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裴東明跟老郭頭從營裡回來,兩個人齊去拜訪挨了打的賀黑子,對他進行了長達一個時辰的批評教育,賀黑子對自己今日遲到的行為進行了深刻反思,在兩人的教育之下充分瞭解了什麼叫切膚之痛(被打爛的皮膚血淋淋一片,連塊好肉都沒有,可不叫切膚之痛嘛),並流下了悔恨的淚水(疼的)。
裴東明跟老郭頭只當教育取得了初步的成果,哪知道被難得耐下性子旁聽了半晌的賀老太太一頓修理:「……打在兒身,痛在娘心,感情挨打的不是你們,你們這才跑來說風涼話啊?你們這兩個沒天良的……」
老郭頭向裴東明使個眼色,便要告辭,賀老太太見兒子不但挨了打,還有同僚親自上門來數落教訓,早已大怒,哪裡肯放人,擋在門口,拿出當年圍追攔截好賭的賀老頭的身手來,頓時將左遷一手提撥上來的兩員虎將給怵的連賀家門都出不去了。
老太太猛于虎也!
而且是只不能打不能罵的虎,供起來她還要咬人,簡直不知拿她如何是好。
賀老爹年輕的時候有一陣子頗為好賭,將家裡良田都賭輸了一半,彼時賀老太太還是個懷著孕的新婦,面皮薄的緊,背人垂淚不知多少回,告到公婆面前去,被婆婆一頓數落。
「娶你回來是做什麼的?連丈夫都攏不住,讓他天天出門去財錢,不是你的錯嗎?」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賀老太太選擇了爆發。
她的爆發相當有震憾效果,選一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把菜刀磨的鋒利,包在一塊藍布包襖皮裡闖進了賭坊。賭坊那些人什麼沒見過,見天來尋男人的婦人哭天抹淚,不知見過多少。只當這挺著大肚子的婦人至多哭一哭,就無奈回家去了。哪知道賀老太太尋到賀老爹賭的那桌,拉出了菜刀重重砍了下去,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當時差點就將賀老爹左手小指給砍下來……
按照大話某遊記裡的說法是:當時菜刀就離我有零點零一釐米……
賀老爹一個被爹娘寵愛的兒郎,長這麼大磕破塊油皮都覺得疼的人當時就面若死灰了,一把揣起桌上賭剩的銀子撒腿就跑,後面嬌小的媳婦兒挺著個大肚子提著把菜刀一路直追回了家。
作為賀老太彪悍戰績的見證者賀黑子,那會還在他娘的肚子裡酣睡。
公婆對這媳婦突然增強的戰鬥力都表示接受不能,輪番將媳婦叫去訓話,拿著菜刀砍人的兒媳婦不言不語,就跟個木瓜一樣木木呆呆,無論公婆言辭多麼刻薄,都不見她反駁一句。
等回到自己房裡,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賀老爹便遭了罪……
這幾十年來,賀老太太戰績輝煌,在公婆去世之後愈加無人管束,全家生計握在她手裡,賀老爹在她的棍棒之下討生活,滿腔愁緒怨憂無處可訴,又不能上賭場去消散解悶,最後落下了個抽旱煙的毛病。
吐吞雲霧之間,滿腔煩憂都消解了。
賀黑子從小被賀老太百般寵愛,他又很是孝順聽話,一向不曾忤逆過老娘。
最後裴東明跟老郭頭兩大男人還是被書香解救回來的。
她聽著賀家動靜太大,支使小鐵去打探情況,小鐵回來彙報:「裴叔叔被賀家奶奶攔住不讓回家,要不要我拿裴叔叔的劍過去給他?」
書香揉揉小鐵的小腦袋瓜子:「兒子,你真是個稱職的小細作!」說著在菜園子裡撥了幾把翠綠的青菜,又摘了幾個茄子,兩把豆角,放在籃子裡提了過去。
