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羅頭今日輪休,出門去賭了兩把,居然將手裡一把銅子輸個精光,又在小店裡喝了二兩燒酒,不至大醉,但也有微醺之意,回來羅娘子不過略勸了兩句:「家裡快揭不開鍋了……上個月借郭嫂子的五百文還未曾還……」已經觸了他的黴頭,得了一頓毒打。
他正打的興起,將心頭鬱氣好生發洩,聽得院門被擂得山響,郭家那母夜叉的聲音不住傳來,他心中對郭大嫂向來不滿,可是郭大嫂子生的彪悍,是個威風的人物,當年響水城差點失守都敢扛著大刀上城樓與蠻夷拼命,這樣有血性的女人,他倒還真不敢惹。
惹得惱了,倘若她似追郭頭一樣對他不依不饒,豈非丟臉
生活萬般不順,家無餘財,賭運欠佳,當職的又是一份拎著腦袋的營生,偏偏鄰居婦人又凶又悍,他心中更添幾分難言氣惱,腳上越發沒輕沒重,耳邊聽得自家娘子不住慘叫,心頭竟然湧上微微的興奮,啊要這樣哭告著求饒,才能讓他體會出些微的痛快之意來。
小院門被踢開的時候,他抬起赤紅的雙目,落進眼裡的是個提著鞭子的俏麗少女,一雙眼睛睜得滾圓,柳眉倒豎,鞭梢指著他:「混帳,還不停手?
如今這年頭真是奇怪了,家裡隨便闖進來個阿貓阿狗,都敢提著鞭子指揮他?
「哪裡來的小妞?生的好生標緻,難道是想做羅某的小……啊——"妾字還未吐出口,那少女已經蹬蹬蹬幾步沖了過來,一鞭子揮在他臉上,他頓時只覺**辣的疼,反手一抹,一臉的血……
「哪裡來的小娘,今日是想讓老子收了你嗎?」
「姓羅的閉上你的狗嘴!」羅桃依手下鞭影如飛,招招落在實處,只抽的他四肢痙攣,每抽到身上一處,便是**辣不能忍受的痛楚,渾似被滾水澆過,痛楚不堪。
老羅頭也是手上沾過無數血的,被沖進自己家裡的少女激怒,赤紅著眼睛便要撲上來,結果只得旁邊一聲尖叫:「天哪,羅大小姐,你若是受了傷可怎麼辦啊?城守大人一定會怪罪下來的……快別打了……」卻是裴家那個小娘子站在小院門口,又是跺腳又是擺手,就是不敢往前多走一步。
老羅頭有心想要殺殺這少女的銳氣,哪知道一聽是城守羅四海家的小姐,酒倒醒了。
羅四海雖然是個文官,但聽說他愛女如命,縱然文武官員向來各行其道,可是人家生生高出了好幾級,那就另當別論了。
打了他家的女兒,大概自己這輩子這碗飯也就吃到頭了。
老羅尖從地上狼狽的滾了過去,爬了起來迅速向後退,口裡連喝:「羅大小姐,你雖然是城守家的千金,但闖進在下家中行兇,也講不過去吧?」
羅桃依平生最恨這樣沒有血性,整日只知在家打雞罵狗的男人,今日得了機會,索性將連日在左遷那裡受到的冷遇發了出來,鞭子只往老羅頭身上肉厚的地方招呼,她又是羅四海專門請了武師教過的,招招不致命,卻招招痛入骨髓。
「你這樣的人渣,不如打死算了!」
羅桃依揮著鞭子將老羅頭抽到了牆角,他身上衣衫被抽成了一條條,面上血跡宛然,順著左臉頰往下流,瞧起來有幾分驚心。
羅娘子聽得羅桃依這句話,本來躺在一邊絕望的哭泣,渾身一絲力氣也沒有了,全身骨骼都好似被老羅頭踢碎了,聽到這話卻拼了命滾了過去,抱著羅桃依的小腿,一張臉上鼻涕眼淚糊得滿了:「大小姐求求你手下留情,若是打死了他,我們娘倆就全然沒有著落了……求求你了大小姐別打了……」
羅桃依皺眉,不思可議的瞧著腳下這張臉,一身泥汗,臉上狼藉,又是血又是淚,青腫赤目,但眼中哀哀之意不絕,她不知為何,心頭氣惱暗生,撥出自己的腳來,兀自冷笑:「你這婦人好不曉事,但凡你自己強硬點,還能教男人打個半死?」恨恨揮出一鞭子,正打在老羅頭手背上,頓時他右手背上立時腫出三寸高的青痕淤跡來。
羅娘子嫁入羅家這十來年,受盡暴虐,起先也曾飲恨吞聲,苦日子過得多了,只怨恨自己前世作孽,今生才受這份業報,惟其如此,才能盡數飲下這苦汁子。
書香見羅大小姐正占在上風,老羅頭輕易不敢還手,擦了把額頭急出來的汗,長出了一口氣,郭嫂子這會瞧出了門道,笑盈盈拿手肘撞了撞她:「這尊瘟神是你請來的吧?」
「嗐!嫂子你這話說錯了,多鋒利一把刀啊?你平日不是討厭這老羅頭嗎,正好修理修理。」
書香壓低聲音,又恨鐵不成鋼:「羅嫂子怎的這般扶不起的阿斗,照我說先把這男人抽三百鞭子,在床上躺一陣子,說不定就消停了!」
郭嫂子淡淡道:「起先我還替她出過頭,不過日子久了你就知道,她挨了打,哪怕傷的再重,第二日能爬起來,必然要爬起來照常洗衣煮飯……」
瞧見書香驚訝的張大的嘴巴,郭嫂子抿抿發角,淡笑:「日子且長著呢。你也別讓人把老羅頭打死了,留他一口氣多打幾回,說不定就改過來了。」
書香駭笑:「嫂子你好狠!」還要多打幾回?
