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之並不知道馮心甜一出事,馮崇就已經派人把葉田田控制起來了,他迅速為馮心甜做了心電圖,發現她心律不齊,就在大家準備急救的時候,發現她又漸漸平穩起來,過了兩個小時,馮心甜重新清醒過來了。
她一醒過來,就看到安逸之正皺著眉看著她,她心中一慌:「逸之……」
「你醒了。」安逸之扶她坐了起來,在她身後塞了個墊子,「感覺怎麼樣?」
馮心甜苦澀地搖搖頭:「心慌。」
「沒事了。」安逸之也只能口頭上這樣安慰她,馮心甜微蹙著娥眉:「逸之,你實話告訴我,是不是很糟糕了?」
「阿甜。」安逸之給她倒了杯溫水,寬慰道,「放寬心,我們都在努力。」他說的我們不是平常人,可以說是末世後倖存下來最有權威的醫生,這些天一直沒日沒夜在研究著她的病情,如果這裡的人都沒有了辦法,可以說也就沒有人能有辦法了。
馮心甜喝了口水,略略穩定了一下情緒,安逸之說:「我出去看看他們討論的結果。」
眼看他要走,馮心甜脫口喊他:「逸之!」
「怎麼了?」安逸之回過身來,眉宇之間是濃濃的關切,那是不容作假的,馮心甜確信他關心她,也是真心實意盼著她好的。
可是明知如此,她心中依舊忍不住懷疑,在他心裡,到底誰比誰更重要?如果她和葉田田之間只能活一個,他會怎麼做呢?
把誰送上斷頭台?
這些話馮心甜永遠不會當面問出來,問出來的人是傻子,她只是放緩了口氣:「我一個人……怪害怕的,你陪我說說話吧。」
估計那邊開會討論沒幾個小時不會有結果,安逸之衡量了一下,同意了,他搬了個椅子坐過來,兩個人相顧無言了一會兒,馮心甜笑了起來:「還記得以前,你也是這樣陪我聊天的。」她放鬆了下來,靠著靠枕,與他閒話家常般談起從前來。
和馮崇談從前總是讓安逸之覺得厭煩,但是和馮心甜不,或許是因為他們曾經在彼此的生命裡扮演過無比重要的角色,那是他們共度的少年時代,彼此的身影存在其中,在午夜夢迴的時候,悄然出現,平添一縷悵然。
「是的。」安逸之的心也柔軟起來,「那個時候的你,也一直那麼安靜。」
馮心甜輕聲道:「一轉眼,十年過去了。」
「是,時間過得真快。」
她淺淺笑著:「其實,我一直以為我可以追上你的腳步的,」安逸之沒有料到她會這麼說,先是一怔,然後就聽得她幽幽道,「我一直想,總有一天,我也想去你去過的地方,去日本看櫻花,去英國看劍橋,去埃及看金字塔,你寄給我的照片我全部都收著,不知道多羨慕你。」
安逸之沉默了下去,馮心甜說得出了神,彷彿回到了少女時代的夜裡,她翻來覆去讀著那張明信片上的字句,一句一句,到最後都能倒背如流:「阿甜,這是我到日本的第一個年頭,今天早晨起來看到外面下了雪,遠遠望過去就好像是櫻花一樣……盼有一日你能與我來同看,平安勿念。」
安逸之完全想起來了,那一年他剛剛當日本,有一天早晨醒來,推開窗戶,就看到漫山遍野都被白雪裝點了起來,美不勝收,年輕的日本女孩依然穿著長襪短裙,笑如銀鈴,他抽出一張新買的明信片,寫下以上的字句,還能記得那圖案是遊街的花魁,風情萬種。
沒有想到她都會記得,那承載著他少年情愫的信紙,被她這樣細心呵護地保存著。
「那個時候,」安逸之深吸口氣,竟然能夠對著她笑著說出來,「我是喜歡你的。」
馮心甜聽到他這句話,半是甜蜜半是憂傷,她嘆息道:「可是也只是那個時候了,對不對?」
「是的。」安逸之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雖然很高興原來自己少年的暗戀並非是單相思,但是如今的安逸之,已經不是十七八歲的他了。
經過了風雨,經過了起伏,馮心甜依然在溫室裡,時間彷彿在她身上停頓了,她沒有機會再去接觸別的男人,她依舊是少女情懷。
但是安逸之不是了,他曾經擁抱過泰晤士河邊的維多利亞,也已經移情別戀,決心要守護另外一個女孩子。
馮心甜明悟地點點頭,她一貫聰明,也不會死纏爛打,只是呼出口氣:「我明白……只是我想,如果我今天不說,大概以後也不會有機會了。」
「阿甜。」安逸之拍拍她的手背,「你會好起來的,也會遇見其他的人,那個時候你就會發現,其實以前你所堅持的,並沒有那麼重要。」
「承你吉言。」馮心甜握了握他的手,感覺得到他掌心傳來的溫度,安逸之對她頷首:「我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好。」她眉目溫婉,卻在他即將轉身的時候,又說道,「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犧牲別人來救自己。」
提起葉田田,安逸之的心情又驀地沉重起來,他草草點頭:「我明白。」
馮心甜目送他離去,心想,不,你不明白。
安逸之進會議室的時候,除了趙醫生之外還有幾個被馮崇找來的醫生,在圈子裡都是大名鼎鼎,馮崇坐在最中央,摩挲著茶杯沉思。
