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4 章

八月十五,響水客棧如期開業。

書香在參觀完之後由衷感慨:不得不說這是一座古代的五星級酒店,裡面的配套設施非常的完備,充分考慮到了大夏與北漠兩國的建築風情,既有仿北漠氈帳的小院,也有江南精緻的院落,假山錯落,每個院落都各有特色,連房間細小擺設也各有不同。

客棧裡除了十二個時辰供應熱水,集南北熱菜與一體的廚房隨時恭候點菜,每個小院獨立的廁所,還有專門的漿洗房,免費幫客人漿洗衣服,整體服務水準非常不錯。

其實響水客棧最吸引人的,卻是丁師傅耗資建的澡堂子。

大概是丁師傅這江南書生在北地呆的太久,頗為懷念自家溫泉莊子上的湯池,又見著響水客棧占地頗大,索性便在響水客棧一側辟出來一個大院子建了澡堂子,不但有與客棧相通的院子,還有對街開的門,簡直可以算是獨立于響水客棧的另一門營生。

書香知道還有特別面向男客的這種福利以後,除了感慨這個世道男女並不平等之外,向裴東明酸溜溜的丟了一句:「你可別去澡堂子裡泡啊,小心染了花柳病回來。」

這個澡堂子她沒有機會進去,不過可以想像,在娼妓業如此發達的時代,那些遠行的客商們總要找地方解決生理需要的。

不知道是書香的這話提醒了裴東明,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當日裴東明便上街聘請了古大夫作為澡堂子的看診大夫。

外間都傳裴掌櫃貼心,連洗個澡也要請了大夫來看適不適合泡澡。

出門在外的商人總怕有個頭疼腦熱的,現在免費看診,何樂而不為?

那些從遠處趕來的行商進了澡堂子,被古大夫診過了脈,然後扒光了衣服,搓掉了一身遠行的泥垢,跳進熱氣騰騰的湯池,小二端著用井水冰過的瓜果進來,放在他們伸手可及的地方……咬一口香甜的蜜瓜,一路的風塵疲累頓時不見了蹤影。

雖然在澡堂子裡泡一回的價格不菲,但是很快去響水客棧泡澡就成了風靡響水的一種社交活動。

今年的糧食豐收,呼延贊與眾北漠行商過招,最後獨得裴記的大宗糧食,為此特意感謝裴東明,請他泡澡。

兩個人進了澡堂子,古大夫先替他們把了脈,正欲往進走,後面走進來的一個塵色匆匆的行商被古大夫把了脈,卻被攔住了。

那行商本來抱著好好泡個澡的念頭興沖沖而來,哪知道古大夫卻一句話就將他阻在了門前,禁不住暴跳如雷。

「我瞧著你們這裡誰人都可以進,憑什麼要把我攔住?」

古大夫拈須沉吟,含蓄道:「這位大官人可是在路上去了那不乾淨的去處?」

「什麼不乾淨的……去處?」那人怒聲責問,最後兩個字卻低了下來。

「大官人還是應該即刻去醫館看診,本城的歐陽大夫看這類的病頗有經驗,這病實在不宜泡澡……」

那人狠狠跺腳,轉身走了。

呼延贊與裴東明對視一眼,從對方的眼神裡看到了「呼延兄你想的沒錯,這大夫就是請來當門神看傳染病的」意思,不禁大笑出聲。

他久經商旅,早知這些行商們跋涉辛苦,停在稍微繁華一些的地方,總要尋些樂子。

男人尋樂子,有錢些的無非秦樓楚館,沒錢的暗門子也鑽得,染上些髒病也是正常的。

「裴兄弟真是心細,考慮的也別樣周到,不怪能悶聲發大財。」

二人相識這麼久,生意場上雖然寸金不讓,但私下裡,性情倒頗為機投。再加上澡堂子裡熱水一泡,心神鬆懈了下來,呼延贊由不得歎息一番家中諸事,講到尚未尋到的小姑姑,這位向來豪爽的北漠漢子幾乎要流下淚來。

