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五單名一個毓字,這些日子為了避免羅老太太追問,關門閉戶,不聞窗外之事。只是今日城守府門前鬧出這麼大的熱鬧來,他院子裡的僕人不知就裡,只當城守大人不在,一時處理不到,又怕驚著了後院的女眷,自然飛一般跑著報去給他聽。
羅毓雖然自小讀書,但弓馬騎射也練的嫺熟,聞聽家門口有人如此放肆,扔下書本就往外跑。
他身邊的小廝抓起院子裡的門閂就追了上去,「五少爺,您好歹得拿件趁手的傢伙吧?大門口都已經撂倒二三十個了。」
「真是一群不濟的飯桶!」
羅毓接過門閂,大步流星繞過幾重院落,從廳堂一側繞出來,見到大門緊閉,院子廳堂開闊之處站著個身形高大的男子,身上軍服髒兮兮,與府兵混戰成一團,臉也腫了,唇角也破了,兀自強撐著,地下府兵足足躺著四五十個,在那裡慘叫呻吟,爬不起來,周圍一圈站著的府兵你推我搡,似乎被這男子的兇悍嚇著了,畏縮不前。
他身邊的小廝嘖嘖稱奇:「這人真了不起,方才這一會功夫,又倒下去十來個……」
激得羅毓一腔怒火,「長他人志氣!」朝這不長眼色的奴才狠踹了一腳,提著門閂便沖了過去,又見這男子空手與眾人搏鬥,少年爭勝之心大起,將手閂扔了,揎袖沖進了場子裡。
遠處隱在暗處觀戰的羅四海這下子呆了。
「毓兒怎麼過來了?是哪個不長眼的奴才把毓兒叫過來了?」
他身邊的從人小心窺著他的臉色,一時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這……五少爺會不會挨打……」話音未落,羅毓臉上已經結結實實挨了裴東明一拳,左眼被打了個烏眼青。
裴東明今日原本是來尋妻,只當陪禮道歉就好,哪知道城守府官大一級壓死人,不但扣了書香不肯還,竟然還放府兵來打,起先還大開中門,後來見街上來往人多了,索性將中門閉了起來,上來一幫府兵與他纏鬥。
他心中焦急氣惱,便不再留後手,出手極為俐落,羅毓上場來,眾府兵平時與五少爺閒暇之時也切磋慣了的,也不肯提醒裴東明,因此二人上手打起來,羅五與裴東明兩個倒都未留力。
裴東明這會打的乏力,羅毓雖然技不如人,但勝在力沛,被裴東明打倒複又爬起來纏了上去。
羅四海見兒子輸的慘烈,實不忍再看,有心上前喝止,但見羅毓似乎打的性起,特別是偶然一次將裴東明伸足絆倒,見他力竭的樣子,居然大笑出聲:「……你這狂徒,今日好生嘗嘗五爺的厲害!」
裴東明一聽他自稱五爺,這才猛然想起來,這位原來是城守府的五公子,過年驚鴻一見,他一時倒忘了。打了這半日,總算出來了個說話頂用的,連忙朝後退去,「五公子還請——」羅毓沖上前來一拳正中他的鼻子……
「你個大男人,打架就打架,婆婆媽媽做什麼?」
裴東明:「……」我這是跑來打架的嗎我?
