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母親

  清晨的光輝下,安逸之和馮心甜並肩而立,男才女貌,不要太般配。就連馮心甜自己都覺得,沒有任何一個人比她更適合站在這個位置上了。

  但是她開口,卻只能這麼問:「你昨天說,她是你的女朋友?」

  安逸之飛快承認:「是。」

  「你喜歡她?」

  安逸之笑了:「不喜歡的話,怎麼會是女朋友?」

  他說得理所當然,但是馮心甜心裡卻好像是吞了黃連似的,說不出的苦,若是他移情別戀也就罷了,多少年過去,她病弱,他另有所愛也是正常的,是她遲了一步,沒能在最好的時候遇見他,或者說是,最好的時候遇見了,他們卻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

  但是那不算晚,換做任何一個人,馮心甜都不會有這樣苦澀的感覺。若是沒有情意了,為什麼喜歡的人,偏偏會是她的克隆人呢?

  要她承認自己輸給了自己的複製品?馮心甜心裡暗暗叫了一聲荒唐,這輸的,她怎麼都不會甘心,太憋屈了,作為馮家千金,馮心甜從出生起都沒有過這麼憋屈的時候。

  彷彿一口氣堵在喉嚨裡出不來似的,而安逸之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輕聲道:「她和你是不一樣的。」

  馮心甜脫口便問:「那你喜歡她什麼?」說完竟然覺得面頰發燙,她素來矜持自傲,從不會做這種事情,但是今天她心神激盪,竟然管不了那麼多了。

  安逸之微微笑了:「阿甜,要和你比,她真的一無是處,貪吃貪睡,脾氣也不小,和小孩子似的說風就是雨,但是很好騙很好哄,真的,蠢萌蠢萌的。」他說著說著,忍不住笑出聲來,「真不知道有什麼好喜歡的,但是我還是喜歡,就是這樣沒有理由的,我都想不出個理由來。」

  他是真的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喜歡葉田田,最開始只是憐惜疼愛,但是到後來他卻喜歡上了她在身邊的感覺,能夠保護她,讓她快樂,那麼他也會覺得很快樂,一想到她身邊換了別人,他就會覺得糟糕透了。

  真正的喜歡和愛,從來都是沒有理由的,就好像男人的變心,同樣也是沒有理由的。

  喜歡過馮心甜,又不喜歡了,就是這麼簡單的事情,心意是永遠不能揣測的。

  馮心甜最後一語不發的離開了,安逸之回到房裡,葉田田還在睡,但是顯然不如從前那麼踏實了,他一進來,她就聽見聲音睜開了眼,安逸之心疼極了,和她說:「繼續睡吧,我就在這裡。」

  她迷迷糊糊點點頭,翻了個身又繼續睡,衣服被她那從來沒好過的睡相折騰得縮上去了,露出白白的肚皮,隱隱都能看見胸了,更別說的內內了,她最喜歡的小熊圖案的內褲,屁股上好大一隻維尼熊,兩條白花花的大腿,真的是嫩得和什麼似的,輕輕掐一把就會有個紅印子,半天退不下去,好像是嬰兒的皮膚。

  對此安逸之只能表示:葉田田渾身上下也就是這皮膚雪白得特別想讓人下嘴了,她要是現在醒著,他就立馬把這塊肉吞下去了,但是這不是睡著麼,所以他也就只能給她把衣服拉拉好,被子蓋蓋嚴實,又出去了。

  馮崇已經起來了,他看見安逸之,很平靜問了句:「冷靜了?」

  安逸之不得不承認,薑還是老的辣,他所有的反應都已經在馮崇的預料之中,昨天的怒火,經過一夜的冷靜,他全部都已經預想得到了。

  書房裡,兩個人面對面坐著,馮崇一開始不談正題,先說交情:「我和你爸爸,幾十年的老交情了,當初我被人打倒關在牛棚裡,他冒著大風雪來給我送吃的和熱水,我一輩子忘不了。」

  這就是那個年代特殊的環境所造成的了,馮崇也不能倖免,當初也是受夠了苦頭,倒是因為安逸之的父親,救死扶傷,仁心仁德,就算是那個時候也是被人們敬重,日子好過很多。

  那個時候馮崇也年輕啊,也遠沒有現在這麼老辣,他年輕心熱,滿腔血氣,卻漸漸在北方的荒野裡被一點點的消磨了,那些年很苦很窮,甚至有的時候吃不飽飯,但是感情卻是赤誠的,他沒有把程駒當過朋友,兩個人不過是合作者。

