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5 章
轉折

裴家的麥子全部收割了以後,那些麥客分為兩撥,分別替老郭頭及趙老摳家收割。

郭大嫂子量入為出,雁兒卻毫無這方面的經驗,前來裴家取經,聽聞麥客在她家吃的這般好,一時又有些躊躇,也不知道趙老摳會不會反對。

「姐姐你想想,咱們做的也不是一錘子買賣,往後年年要收田,又無佃農,還不是指望著這些麥客?比起田黃了不能收回來的損失,吃幾頓好的又有什麼關係?」

書香摟著扭來扭去想要下地去玩的趙小妞子細細分析給她聽。

雁兒雖認同她的想法,但她熟知趙老摳的性子,當晚回去先將書香家給麥客的伙食講了講,哪知道趙老摳這次卻很是大方,只道按著裴家的水準來就好。

這話教雁兒驚住了,她倒不知何時自家夫君這般的大方了。

趙老摳卻道,這些麥客遠道而來,只為了養家糊口,極是不易,還是讓他們吃的好一些。

雁兒又好氣又好笑,這人生意做得久了,要錢不要命的毛病終於改了過來,對外人倒終於大方了起來,只是在家裡還是那副儉省的樣子,害她為這事擔憂了半日。

她家自擴了宅子也添了幾個僕婦,做這些麥客的飯,人手也還足。

朝廷有令,駐守邊關的將士不能在此間置產,因此賀黑子與燕檀名下並無田產,只有軍田,卻是響水軍集體所有,早有五千兒郎在輪值之外收割。

如今正值夏收好時節,賀大娘見得周圍鄰居家老郭頭趙老摳家都忙翻了,皆有幾十頃地的收入,還另外開著酒樓,不免有些眼紅,在家裡多念叨了幾次賀黑子,只道如今家裡進項太少,養的人太多之類。

賀黑子被賀大娘念叨了幾十遍,只覺頭疼,加之蓮香自納妾以來見著了他無不淚眼朦朧,愈加煩悶,這日在互市又與呼延贊喝多了酒,被人扶了回來,正趕上賀大娘在門口,直接吩咐家僕送到了梅姨娘房裡。

賀家如今也很是養了五六個丫環僕從。

那些下人都是新來的,瞧著主母軟弱可欺,反倒是老太太獨掌大權,都極是聽她的。

賀黑子雖納妾這麼久,迫於母命也在小妾房裡應付過幾日,卻都是規規矩矩踡在塌上,今日被直接送到了小妾床上,溫香暖玉,綺羅玉帳,說不出的旖旎。

那梅姨娘也是個會來事兒的,趁著賀黑子酒意醺然,分不清夢裡現實之際,拿出手段來撩撥的他起了興,趁機入巷,成就了好事。

第二日賀黑子醒來,見得臂彎一絲絲不掛,嬌怯怯的婦人,身上紅痕宛然,觸目驚心,當下惟有暗歎一聲,由得梅姨娘服侍了穿衣起身。

這時代唯有女子才重貞潔,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理,他納了這年輕輕的女子,擺在房裡數月,今日才算圓了房。

蓮香昨晚得到信兒之時,賀黑子已經被送到了梅姨娘房裡,獨坐垂淚一夜,早晨賀黑子卻早早出門去了,連打個照面的機會也無。

梅姨娘來請安的時候,面上春情未退,夏季卻穿著件高領的衣衫,蓮香呆呆打量著面前嬌媚的女子,見衣領遮不到的地方卻有紅色的痕跡,似蚊蟲叮咬。——這本是梅姨娘臨來請安之際,自己偷偷擰出來的印子。

她見得蓮香果然注意到了這印子,面上便露出了不勝嬌羞之態,局促的拉了拉衣領,生恐遮蓋不周。

她的樣子說明了一切,蓮香是過來人,何嘗不明白?若非礙著兩名小妾在場,當時便要哭出聲來。

青姨娘與梅姨娘自小在一處長大,這些手腕也都學過,當下知她已經得手,心頭頗喜。

進了賀黑子房裡這兩月,她們使了好幾回手腕,都不曾得手。雖然老太太屬於讓她們在房裡侍候,無奈賀黑子不開竅,她們都是妙齡女子,仰仗的便是這副玲瓏身子。

如今梅姨娘得手了,青姨娘心中自然蠢蠢欲動。

但她是個聰明的,面上卻分毫不露,侍候蓮香梳洗妥當了,一起前往賀大娘房裡請安。

賀大娘如今是越發有官家老太太的派頭了,兒媳婦每日早早帶著孫子與小妾來請安,侍候她用過了早飯才能回房去自專。

她今日見得梅姨娘這番打扮,不知有多高興,見蓮香灰敗的臉色,取出一張五十兩銀票來,道:「媳婦兒你也年紀輕輕的,是應該打扮的鮮亮一點才好。」又拉過孫子來,摟在懷裡一陣親熱。

賀黑子的兒子並無大名,如今還只是一個乳名,喚作城哥兒,還是賀黑子起的。

蓮香攥著那五十兩銀票,見城哥兒偎在婆婆懷裡吃著糕點,身邊的女人是丈夫的枕邊人,掌家大權被奪,凡事被婆婆擺佈,塞了倆女人在她們夫妻中間,卻給了她五十兩銀子來哄她,人人當她軟弱可欺,這個家如今再不是她從前那個溫馨的小家,當時一股憤懣之氣從腔子裡拱了上來,差點將這五十兩銀票扔到自家婆婆臉上。

——她的婆婆定然是年輕的時候受過太多婆婆的氣了,多年怨憤無從發洩,如今才來折磨她的!