「等你打贏了五爺,不拘你要什麼,五爺都給你弄了來!」羅毓這些日子在書房裡,今日可算是活動筋骨了,雖然挨了幾下,但這人打架不惜力,真是痛快淋漓,就盼著這人跟自己多打幾下。
裴東明心道:花拳繡腿的公子哥兒,這可是你說的啊!猛虎一般撲上去,一拳便搗向了羅毓的肚子……
羅四海在暗處急的團團轉,「這可如何是好?本來只想試試這些府兵操練的如何了,哪知道倒將毓兒引了來……」
他身邊的小廝湊上前去出主意:「要不將五少爺請下來?」
「這會他都打紅眼了,叫的下來嗎?要是一見老五挨了打,再出去將他叫下來,不被這姓裴的笑話才怪。果然正應了他家娘子說的那句話上,打輸了架就拉了爹娘來幫忙……」
小廝見他急的跟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團團轉,又出了個主意:「既然這位裴校尉是尋他家娘子的,不如將他家娘子放了出來,他自然就不打了。」
羅四海「呸」他一口:「你當老爺是惡霸嗎?還霸佔良家婦女了?還不趕緊去二門裡傳話,讓裴娘子快出來。裴娘子大約在老太太院裡。」
那小廝一溜煙的去了,二門的婆子接到信兒遣小丫頭子去了老太太院子裡傳話,哪知道老太太這會已經歇了晌,侍候的丫環只道裴娘子被夫人帶走了,這小丫頭子一路又跑到了裴娘子院裡,正碰上懷香在院子外面焦急的徘徊。
懷香喝止了這小丫頭,問清楚了原委,遣走了小丫頭子,便去羅夫人房門外稟報。
羅夫人今日留了書香,詢問了些她的父母籍貫,見她談吐落落,人又十分機靈妥貼,心中十分歡喜,遂感歎生的羅桃依性格跳脫,女紅廚藝一竅不通,書香見這樣高貴優雅的貴婦人,偏偏能生出羅桃依這樣的女兒,也覺稀奇。
她又將些小戶人家的趣談拿來與羅夫人逗趣,羅夫人被她惹的直樂,末了拉著她的手,一定要羅桃依去她那裡多學學。
書香抿嘴輕笑:「夫人一片慈母之心,大小姐想來定能體諒。小婦人性子直,想來大小姐只要多聽聽小婦人的大實話……大約就會加倍用心去學吧?!」
羅夫人想到羅桃依那性子,也知道書香這大實話肯定不太好聽,不過說起來羅桃依還就吃這一套。
「那就勞煩裴娘子多跟桃依說說大實話,這孩子不定就乖巧起來了呢。」
二人倒都算摸透了羅桃依的性子,就吃這激將法。
她二人在這裡商議,書香又道自家一位姐姐繡工很是不錯,拿出隨身的帕子來給羅夫人瞧,那是蓮香替她繡的,針腳平整細密,栩栩一朵粉菡,繡工極好。
羅夫人看了這針腳,再無不滿意的,拉著她的手鄭重許諾:「只要桃依肯上進用心,我必重重謝你倆姐妹!」
只要羅桃依與這位裴娘子相交時日久些,人情世故之上也多些歷練,想來再無不妥的。
正談的滿意,門外有人稟報,老爺令裴娘子速往前廳去一趟,裴校尉來接她回家了。
羅夫人親自攜了書香的手送她出院門,見懷香就站在院子門口,指著她吩咐:「絹兒,你送裴娘子去前院。」又遺憾道:「本來還想留你在家裡用飯呢。」
「以後還有時間呢,夫人客氣了!」書香拜別了羅夫人,跟著懷香一路走。
懷香在院子裡這些時候,就盼著這個機會,哪裡肯放過,一路之上將書香只往偏僻些的路上引,到得一處夾道,將她堵在那裡,可憐巴巴道:「妹妹未曾將我的事講給夫人聽吧?」
書香一愣,她進去這會了,倒真未曾有過丁點這個想法。她固然喜歡小戶人家的自由,但懷香卻喜歡高門大戶的華貴尊榮,哪怕做奴僕,自覺也比尋常人家要高上幾分。
人各有志,這種事情強求不來。
「羅夫人既然買了你,她當著這偌大的城守府,自然有本事管束下人,何用我多嘴?」
懷香聽這話音,便是未曾說過的意思。她心中大喜,又有兩分不信,鄭重拜下去:「從前之事,皆是我多嘴繞舌,嘴裡胡沁的,妹妹別放在心上。我這裡給妹妹賠禮了,還望妹妹不計前情,高抬貴手放我一次!」
書香繞過她往前走去,口裡淡淡道:「絹兒姑娘,你我素不相識,何談姐姐妹妹?」她再不想與這個人有任何交集。
懷香瞧著她這神情不似作偽,終於大出了一口氣,喜孜孜送了書香往前院而來。
她引的這條路,恰是羅四海藏身的這條路,日常她都探過好幾次路,只是一直無緣與羅四海正面碰上。這一次剛將書香引過來,便瞧見羅四海探頭探腦往前廳瞧,她上前去行了一禮,柔柔道:「老爺,夫人教奴婢將裴娘子帶了過來。」
羅城守這會正瞧著羅毓被打倒了好幾次,裴東明也已經力竭,身上也挨了羅毓好幾下,正在熱鬧之時,聽得一把柔柔的嗓音,轉身來瞧,他身旁很近的地方,立著個俏麗之極的丫頭,雙眸水潤,丹唇半啟,貝齒如玉,身段更是曼妙,不禁一愣。
文人自古愛風流,他後院的幾名妾侍通房皆是幾次與城中官員富紳相聚,人家送上門來的。羅夫人管理後院有一套,將這些侍妾通房送進一間大院子裡,雖然皆能沾得雨露,只是不曾開花結果。
羅四海名下皆是嫡出,羅夫人的手腕可見一斑。
「你是哪個院裡的是誰讓你帶了羅娘子過來的?」
書香與羅四海見過禮,探頭朝前面一瞧,頓時大吃一驚,提起裙子就沖了過去。
「夫君,別打了!」
裴東明正與羅毓打的難分難解,他這會力竭,羅毓又是個寧死不肯認輸的,打倒一次撲上來一次,糾纏了好一會子了,這會乍一聽到自家娘子的聲音,擺著手死也不肯再打下去了:「我家娘子來了,不跟你打了。」
羅毓不知前情,死纏了上來就要拿腳踹他:「你打了小爺就想跑啊?沒打贏還想跑,打完了再說。」
書香眼睜睜看著停戰的裴東明被羅毓一腳踢翻在地,他竄上前去騎在已經毫無戰意的裴東明身上,反手抹一把自己鼻子裡流出來的血,高興的大喊:「小爺我打贏了!」
圍觀眾人:「……」
少爺您好像有點無恥了!
