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吳萩自己所言,安逸之他們離開京城的那一天,他沒有去送,只是在自己的辦公室裡斟了杯酒。
勸君更盡一杯紅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這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朋友,可是後半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面。
不過沒有關係,每當月圓月明時,願南風送去他的祝福和問候。他長舒口氣,突然開口:「你還好嗎?」
坐在他身邊的是大病初癒的馮心甜,心臟完全適合,她的身體已經在逐步康復,醫生斷言,不需要多久,她就可以像所有正常的女孩子一樣了。
她可以到戶外去呼吸新鮮空氣,可以去享受人生,她的生命才剛剛開始,明明是值得快樂的事情,但是馮心甜整個人卻憔悴消沉:「他走了?」
「是的,而且永遠不會再回來。」吳萩其實也很佩服安逸之,為了心愛的人,說走就走,名利富貴,他全部都棄之不顧。
馮心甜幽幽嘆了口氣:「是嗎。」她看見屋外柳枝抽條,桃花發芽,寂靜了一個冬天的大地重新煥發出蓬勃的生命力,又是一個北國之春。
她想,她也要振作起來了,生命還很長,有些過去的事情,就只能過去了。
這個春天,已經距離末世爆發,足足兩個多年頭。
葉田田坐在車子裡,看到這樣欣欣向榮的春天,突然覺得有些惆悵,她說:「雖然才兩年多的時間,但是我覺得我好像已經過完了一輩子。」
圓圓說:「田田,你想家了。」
葉田田點點頭:「閱盡千帆,我想回未來醫院了。」
圓圓凝視著她,可愛的田田,她還是那麼活潑鮮活,但是比起從前的單純天真,此時的她經歷了生和死,已經大不一樣了,有了更多的感悟,無論是對這個世界,還是對自己。
「那就回家吧。」圓圓清脆地聲音傳進她的腦海,「對不起田田,我騙了你,其實未來醫院一直都在。」
葉田田詫異地張大了眼睛:「什麼?」
「我騙你炸掉了,其實未來醫院佔地面積這樣廣闊,要用多少炸藥?」圓圓的聲音也活潑起來,「除非用原子彈,但是你看見蘑菇雲沒有?」
葉田田為自己的愚蠢深深慚愧,又高興起來:「如果是這樣,我們回家吧?」
「你不怪我騙你嗎?」
「好朋友之間,也允許有秘密。」
安逸之看她笑得開心,不禁道:「想什麼事情呢?」
「我們回未來醫院好嗎?」葉田田拉著他的手,「我想回去。」
未來醫院神秘莫測,尋常人絕難找到蹤跡,且因為與世隔絕,常年在冷庫內備有食物以備不時之需,平日裡供幾千人甚至幾萬人生活都不成問題,他若是和葉田田能隱居在那裡,倒也是好事。
所以他柔聲道:「好,你想去哪裡,我都陪你去。」安逸之除卻葉田田一人,已經毫無牽掛。
一月後,他們回到了西南基地,周小雨竟然已經懷孕,幸好母親身體康健,一切都好,趙心怡也找了男朋友,最令人驚訝的卻是林榕和古羽在一起了。
連安逸之都很意外,林榕這樣的大美女,找誰不行?竟然會選擇古羽這樣一個一隻眼睛失明的人,所有人都沒有想到。
林榕顯然面對眾人不大好意思,和他們解釋:「他挺好的。」在末世裡待久了,就會知道很多事情都沒有想像中那麼重要,曾經衣冠楚楚的男人可以變身為野獸,古羽雖然相貌不佳,前科不少,但是真心難能可貴。
古羽比她卻動容得多,他也沒有想到林榕願意跟著他,鐵漢柔情,比起旁人來更是肉麻萬分:「我會對阿榕好的,我會照顧她,直到我死。」
所有人都相信他說得出做得到。
安逸之和葉田田是吃過了林榕的喜酒和周小雨孩子的滿月酒才走的,大夥對他們的離去表示不解:「你們是要去哪裡?」
「活死人墓!」葉田田覺得自己形容得頗為恰當,圓圓說未來醫院被感染的人已經全部被毒氣毒死了……變成喪屍的也已經被激光切斷了腦袋(她這個時候才知道圓圓其實一直遠程控制著那邊的情況),可以說偌大的醫院,一個活人都沒有了。
還有那麼多奇形怪狀的怪物,比活死人墓還要驚悚幾分呢。
就在葉田田他們在西南基地歡慶團聚的時候,京城發生了政變,饒是底層的倖存者們也能夠聞到空氣裡的火藥味,槍聲時不時會在夜裡響起,大家都心事重重,十分擔憂。
吳萩雖然身在局中,但是他從來不和這些事情沾邊,照樣花天酒地過日子,比如說那天他就在酒吧裡看到一個美貌的少女,結果還沒上去搭訕的,搶在前頭的那個人就死於非命了。
然後再仔細一看……吳萩無語,那居然是個男孩子,但是男性特徵不明顯,看起來頗為雌雄莫辯。
他當然不知道這就是統帥十萬半獸大軍的竺明秀了。
說起來也絕對是巧合中的巧合,不過無巧不成書,否則也不能被稱之為故事了。他進京,一是打探消息,二是渾水摸魚,因為基地裡有人眼光長遠(那是他自己說的,別的人肯定會說勾結半獸包藏禍心)和半獸們結成了聯盟,準備趁機撈上一筆。
他沒想到會在混亂的人群裡看見一個和葉田田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子,但是比起她來更纖弱,而且更……像個女人,所以竺明秀當機立斷把她擄回去了。