  但是安父是他的朋友,真的是老朋友,否則馮心甜可以嫁更高更好的門第,他卻惟獨只看重安逸之,葉田田的事情被戳穿以後,他也為安逸之留一線情面。

  安逸之本人,哪裡夠馮崇看的?全部都是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

  就好像他自己說的,那天的一個窩窩頭和一壺熱水,救了他的命,他一輩子認這個朋友,也是真的把安逸之當做子侄來對待的,否則哪能那麼客氣。

  安逸之也冷靜了下來,馮崇和他談交情,他能說什麼,作為晚輩,長輩說話他就聽著唄。

  「逸之,我不是狠心的人,也不是非要和她過不去。」聯絡完感情,馮崇就語重心長開始了正題,「只要阿甜沒事,我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安逸之明白他的意思,其實也就是這樣,葉田田扣著,他去給馮心甜看病,馮心甜沒事,他女朋友就沒事,不然的話,也就別怪他無情了,這還是看在他面子上特地優待的呢。

  「我明白了。」安逸之說,「我一定盡心竭力。」最後這幾個字他咬得很重,顯然也沒少怨氣,可是如今,除了這緩兵之計,他也想不出別的什麼法子。

  馮崇還有事情,安逸之就告辭回去了,回房的時候,葉田田……還在賴床,並且又把她的小熊內褲露出來了。

  安逸之朝著她的小屁屁就是一下:「還不起床?」

  葉田田縮到被子裡:「不想起來。」

  「再不起來打你了。」安逸之這麼恐嚇她,手上的動作卻是為她捻了捻被角,「我要出去一趟,你自己乖乖的。」

  葉田田瑟縮了一下:「我能和你一起去嗎?」她一點兒都不想留在這個陌生的地方。

  安逸之無奈地搖搖頭:「乖,在解決阿甜的問題之前,恐怕你不能離開這裡了,不過馮伯伯答應我不會對你動手的。」

  「好吧。」葉田田勉強答應下來。

  安逸之就帶著馮心甜去醫院做徹底的檢查了,馮崇並不是百分之一百信任他,因此讓趙醫生同行,安逸之對此沒有任何表示,他自始至終,都沒有想過要害馮心甜。

  葉田田等安逸之走後就起床了,打開門就看到外面兩個凶神惡煞的人守在那裡,嚇得她砰一下關了門,躲在房間裡不肯出來。

  快中午的時候,她餓得飢腸轆轆,馮夫人端了飯菜過來,馮心甜不在家中,如今末世也今非昔比,她常年一人獨處,頗覺寂寞,因此想起還有一個葉田田,特地煮了飯菜過來。

  一開門,她就看到一雙漆黑明亮的大眼睛,葉田田抱膝坐在那裡,下半張臉擋住了,看起來就和馮心甜並無二致。

  馮夫人心中沒來由的覺得心軟,她把飯菜放下,溫言道:「你是叫……葉田田吧?」

  「馮……媽媽。」她本來想喊馮夫人的,但是不知道怎麼回事,一張嘴居然又出來個媽媽,倒是有些不倫不類,她的臉刷一下就紅透了,結結巴巴看著她不知道說什麼。

  馮夫人心中暗暗嘆息一聲,柔聲道:「你、你不要怕,吃飯吧。」馮夫人是個極其賢惠的女子,縱然身為貴婦人,卻很喜歡自己下廚為丈夫女兒做飯,有的時候也是她打發時間的辦法。

  「謝謝。」葉田田很懂事的道了個謝,走過來吃飯,很家常的兩葷一素一湯,她拿了筷子,夾了片青菜葉吃。

  一吃就差點把舌頭給吞下去了,另外那一小碗的紅燒肉更是被她拌著飯吃了個精光,雖然她一句話都沒有說,但是已經比任何的讚美都要讓馮夫人開心。

  「慢點慢點,不要著急。」馮夫人溫聲細語,「沒有人和你搶。」

  葉田田口齒不清嚼著飯菜:「我從來從來沒有吃過那麼好吃的東西!」她吃得差點把自己噎死,「人間美味。」

  馮夫人一直用十分同情和可憐的眼神看著她:「你是在醫院裡出生的?」

  「嗯。」葉田田吃飽喝足之後,對馮夫人親近了不少,如果人類的親情是來源於血緣,那麼葉田田血管裡流淌的,也實打實是她的血脈,她對馮崇和馮夫人的親近是人類天生的對親情的渴望,無法用科學來分析,「我有記憶的時候,大概就是這麼大一個箱子吧。」