會議室裡的安靜顯然很不尋常,安逸之心中不安,強笑道:「怎麼樣了?」
「我們剛剛商量了一下。」開口的是趙醫生,斟酌著字句對他公佈他們討論的結果,「一致認為馮小姐的病情已經惡化,應該趁早進行治療。」
另外一個鬍子花白的老頭緊接著說:「先進行保守治療控制變化,然後盡快尋找合適的心臟進行移植手術。」
安逸之面上的血色退得一乾二淨,他開口想說什麼,但是馮崇犀利的眼神已經對上他了:「移植的心臟已經有眉目了,你們就先準備手術吧。」
安逸之只覺得嘴巴發苦,他看著馮崇,馮崇的面容冷漠而陌生,他緩緩道:「如果沒有問題的話,希望手術可以安排在明天進行,我不希望我的女兒有任何差池。」
那個老頭點頭,毫無疑問地承認下來:「當然,治療馮小姐和國家的存亡相關,我們會竭盡所能。」
其餘人紛紛應是,他們只知道馮心甜的異能關係到人類的生存,只知道馮心甜是國家的秘密武器,只知道……卻不知道她的治癒,必須付出另外一個人的生命為代價。
是啊,和國家乃至人類的存亡相比,個人的生死,實在是太渺小了……渺小到安逸之此時此刻,竟然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等其他醫生離開了,馮崇才偏頭看了他一眼:「她在特殊病房裡,你可以去看她,但是我不希望你做出蠢事來,你應該知道,如果惹怒了我,我會讓她生不如死。」
安逸之完全相信馮崇做得出來,他只是麻木地跟著他走,馮崇走進一間病房,葉田田就坐在那裡,透過密閉的窗戶看著外面繁星點點的夜空。
「阿甜的病情不容樂觀。」馮崇開門見山,直接就說道,「手術就安排在明天。」
葉田田回過頭來,第一次用那麼平靜的眼光看著這個曾經讓她失態的男人,讓她渴盼做父親的男人:「你沒有問過我同意或者不同意。」
「我不需要你同意。」馮崇冷冷道,「你只要聽話,就會毫無痛苦,否則我不介意採取一些非常手段。」
葉田田抬了抬眉毛,馮崇意外地發現她這個動作和自己驚人的相似:「如果我要死呢?」
「那手術只是被提前罷了。」
「但是一個人要毀掉她的心臟,總會有辦法的。」葉田田說,「你信嗎?」
馮崇被她幼稚的舉動惹笑了:「那我也不妨告訴你,如果手術不能成功,我會讓逸之下去陪你的。」
「那你還不如現在就讓我陪她一起去。」安逸之終於怒了,「你不要太過分。」
「我已經對你們仁至義盡!」馮崇甚至都沒有提高聲音,他這樣胸有成竹,這兩個人在他眼裡簡直不值一提。
葉田田皺了皺眉毛,仰起頭來問他:「你女兒是一條命,我也是,為了救你的女兒而要殺了我,有這樣的道理嗎?」
「不僅僅因為這樣。」馮崇不介意給她一個光鮮的理由和身份赴死,「她的異能將被用於淨化病毒,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因為喪屍病毒而死嗎,你知道那些喪屍以前都是人類嗎,你知道有多少人因為喪屍病毒而不得不殺了自己的親人孩子?」
葉田田一怔,就聽馮崇面無表情地擱下一句:「就算她不是我的女兒,為了國家,為了全人類,我也會這麼做。」
「別聽他放屁!」圓圓怒了,「他只是在為自己的屠殺找一個藉口而已,人類總是這樣虛偽,發動戰爭卻說是為了正義。」
「最後一晚。」馮崇瞟了安逸之一眼,冷酷無情地說,「珍惜吧。」
安逸之摟住葉田田,不禁熱淚滿眶:「田田。」他悲從中來,把她嬌小的身形死死摟住,「田田。」
事到臨頭,葉田田竟然有些覺得茫然,她在他懷裡,吶吶問:「他說得是真的嗎?」
安逸之從來沒有痛恨過自己這樣沒用,他發現從前種種所作所為,都已經成了一場笑話,他在葉田田身邊,卻還是讓她走上了這樣一條不歸路。
如果那個時候,不讓她離開就好了。
如果那個時候,不帶她來京城就好了。
如果那個時候,讓她一直待在竺明秀身邊,那她或許還平安地活著。
都是他,都是他的錯。
葉田田有今天的命運,多多少少都是由他一手造成的。他閉著眼,心如刀割:「都是我不好,田田,都是我的錯。」
誰知道葉田田一聽,居然笑了出來:「什麼呀,」她嫩嫩的臉頰緊貼他的,「我能夠認識逸之,能夠和你在一起那麼長時間,是我最幸運的事情了。」
她的語氣不能夠再誠摯,可是越是如此,安逸之越是自責,葉田田安靜在他懷裡窩了一陣,抬起頭說道:「逸之,我會死,對嗎?」
安逸之竟然不能對她說出一個不來,他心亂如麻,卻也知道這是一局死棋,他破不了,所以他只能說:「你不要害怕。」他吻著她的唇,沒有發現自己的聲音都顫抖地不像話,「我會陪你的。」
葉田田又笑了,她的眼淚落下來,卻笑著說:「你說什麼呀,我不要你陪,我很勇敢的。」
她強忍著悲傷,故作歡笑:「你看,我要做英雄了呢,犧牲我一個,可以救那麼多的人,我是不是英雄?」
安逸之根本說不出話來,他覺得視線已經模糊,喉頭酸澀,她的眼淚嘗在嘴裡,又鹹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