人家都不打了您上前去將人踹翻在地……
書香繞過那些被裴東明打倒在地的府兵,小心翼翼蹲在裴東明腦袋旁邊,低頭瞧一眼自家鼻青臉腫的夫君,和正興高采烈騎在他身上的羅毓,對方也是鼻青臉腫慘不忍睹,不過這絲毫不能影響這位高昂的情緒。
「這位……爺,能不能麻煩你從我夫君身上挪開一點?」
羅毓困難的試著要起來,這才感覺到自己全身的骨架都要碎了似的,朝遠處招手:「六子,還不快來扶我?」
先前向他通風報信的小廝縮頭縮腦跑了過來,從裴東明身上扶起他來,連連讚歎:「公子,您可真威猛,方才我聽說這位裴校尉可是響水營中比武的冠首啊。」
倒在地上的眾府兵默默的捂住了自己的臉,六子這小子真是越來越會拍馬屁了!
遠處懷香此刻正捂著胸口,一臉驚悸的可憐模樣:「回老爺,奴婢……奴婢是夫人院子裡的。那邊瞧著真嚇人!」
羅四海拈須一笑,「你一個小丫頭子自然瞧著害怕。」
那邊廂羅毓被六子扶開,書香連忙將裴東明扶起,見他一身軍服已經有好幾處破了,滿臉青腫,他大掌一把就抓住了書香的細腕子,一疊聲問她:「娘子你沒事兒吧?城守對你用刑了沒?你有沒有哪裡傷著了」
羅毓竄過來恨不得踢他兩腳:「姓裴的,你當我城守府是龍潭虎穴啊」
書香拿出帕子來,一點點拭裴東明臉上的血跡泥土,手都有些顫了,方才她站在那裡瞧見他這副樣子,一時驚的話都說不出來了,這會才感覺得到後怕:「夫君你……你怎麼跟他們打起來了」
「娘子你沒受傷吧?」
夫妻兩個完全是雞同鴨講,可見都是情急了。
羅毓拿袖子擦了下正往下滴答的鼻血,指著裴東明笑道:「這位娘子,你家這個渾人敢來我城守府大鬧,挨揍了活該!」
圍觀的眾人再也不忍聽下去了,除了羅毓主僕,齊齊轉身。他們接到羅四海下令,要與這位裴校尉好生較量較量,哪知道五少爺沖出來打了一場糊塗架,架都打完了,居然還不知就裡。
書香氣不打一處來,叉腰逼近羅毓:「這位公子,你們這麼多人打我夫君一個,我夫君這樣的人,豈是隨便到處打架的,定然是你們欺他。羅大人瞧著也是個講理的,我這就去找羅大人評評理,要他給個說法!」
她與裴東明夫妻數月,這個人對她關懷備至,不知不覺間,瞧到他傷成這樣,她心中竟然湧上難掩的心疼之意。
羅毓見她這副模樣,步步往後退,哪還有方才的氣勢:「你……你個潑婦,好男不跟女鬥!」
書香轉身拉了裴東明的大手,便要往那邊去尋羅四海,裴東明的目光還粘在她身上,見自家小娘子精神氣十足,又是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想來在城守府並未吃虧,心中大喜,也未曾注意便被書香拉到了羅四海藏身的地方。
「羅大人——」
羅四海原本見得裴娘子鎮住了羅毓,心中正自慨歎,原來這裴娘子這般會裝,枉他還以為她是個多溫婉的女子,卻見她拉著裴校尉直沖了過來,再想藏起來已經晚了,被裴東明夫婦捉個正著。
「裴校尉……」
裴東明向著羅四海施了一禮,見自家小媳婦兒一副鬥雞的模樣,心中大定,就站在她身邊,瞧著她的模樣,心裡甜滋滋的。
「羅大人,我夫君求見大人,就算大人將他拒之門外,也不必將他打成這樣吧?」
羅四海撓撓腦袋,目光遠眺,瞧著方才被裴東明打倒的府兵們正三三兩兩的爬了起來,努力做出一副嚴肅面孔來,目光就是不肯與裴東明夫婦接觸:「這個……本官訓練這批府兵也有個小半年了,只是不知成效如何,今日恰逢裴校尉上門,正好拉出來操練操練……」
緊跟在裴東明身後的羅毓看著自己老爹一副剛正不阿的模樣,傻了眼。
原來打了半天架,這位裴娘子果然沒說錯,城守府是在仗勢欺人啊?!