郭嫂子瞧著場中紅影翻飛的少女,鞭子招招不落空,「那一位才狠吧?嫂子我向來心善!」
「嗯,善!嫂子向來心善!」
書香嘻的笑了一聲,又揚聲朝場中喊:「大小姐,你也累了,再打下去萬一出了事怎麼辦?還是快回來吧?」
老羅頭今日這頓打,身上足足挨了四五十鞭子,他又只能招架沒敢還手,此刻身上一條條全是血痕,見那紅衣小女停了揮鞭子,頓時長出了一口氣。哪知道緊跟著便聽到:「姓羅的,你若再教本小姐知道你打媳婦兒,辱駡婦人,小心本小姐這把鞭子……」
老羅頭畏縮的朝後退了退,他多年習慣早已養成,也算得一個兵油子,任何時候能退就退,連連點頭:「老子以後再要打女人……」想起這誓不能隨答發,只得悻悻住口。
好在羅桃依也並非想要逼著他今日發什麼毒誓,只淡淡丟下一句:「你知道就好!」收起鞭子便準備回去了。
她瀟灑折轉到門口,看到氣喘呈呈趕了過來,就站在門口喘氣的小絮,溫和道:「散了散了,都打完了,小絮你也太慢了。要看打人,下次請早。」
小絮,一臉欲哭無淚——小姐你又闖禍了!
書香佩服的瞧著面前英武的女子,佩服的五體投地,這姑娘真漢子!
「大小姐身手真好,打得老羅頭毫無招架之力。」
羅大小姐看到書香,完全是另一幅面孔,撓撓腦袋,一副為難的模樣:」裴娘子啊……你教我的那個做菜……太難了,比練武還難,我估摸著我一時半會還是學不會了。」
書香上前去熱情的拉著她的手:「沒關係沒關係,大小姐不想學廚藝,學繡花也不錯。改天做個荷包送給將軍,保管將軍一樣喜歡。」
羅桃依:「……就沒有簡單能打動人的嗎?」
書香牽著她的手往家走,眉開眼笑,腦袋不住點:「有啊有啊,大小姐直接的將左將軍堵在營房門口,問他喜不喜你?」
羅桃依狠狠磨了磨牙,提著鞭子的手緊了緊。
書香立馬縮了縮脖子:「……要不我替大小姐跑一趟?」反正帶個口信,也不會有證據,白拿了人家五十兩角子,她如今想想,還是要跑兩趟腿拿這銀子才安心嘛。
羅桃依威脅的揚了揚手中的鞭子:「你敢!」
暗戀最美嘛
書香表示非常理解,非常識時務的閉了嘴。
雖然羅桃依這暗戀等同於明戀,只除了左將軍沒有表過態之外,所有圍觀親友都表示了對這樁婚事的極度關注。
羅家老太太一到晚上便要遣人接羅桃依去自己院子裡吃飯聊天,聊天的內容不外乎小將軍左遷,聽到她講的興奮之處,也要暗暗感吧一聲,可惜了一對孩子,如今雙方站在監察的立場,實在不太合適。
而羅四海也只當她小兒女姿態,折騰些日子過了新鮮,就完了,壓根沒往別處想。
響水軍營現在每日值守的守衛都對羅大小姐這位「偶遇妹」非常的熟悉了,偶爾趁著同伴不在,四周無人,也會好心指點她一句:「左將軍巡營去了……一時半會不會出營的……」
羅桃依四求助無門,最終回來書香這裡,卻見她一臉的愁苦像。
「軍師跟將軍嫌棄我最近的伙食水準下降的厲害,已經不準備在我家搭夥了。」
羅桃依情緒極度敗落。
萬幸唯一的好消息便是,自那日老羅頭被她抽了一頓之後,這些日子都不曾聽見過羅嫂子的痛哭求饒聲。
要麼他痛改前非了,或者害怕了,要麼便是這些日子身上有傷,還沒有力氣爬起來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