恐怕無論如何,她付出多少孝心都不能打動這老太太的鐵石心腸,她又何苦再做無用功?

人最怕的就是身在局中不知醒。

這一刹那蓮香心頭忽的雪亮,雖內心慘痛但面上卻終於浮上個笑意來,大概是因著太苦,笑容裡帶著些恍惚,卻不再是過去那張未語淚先流的模樣了。

這日吃過早飯,她趁著天色尚早,請示過了賀大娘,準備上街去,只道是去扯幾尺料子來做件鮮亮的衣衫。

賀大娘見她今日神色有異,便派了個丫環跟著。

蓮香帶著丫環一路在街市間走過。她今日心緒極糟,幾乎可算漫無目的。到得響水最繁華的街市間,丫環小聲提醒她布莊就在前面,她方回過神來。

這家沈氏布莊乃是響水戰後至今最大的一家布莊,就座落在響水酒樓旁邊,兩層樓的布莊裡,無論綾羅綢緞還是庶民用的布料都很齊全,品質又好,響水城好多人家都以在消費為榮。

蓮香進去的時候,大堂一角正有夥計跟兩名婦人小聲議論,背著身子那邊又有櫃檯擋著,她到不曾注意,只隨意低頭看著布料,旁邊夥計小聲陪笑,一一指點。

等到那邊的前來買布的婦人選好了布料,夥計引的往這邊來付銀,緩緩走了過來,兩邊一打照面,頓時都愣在了當地。

方才在那邊買布的正是大著肚子的書香,陪同她前來的卻是蘇阿媽。

二人在布莊打了個照面,都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同住一城,說起來也不算遠,可是這麼久以來,二人卻始終未曾打過照面。

無論蓮香是否自悔,一次次想要再見書香,但書香卻從來不曾想過要見見蓮香。

只因一同相守的歲月太過甜美,後來的事情又太過寒心,兩下裡攪在一起,想起來也是痛苦,不如不想不見。

如今意外相見,她的目光也只是一怔,被她挽著胳膊的蘇阿媽這一霎那感覺到了她的僵硬,不免動問:「香兒,你認識?」

蓮香站在書香面前,見到她的這一刻,十分想撲到書香身邊大哭一場,可是看著她的大肚子,又心生懼意,提著一顆心站在那裡,直到書香漠然的回答她身邊老婦的話。

「阿媽,不認識啦。」

那樣的輕描淡寫。

她說不認識她。

就像一記重錘重重的敲了下來,蓮香一刹那眼前發黑,要使勁攥著丫頭的小手臂才能立定在那裡,目光一片茫然,可是感覺卻意外的清晰,能感覺到書香一步步慢慢從她身邊走過,甚直她的裙裾還輕輕的掃過了她的裙裾,蕩了一下隨即又分開……

相逢陌路。

耳邊聽得那老婦人格外蒼老的聲音,仿佛隔著一層屏障傳了過來,其實就在幾步開外。

「香兒,這布給奶娃娃縫小衣兒最好了,摸著真是舒服……」

「阿媽,上次是秋芷縫的,這次該我縫了吧?」

「你懷著身子,只要吃好養好,動針線傷眼睛。這次讓蘭萱縫,那丫頭針線活比秋芷還要好。」

「阿媽,我這當娘的總要給孩子做些什麼吧?」

「你……那就裁剪好了……」

「我……不會剪小孩子的衣服啊……」

然後,是店小二熱情的招呼,會銀,兩個人的腳步就要離開。蓮香背對著她,心頭激蕩,猛然轉頭,卻見得書香與那老婦人轉身欲去,卻又立定在了那裡,她循著對方的目光去瞧,店鋪門口進來一名極是嫋娜的女子,身邊跟著個丫環,穿著淡粉色的薄紗裙子,胸前露出一痕雪膚,瞧見了她二人,頓時怔怔立在了那裡。

那女子身後的丫環暗道不好,只當自家主子今日遇上對頭了。她們本來想著早一點出門,趁著布莊無人,多買些好料子回去,要針線房裁衣,哪知道才進了布莊就撞上了對頭。

「玉娘,要不我們回去吧?」丫環小心翼翼的提醒。

被稱作玉娘的女子面容絕美,只是脂粉之下難掩淡淡的疲憊。

「我倒不知,能在這裡遇上故人。」

書香與蓮香聽了這話,心中俱是五味陳雜。

這個被小丫環稱作玉娘的女子,正是懷香,如今卻是天香閣裡的頭牌,響水城富紳不少皆是她的入幕之賓,那些富商娘子們恨她恨的牙根癢癢,提起來無不咬牙切齒暗地裡咒一聲「賤貨」。

當年林家倒了的時候,三個人與一幫林家的丫環一同來到了此間,如今數年光陰匆匆而過,再見面卻是這般光景。

時移世易,原來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