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6 章

響水城中漸有亂相,府衙差衙出動,沒日沒夜的巡街,還是杜絕不了小偷小摸行騙的各類事件。

自胡主事之後,這類空手套白狼的案件屢見不鮮,更有娼門婦人合著一幫奸漢租了房子喬作良家婦人,對外只稱夫婿遠行,房幃空寂,引得來往的商人入轂,騙得他身家銀子,再作鳥獸散。

羅四海近日越發頭疼,市面雖然繁榮,稅收直線上升,但治安付出的心力人力太大,公事多到幾乎佔用了他大部分時間,惹的羅夫人閨怨頻發。

好在不久之後,一直心情鬱鬱的羅夫人接到一件喜訊,羅桃依有喜了。

羅夫人這大半年都在宅子裡窩著。

書香郭大嫂子都拖著個奶娃娃在家,雁兒偏又有喜了,那些官紳人家的婦人她又不喜,與他們這幫從前的軍眷直來直往的性子不同,這幫文官的夫人們頗得其夫婿們的真傳,談話間總是喜歡打機鋒,平白一場放鬆的聊天也會變成揣測上意的戰場,實在無趣。

借著這件喜事兒,羅夫人便請了幾人來家玩。

席間談到羅桃依婚後生活,她便一臉笑意難掩。

左家人口簡單,左夫人又是個慈和的,對左遷房裡事從來不插手,全由得羅桃依來折騰。羅桃依成親這許久,與左遷較量了無數次,口舌辯論及手上武功沒一樣能敵得過他。偏她是個屢敗屢戰的,勇氣可嘉。

左遷起先還想著重挫媳婦兒的銳氣,好教她乖乖聽話,哪知道羅桃依就是一頭強騾子,性子倔的很,左遷收服媳婦的大計好不容易有了點成效,剛教她生出點敬佩之心……羅桃依懷孕了……

羅夫人放在羅桃依身邊的嬤嬤寫信回來,道連她也以為大小姐會做個賢淑的媳婦兒了,在姑爺手裡,哪知道懷孕之後她連著晨吐了三日,脾氣一日比一日大,不及左夫人吩咐,左遷先就不敢對羅桃依用武力了,文鬥上她完全是蠻牛式的胡攪蠻纏,就算左遷熟知三十六路兵法,也不敵她一條蠻理。

左夫人又有話,不許左遷氣著羅桃依,孕婦為大,如今大小姐的脾氣是一日大過一日了。

從前是她畏姑爺如鼠,如今是姑父畏她如鼠,吐完了靠著他還要咬他肩上的肉……

羅夫人初時讀到這裡的時候,心中一沉,哪知道隨後嬤嬤信中便寫到,咱家大小姐,倒不是那不識得眉眼高低的,在婆婆面前一向規矩的很,這般胡鬧也只是在自己房裡。

況姑爺對她如今無可奈何,文不行武不敢,小倆口相處的倒也十分融洽……

席間書香聽得這些,便又多嘴問一句:「夫人可知我家二弟去左府求親如何了?」

羅夫人抿嘴一笑:「燕將軍上門求親,左老夫人聽說是左小將軍答應下來的親事,又是他軍中同袍,便痛快應了,已是過了小定,只等國喪之後,再行迎娶。聽說燕將軍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說起來,這位左姑娘將來可是書香弟媳,書香這般熱心的問,羅夫人善解人意,一早笑道:「桃依說她這位小姑子為人溫婉,性子謙和,最是好相處,你且將心放在肚裡吧。」

聽得左姑娘為人謙和好相處,書香始放下心來。

眾人這裡取笑她才幾歲,便頗有長嫂如母的風範。

一時裡宴罷,五月的邊城天氣已暖,羅夫人便帶了眾人去後園子裡休息賞景,叫了戲斑子裡的遠遠在柳亭裡把些輕軟的調子唱著,又特意替郭勝與裴歡歡抬了一架低矮的胡床上,鋪上厚厚的毯子,將兩兒放到上面去爬,眾人看著取樂兒。

郭勝與裴歡歡倒似兩世的冤家似的,兩人四條小肉腿兒一個朝前爬一個朝後退,本來互不相干,可是總能爬到一起,踹打起來。

裴歡歡年紀小,但踹起郭勝來毫不腳軟,漲紅了臉憋足了力氣的踹,引的眾人直笑。

這裡還未及笑完,外面已經有人引的蘭萱來了,進來見過禮便向書香稟報:「俊大爺跟個男的來了,說是老爺的二弟。」

眾人皆不知裴東明家事,但書香熟知這些事,早變了臉色,向羅夫人告了個罪,便要回家去。

羅夫人只當她頭回見婆家的人,太過緊張之故,臉色都變了,豈不知她心中隱隱興奮,倒想著他們沒找回去,這會子既然裴家人找了來,設若這當弟弟的真不是個好的,倒讓她逮著機會替自家夫君出出惡氣。

