙不過來了,每個禮拜抽一天的時間在醫院的會議室裡開班授學,教授所有人簡單的急救包紮知識,隨便誰都能來聽。

  葉田田也會去參加,躲在角落裡趴在桌上,拿了鉛筆和練習本練習寫自己的名字:葉田田,她練了好幾天,自己的簽名就像模像樣了,然後她又歪歪扭扭寫了「安逸之」三個字,中間畫了個愛心,然後自己笑得特別開心,安逸之在講台上都能看到她在那裡捂著臉傻樂。

  真的是很傻很天真,但是他覺得自己的心裡滿滿的,很溫暖。

  下了課,有很多人圍過來問問題,很多問題很膚淺,他還是耐著耐心一個個和人解答,有一個剃著平頭的男孩子,身形略顯瘦弱,臉色蠟黃,可能一直處於營養不良的狀態,但是就是這個男孩子一連好幾週都提前來報導,提前倒水擦好黑板,然後佔了第一排的位置記筆記。

  安逸之很快就注意到了他,他被人群擠在最外面,抱著筆記本不做聲,等人群幾個小時散開之後,他才猶豫著上前一步,安逸之已經累得喉嚨冒煙,灌了口水,看著他惴惴不安的樣子就笑了:「我是講不動了,和我先去吃頓飯吧。」

  「這、」那個男孩很侷促,「不用了,老師先忙,我下次再來。」

  安逸之招手:「行了,跟我來吧,不然你又要等一個禮拜,我看你前面兩週都沒找到機會。」

  男孩漲紅了臉,之前他面皮薄,有問題不敢上前去問,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今天卻始終插不上口,沒想到安逸之注意到了。

  「田田,回去吃飯了。」安逸之對那邊打瞌睡的葉田田喊了一聲,她抹抹嘴蹦躂下來牽他的手:「你講完了嗎?」

  「你聽懂了嗎?」安逸之刮了刮她的鼻尖,她吐了吐舌頭,顯然什麼都沒聽進去,而安逸之只要她開心就好。

  男孩一語不發跟在他們後面,安逸之回到了辦公室,寬敞而明亮,然後讓他們坐著,他去食堂打飯,特地多打了一份飯,留了男孩吃飯,有肉有菜,男孩根本忍不住,連推辭的話都說不出口,吞了吞口水就開始扒飯,葉田田頭一次看到吃飯有比自己更猛的……那是餓了很久的人才會理解的滋味,真是恨不得把所有東西一口氣吃掉,這樣才不會被人搶走,可是吃在嘴裡又戀戀不捨,想多嚼一嚼,彷彿可以多吃一點似的。

  所以當男孩把飯碗都舔乾淨的時候,葉田田都已經吃好很久了,他一抬頭,這才反應出自己的窘相,蹭一下滿面通紅,簡直羞愧欲死——他,他怎麼能表現得那麼差勁,蠢透了!

  老師肯定對自己失望透頂,如果可以,男孩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扇扇自己那管不住自己的嘴。

  而安逸之並沒有說什麼,他只是找出了基本最基礎的課本交給他:「拿回去看吧,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隨時來問我。」

  男孩怔怔地看著他,只看見安逸之唇邊的微笑,他的語氣那麼溫和,態度那麼和氣,彷彿真的是他的老師,而天邊的晚霞那麼燦爛,他覺得一顆心長出翅膀飛翔起來。

  飛翔到他從前從來沒有想過的未來。

  很多很多年後,男孩已經是基地裡最權威的醫生,他的名字不僅被記錄在醫學史裡,也被記在歷史裡,後世的人稱他為人類的生存做出了卓越的貢獻,他的無私和他的胸懷都應該被人銘記,他的地位高高在上,饒是掌權者也要給幾分面子,對他客客氣氣的。

  他堅持每個月開設這樣的教學班,為普通人傳授醫學知識,也在此發現了許多好苗子。而當他看見被自己鼓勵的孩子露出那種受寵若驚的表情的時候,突然明白了當初他的老師看他的心情。

  雖然自始至終,他都沒有承認過自己是他的徒弟,雖然在末世裡,他的老師沒有像所有人預料中的那樣名留青史,可是男孩相信他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尤其是他,他所擁有的現在和未來,都不過是他的一念之慈。

  善惡到頭終有報,已經很老的男孩鬚髮皆白,卻始終像個孩子一樣固執地堅持,自己的老師,應該已經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