賀老太太今日心氣不順,兒子被打的血淋淋回來不算,竟然還在她眼皮子下面挨了訓,逮著這機會就要找補回來,正跟裴東明與老郭頭鬧的不可開交,書香笑咪咪從外面走了進來,站在門口便將籃子遞了過去。
「賀大娘,今兒你們家亂,還沒空出去買菜吧?我從自家菜園子裡摘了點菜,今晚你們先將就一下吧?」
賀老太太伸手去接籃子,裴東明跟老郭頭趕忙從一旁擠了出來,只剩下書香在那跟賀老太太胡攪蠻纏。
老太太伸手要攔:「唉喲你們給我回來~~~他嬸子,快去將他們攔下來,老婆子今日要跟他們好生理論理論。」
書香驚訝的張大了嘴巴:「賀大娘,他們……他們的官階都比黑子哥哥高啊。」
我打死也不告訴你其中一個正是我家夫君,官大一級壓死人,老太太您看著辦吧。
賀老太遲疑了一下,「真的?」
床上趴著的賀黑子哭喪著臉點頭:「娘啊,他們都比我官職要高,您……」數落老娘這種事,他打小就沒做過,如今更是做不出來。
不過書香說的也並非不實,裴東明如今是正六品的武官,老郭頭從七品的翊麾校尉,賀黑子卻是正八品的宣節校尉,只是她隱藏了幾人情同兄弟這一節。
賀老太太接過菜籃子,轉頭就開始訓斥蓮香:「整日好吃懶作的,就沒見過這麼懶的媳婦兒,你怎麼不學學人家,在院子裡辟個菜園子,一年也能省了好些嚼裹。」
開個菜園子,蓮香以前跟賀黑子提過,賀黑子那會正將媳婦兒放在心坎上捨不得她幹活,蓮香又向來是個沒主意的,唯夫命是從,如今反被婆婆拿來一頓訓斥,頓時站在那裡眼眶都紅了。
——其實如今賀黑子也還是將媳婦兒放在心坎兒上的,只是老娘來了,媳婦兒自然得靠後站一點了。
因為一把青菜馬上又要引出一場血案,書香心內對蓮香莫名歉疚,一刻也不敢在賀家多呆,拿了籃子,撇下談興正濃,正準備在她面前展示一下自己調教媳婦有方的賀老太太,落荒而逃了。
書香慘敗而歸,做飯的時候心不在焉,多抓了兩把鹽,裴東明跟小鐵一碗飯多灌了兩碗水,吃完了以後,小鐵出門去找小妞子玩,裴東明忍不住控訴:「娘子你這是對我有怨言了嗎?」
見她一臉的不明所以,他指指飯碗:「這是要往飯碗裡多加鹽抗議啊?」
書香愁苦已極:「蓮香姐姐的內心大概就跟我們家今晚的晚飯一樣又鹹又苦吧?」說著求助的目光便巴巴瞅了過來:「東明哥哥,想想辦法吧?」
裴東明啼笑皆非,「就知道你這小丫頭不安好心!賀大娘那是能輕易招惹的嗎?我是今日領教過了,以後萬不敢惹她了。」
書香後來請教她的生活顧問郭大嫂子,郭大嫂子快人快語:「聽說黑子兄弟是賀家的獨苗苗,賀大娘拉扯這麼大不容易,轉眼就瞧見兒子去疼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就算這是她孫子的親娘,賀大娘心裡也肯定不會痛快,給蓮香找些不痛快那是最稀鬆平常的。」
「我也知道婆媳那就是天敵,可這敵意也太深了些,大嫂子可有化解的法子沒有?」
「你不是想讓你的蓮香姐姐犯個忤逆大罪吧?不過我瞧著她也沒那膽子。」
生活顧問也是一籌莫展,這件事就被無限期的拖了下去。書香天天在院子裡能聽到隔壁賀老太訓媳婦的聲音,老太太挑刺的花樣翻新,茶水冷了熱了那都是最平常小事,對媳婦高標準嚴要求,什麼都希望能會一手,打碎個碗也在院子裡跳腳,嫌蓮香不會補碗……
旁聽者書香一頭的冷汗……被碗這種高難度的技術活什麼時候成了媳婦必備之生存技能了?
按照賀老太太的要求,大概郭大嫂子這樣的全能型選手都要算不合格了,她這樣刺繡功夫差又不會補碗的大概屬於沒人要的一款了。
好在裴東明每日早晚回來,對她半分並無嫌棄的意思,連上了炕也是一樣的濃情蜜意,她心裡才稍有安慰了些,對自身存在的價值才沒有進行更深層次的否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