裴家大廳裡,生兒侍立在旁,裴東寧大模大樣坐在大廳首位,喝了口僕婦端上來的熱茶,端詳著大廳裡的陳設,側頭問裴東俊:「發財了他?」

裴東俊苦著臉勸他:「甯兄弟,你能安生點兒嗎?」

他年後販貨回去,著實賺了一筆。本來裴東明這事他咬死也不吐口,也只是稍微向著家中娘子透露一二,婦人在外被人恭維了幾次,便忍不住要顯擺,一分添作了三分,向人炫耀了一下裴東明如今發跡了……還當過將軍……

此事驚動了族老,特意叫了裴東俊過去,問了問他裴東明之事。

裴東明心道:以前他被父母見棄的時候也沒見你們一個個撲上來,如今聽得他發跡了,倒都來找我打問。

依著裴東明的性子,反正應付這些人綽綽有餘,索性一五一十告訴了族老,甚直自己被他帶著進入四品府衙如入自家庭院……

裴家族長,說穿了不過是一輩子窩在裴家坳的一個老漢,比旁的人袓產多一些,多讀了些書,平時最愛擺出處事公允的面孔來……至於事實上如何,眾人心知肚明。

族長聽得這些,便使人去將裴東明生父養父均叫了來狠狠訓了一頓,只道他們放著兒子不管,如今兒子發跡了,也應該來往來往,讓他為族裡帶些好處來。

裴九裴十六抹不開面子,兄弟二人便商議,派了裴東寧前來。

裴東寧自小便不喜歡這個哥哥,只因他娘一向喜歡在他耳邊念叨,他這個哥哥是專來奪他家產的,因此他懂事之後總視裴東明為仇人一般。裴東明小時候一度很喜歡這位弟弟,好多次總喜歡帶著他玩,後來在養母的有意引導之下,兄弟兩個漸成陌路了了。

在裴東寧的印象裡,這位大哥從來諾諾,父母說什麼便是什麼,無一絲反抗的意識,連他的無理要求也總是不拒,被父母逼著搬到那個破草棚子裡的時候,也只是挾著自己的鋪蓋捲兒自去了,連多要幾兩銀子都不曾。

如今進得他家,見得高門大院,僕從不少,心中已經認定了這家產是自己的囊中之物,行事早張狂起來了。

他這裡正坐著打著如意算盤,已聽得門口有腳步漸進,有丫環在門外道:「夫人回來了?」

一個很是柔和的聲音道:「我聽說俊大哥來了,可是在廳裡?」

裴東俊從椅上站了起來,向外迎出來兩步,客氣道:「可是弟妹回來了?」回頭見裴東寧還坐在椅上,壞心暗想:東明對這位弟婦千依百順,不如就讓寧小子張狂一番,好讓他吃些苦頭……

書香進了來,先同裴東俊見了禮,便徑去座上坐著,同裴東俊聊了些回去生意如何,家中老小安康與否,將裴東甯完全晾在了那裡。

裴東寧在那裡坐了半刻,見嫂子進門對他不聞不問,心中已然有氣,咳了兩聲,這位文文弱弱的嫂子連眼角都不曾朝自己瞟一下,心中怒火已是忍不住拱了上來,騰的立了起來,一拍桌子怒道:「嫂子竟然連人也不招呼一聲,忒無禮了些吧?若是在族裡,這般不知禮數的婦人早被休了!」

書香順手拿起丫環剛端上來放在那裡的熱茶朝地下一摜,熱茶和著碎瓷片碎了一地,她卻穩穩坐在那裡,冷笑:「都說長嫂如母,這是哪家子的規矩,既然是弟弟,進了我家門,就應該來向我這嫂子請安問禮,怎的目中無人到如此境地?若非看在你是東俊大哥帶進來的,我早讓僕從一頓亂棍打出去了!」

裴東俊一愕,旋即目中露出笑意來,這位弟婦看著原是個文弱的,哪知道性子卻極為剛烈,瞧她這反應,東明兄弟的舊事她定然全部知曉。當下作出一副惶恐的樣子,立起來向她賠罪:「都是我的不是,東甯兄弟非要來看看東明,我這不是想著他們兄弟好些年沒見,便頭腦一熱答應了下來……」

裴東寧站在那裡,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張臉漲的紫紅,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氣的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個婦人,他非得逼裴東明休掉不可!

他心裡這般想著,瞅著書香的眼神便極為不善。

書香「哧」的一聲冷笑:「我家裡來的向來都是知禮的客人,這般不知禮數的東西,進門不拜見長嫂,就算是一頓棍子打出去,還要我支使僕人來洗地……」這是□裸的挑釁,是說裴東寧髒了她家的地。

裴東寧這下終於忍不住了:「你等著,我要是不讓我大哥休了你這毒婦……」後面如何,他倒沒說出來,拂袖走了。

出得廳來,便聽得那婦人與裴東俊大聲寒喧,笑語如珠,親切自然。

裴東寧一口氣憋在心裡,恨不得回身將這廳堂裡的東西砸的稀巴爛,想到裴東明回來之後,將這婦人好好羞辱,他定要她跪下來苦苦求他,總算咽下了這口氣,一徑朝外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