當夜,羅四海請了歐大夫前來替裴東明與羅毓清理傷口,又擺酒替裴東明夫婦壓驚。
書香又被送回了羅夫人處,與羅夫人羅桃依一同用飯。
羅老太太茹素,向來與她們不在一處用飯。
羅夫人先時只當書香已經被接走了,待得歐大夫前來,驚動了後院,羅夫人又親自去瞧了瞧二人的傷勢,這才笑駡羅毓:「這些日子關在房裡骨頭都生銹了吧?」
羅毓被她笑的不好意思,又向裴東明賠禮,非要他定個日子下來,改天再好生比試一番。
等到這夜從城守府回去,書香又去廚房裡燒了水,正準備服侍裴東明洗澡,聽得小院門被捶的山響,她跑去開門,門口站著賀黑子,見她好生站著,這才松了一口氣:「書香啊,你姐姐嚇的這會坐臥不寧,我都在想,你們倆要是再不回來,我可就提個傢伙叫一幫兄弟殺進城守府了。」
書香見他一臉認真,不似玩笑,連忙澄清:「黑子哥,你可別亂來,城守夫人待我很是客氣。」
賀黑子大步進了西廂,一眼瞧見裴東明臉上的傷,他這會正光著膀子準備去提洗澡水,身上青青紫紫好幾處,賀黑子瞧見這場景,頓時氣的哇哇大叫:「這羅城守欺人太甚了吧?就算他是將軍的世叔,可不是你我的世叔。我這就叫一幫兄弟去……」被裴東明一把拉住了。
「黑子你別瞎胡鬧,就是跟城守府的人練了練。往日在校場,哪回身上不帶點傷回來?」
「那不一樣!」
賀黑子臉漲的通紅:「你我兄弟們在戰場上拼命,這幫龜孫子躲在城裡享清閒,臨了還要拿兄弟當猴耍……」
「黑子,我今兒還將城守府的五公子揍成了個豬頭……說起來也不虧。」
裴東明與賀黑子在校場比試無數回,賀黑子每次都恨不得將他打趴下,但看到他被別人打成這般,又是不相關的人,頓時怒火難捺,被裴東明好生勸說了一回,才氣嘟嘟的回家去了。
書香提了熱水進來,注滿了大木桶,關了門來拿了澡巾替裴東明搓澡,見他一身的青紫,忽然之間悲從中來,從他身後抱住了他的脖子,整個的身子都貼到了他的背上,滴下淚來。
「你……一定要好好的!」仿佛這是一刻,她終於承認了這個男人與她命運相系,他若出了意外,自己也會心痛難忍。
裴東明被她緊摟著,感覺到背上一串串的水滴,心中柔情激蕩,反臂拉過她來,正好將她拉進了桶裡,書香不防,驚叫出聲,後半聲驚呼已經被某人吞進了肚裡。
緊摟著她的這個男人面目腫脹,是自相識以來最醜的時候,可是他氣息沉重,絞著她的丁香小舌,仿佛恨不得將她吃進肚裡去。大手幾下解開她的腰帶,熟練的將她扒作初生嬰孩子的模樣,兩個人肌膚緊貼,她很快感受到了身下緊貼著的怒龍……那樣高昂的熱情的,她幾乎以為自己承受不住……
一夜春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