  她比劃了一個水族箱大小的箱子:「透明的,我的身上貼滿了管子……」葉田田對那段時間的記憶比較模糊,她記得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她就是坐在那個箱子裡茫然地看著他們來來去去,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他們在竊竊私語,可是她聽不懂任何一句話,也意識不到時間會流逝。

  因為睜眼和閉眼都是一樣的情形,後來漸漸的,她認得出每天都會來看望她,確切的說是檢查她的身體數據的教授,她認出來了,然後在她來的時候會對她微笑。

  時間久了,他們彷彿也意識到她是有感情的生物,因此有一天,她被人從箱子裡抱了出來,第一次穿上了衣服,第一次看到了箱子以外的世界。

  「醫院裡不給東西吃。」葉田田回憶了一陣子,這麼說,「只有營養劑,吃進去直接就會被腸道吸收,維持營養,但是都是沒有味道的,比水還淡,我不知道味道是什麼樣子的,也從來沒有感覺過肚子餓或者吃飽了。」

  馮夫人只覺得這簡直是天方夜譚,她覺得她是在講科幻故事:「這、這怎麼可能呢?」她尤且記得馮心甜剛剛出生的時候,乖巧可愛,像是一個洋娃娃,受盡了兩家人的疼愛,因為天生體弱,吃得都是最精細的食物,馮崇甚至為了遷就女兒的口味在最好的酒店聘請了一位廚師。

  葉田田還在繼續描繪她的生活:「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覺得世界是白色的,因為儀器是白色的,衣服是白色的,牆壁、天花板、地板、被子,什麼都是白色的,看多了就覺得很難受。」

  她扯著身上的小裙子說:「這衣服多漂亮啊。」她身上的這條裙子是之前吳萩送給她的,粉紅色加蝴蝶結,放在品味高貴一如馮夫人眼裡,難免有些惡俗,但是葉田田的品味就是這樣了,她看膩了淡色素色,就是喜歡這樣大紅大綠的,鮮艷得就好像是她一輩子所追尋的色彩。

  馮夫人品味高雅,著衣都是黑白灰這種經典顏色,而馮心甜繼承了母親的審美,打扮得素淨雅緻,她是大家閨秀,葉田田最多就是一個鄉村土妞。

  但是這樣的田田,莫名就激起了馮夫人的母愛,和每個女人都有的打扮洋娃娃的癖好,所以馮夫人說:「這件衣服不夠好看,我給你換一件。」

  葉田田的身形比起馮心甜來略微胖了些,但是馮夫人一直心疼她太瘦弱了,葉田田這樣的身材在她看來正正好,說實話,她做夢都希望有那麼一個健康活潑的女兒。

  所以一整個下午,她都在為葉田田挑衣服,馮心甜有一房間的衣裳,但是送來的絕大多數衣服都未必合她心意,有些鮮艷一點兒的都被丟到角落裡去了,馮夫人就把它們翻出來,一件件讓葉田田換來看。

  就好像是在打扮一個洋娃娃,馮心甜小時候體弱,沒讓她過過打扮女孩子的癮頭,今天算是過了一把癮,還給她梳頭髮,又稱讚:「你頭發生得好,又黑又亮。」

  「他們不讓我養長頭髮,要給我剃成光頭。」葉田田對馮夫人更親近了,嘰嘰喳喳和她說起舊事來,「我就說我是女孩子,我喜歡長頭髮,然後就不吃飯。」

  馮夫人會心一笑,每個孩子鬧脾氣的時候都會選擇以不吃飯來反抗家長,就算是馮心甜小的時候也鬧過這種小脾氣呢,大家上上下下把她當成公主一樣哄著,尤其是她的外公,什麼心願都會滿足,後來大了才好一些。

  葉田田沮喪道:「但是他們不聽,給我打了一針,直接注射了營養劑進去,因為這個,他們罰我不能出房間,我也生氣了,就是不肯吃飯,所以那一個月我的手臂上密密麻麻都是針孔。」

  馮夫人根本難以想像這些事情:「可憐的孩子。」

  「我一開始不明白,後來就懂了。」葉田田笑了起來,「我對他們來說只是一件很珍貴的物品,是沒有感情的,小白鼠也是不應該有感情的……我活著的價值,就是證明克隆人的成功。」她笑起來的時候,眼裡也是不屬於孩童的惆悵,「但是人家都知道多利,但是不知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