到後來才查出來,因為馮崇意外被刺殺,所以馮心甜在混亂中被馮家親信送走,流落至此。
而刺殺馮崇的人當場斃命,自然是祝可人無疑,她不顧一切,賭上所有,願意一命換一命……因為這一輩子,她都是為了復仇而活,真正大仇得報之後,她可能反而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了。
為了報仇,她已經失去了太多太多的東西,包括唾手可得的幸福,她利用了太多人,也傷害了太多人,最後只好自己做最後一把刀,刺入敵人的胸膛,然後毫無遺憾地閉上了眼……她終於血債血償,用完了她所有的力氣,所以她沒有反抗。
但是臨死的那一刻,她腦海裡浮現出一個人的音容笑貌來,祝可人覺得有些鼻酸,又覺得很累,死亡的一刻,她感覺到瞭解脫。
上一次死的時候,她咬牙切齒,不甘心到了極點,希望可以重新來過,報仇雪恨,然而這一次她閉上眼迎接死亡的時候,想的卻是,希望下一輩子,不要再過得那麼累了。
仇恨是一個沉重的包袱,毀了程駒,毀了葉田田,毀了馮崇,毀了馮心甜,也毀了她。
希望再也不要這樣了。祝可人長出了口氣,安靜地陷入了無邊無際的沉睡。她太累了,終於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你是誰?」竺明秀走得是水路,天氣已經漸漸熱了起來,有些池塘裡開了荷花,裊裊婷婷,粉粉嫩嫩。他這一次所獲不小,因此心滿意足上路回老家,過了好幾天才想起來馮心甜。
「姓馮,馮心甜。」馮心甜到底是馮心甜,她親眼目睹父親血濺三尺,但是短暫的傷心之後,她卻並沒有消沉下去,她是馮心甜,她是馮家的女兒,軟弱和逃避不是她該有的風格。
所以她回答竺明秀的時候,神情鎮靜,並且在腦海裡過了一遍竺明秀的資料,心中也有些好奇他為什麼要救自己。
「你很像一個人。」
一聽這話,馮心甜心頭浮現的不是奇怪,不是錯愕,竟然是幾分自嘲,她想想也知道,那必定是葉田田,說她像葉田田?但是明明葉田田才是她的複製品!她馮心甜,才是原主!
她雖然很想這樣開口說,可是理智告訴她不行,馮心甜握著拳頭,指甲摳進了手心,劇烈的疼痛讓她清醒冷靜,她慢條斯理,不疾不徐開了口:「是田田嗎,正是家妹。」
韓信可以嘗胯下之辱,勾踐可以臥薪嘗膽,她馮心甜為什麼不可以忍辱負重?區區低下身段算什麼?承認一個克隆人算什麼?根本不重要,只要保住性命,她總會為父親報仇雪恨的——繼祝可人之後,馮心甜也義無反顧走上了復仇的道路。
竺明秀有趣地看著她,她和葉田田那麼像,但是葉田田蠢萌蠢萌的,乾淨地好像是一張白紙,時常能夠氣死他,但是她不一樣。
她那麼冷靜,聰明,落落大方,胸有丘壑,野心勃勃,絕對是他心目中的理想人選,所以這一次,竺明秀對她伸出了手:「想報仇嗎?」
「當然。」馮心甜對他微微一笑,舉手投足間帶有無窮自信,她是馮家的女兒,在深閨困了二十多年,如今病痛已經消失,她也要一飛衝天,給那些小瞧他們馮家的人點顏色看看。
所以,和半獸為伍又怎麼樣呢?馮家的女兒,拿得起放得下,她不能愧對父親二十多年來的教導。
「那麼,願意做我的皇后嗎?」
「榮幸之至,陛下。」
闊別近三年,跋山涉水,葉田田終於又站在了未來醫院面前,巍峨的建築屹立在山水之間,壯麗雄偉。
這是人類最頂尖的科技凝聚地,匯聚了人類最高的智慧。但是這時,它卻那麼安靜地打開了重重大門,頗有幾分山頂千門次第開的氣勢,遠遠看去,筆直地一條路。
安逸之牽著她的手往裡走,覺得她快樂地像是乳燕投林的小鳥,那麼迫不及待地渴望回到家鄉,回到她的家裡。
到頭來,還是這裡。
吧嗒一聲,庭院裡所有的燈都開了,好若千萬盞燈籠,一個立體的投影就站在大門口,大約十五六歲的樣子,漆黑長髮,齊眉劉海,冷冰冰的小臉在看到他們的時候努力綻放出一絲恰似人類的微笑來,聲音已經是十分明顯的女音:「歡迎回家,田田。」
葉田田呆了呆,突然笑出聲來:「是圓圓嗎?是圓圓吧!」
「是啊,」圓圓說,「我想了很久,終於給自己選定了這樣的造型。」
「好漂亮,像是古代的人。」葉田田想去牽她的手,但是握到的只有虛無,一束光影在她的手心裡,葉田田不禁為好朋友感到惋惜,反倒是圓圓很豁達:「我要有一具身體根本不是難事,你要當俠女也不是難事,2號實驗室就是時光機器的研究,機器已經做出來了,就是沒有試過。」
「真的嗎?」葉田田驚奇極了。
「當然。」圓圓很自豪,「這裡可是未來醫院,是奇蹟的誕生地。」
安逸之好笑極了,摟著葉田田:「行了,兩位俠女,我們先進去好不好?」
葉田田對他做了個鬼臉,拉著圓圓跑了起來,兩個女孩子如同銀鈴般的笑聲交織在一起,彷彿可以穿透雲霄。
他想,無論如何,他與葉田田歷經磨難,最後修成正果,從今往後可以隱居在此,再無遺憾,然而在外的人依舊要為生存苦苦掙扎,喪屍、半獸、人類之間的戰爭才剛剛開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太平。
正是:「兵火有餘燼,貧村才數家。無人爭曉渡,殘月下寒沙。」
《複製品》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