「家父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小姑姑還未有消息……」

作為收了客戶的傭金將鏢局的主力部隊撒出去近一年也未有消息的裴東明,雖然收銀子收到手軟,而今也良心小小的發現了一回,請了這位離家千里的北漠漢子回宅子喝酒消愁。

裴九一家自送了趙如梅給呼延贊之後,總巴望著這美人計能夠實行的通,天降橫財。早盼晚盼,如今總算將呼延贊盼了來。裴東海殷勤的迎了上去,張口一聲「妹夫」倒將呼延贊嚇了一跳。

呼延贊久在大夏行商,對本地風俗多有瞭解,面上浮上慚色:「某不敢當!裴公子有所不知,那日我帶了令妻妹回去之後,令小姨子嫌棄某年紀老大,與某護衛隊裡的一個年輕後生一見鍾情,某不好多做阻攔,只好成全了他們,前幾日他們便成親了。」

他似乎慚愧自己年紀老大,肖想鮮嫩的小姑娘,結果被嫌棄了。

這個‘年輕後生’其實比他只小了六七歲。

至於兩情相悅一見鍾情什麼,純屬這位北漠商人順口粉飾。

裴東海跌足大歎,一時裡沒臉再坐在廳裡陪呼延贊喝酒,回客院去與趙如玉理論,大罵趙家女子‘水性揚花,不守婦德’云云。

趙如玉被裴東海破口大駡,又加之前些日子嫁妝被搶,對裴東海的不滿一時達到了頂點,血沖腦門,當即回罵。

裴東海做人兒子太久,在裴九面前彎腰曲膝,裝乖多年,父威太盛,總算成親之後,腳底下有人可踩踏,那夫威一向很盛,比之裴九的父威亦不遑多讓,如今被婦人搶白,頓時惱羞成怒,拳腳便往趙如玉身上招呼。

趙如玉自小也是被家中父母如珠如寶的捧大,嫁人這後已自感委屈,但礙著三從四德,斂氣吞聲,如今怒火沖昏了頭,哪管他天王老子,撲上去就是一頓抓緊撓,夫妻二人在房裡上演全武行。

等到裴王氏聞訊趕來,使人拉開了這夫妻倆,趙如玉面上好幾次青紫,裴東海更慘,被趙如玉幾管青蔥玉指將一張整齊的臉給抓撓了個稀爛,恐怕一時半會再不能出門見客。

裴王氏一輩子在裴九面前忍氣吞聲,本來家中娶了個媳婦兒,眼見著媳婦兒也被兒子壓著一頭,心裡始平衡許多,哪知道今日媳婦全不顧臉面,抓撓開來,頓時板起臉來,要好生教導一回媳婦兒。

「這是哪家子的規矩?做什麼惹的丈夫生氣,竟然敢跟丈夫還手?這般的不守婦德,就應該一紙休書休出去!」

趙如玉尋常對這位婆婆也有幾分懼意,可是自來響水,眼見著裴王氏在書香面前節節潰退,全無還手之力,心底裡早對婆婆累積了許多不滿——柿子都撿軟的捏。

她做了好幾年軟柿子,如今立志要硬氣一回,當即回嘴:「想要休我也容易,只消將我的嫁妝還我,一紙休書我離了裴家,照樣能活!」話雖狠,眼眶裡的淚珠卻難抑,被她仰頭吸氣,待那淚意過去,轉頭拋給這對母子一個冷笑。

裴王氏:「……」

裴東海:「……」

反了天了!

這一刹裴王氏悲從中來,禁不住開始後悔。

自來響水,折財不說,連守規矩的三媳婦也被刁蠻的二媳婦給帶壞,有樣學樣,居然敢跟丈夫對打,跟婆婆頂嘴……再要住下去,說不得這兩個媳婦都要踩到她頭上來了……

客院雖然鬧的不可開交,主院卻和樂融融。

呼延贊收糧已畢,只等手頭的貨物全部脫手,便要回到北漠王庭去。

蘇阿爸再見到呼延贊,倍感親切,又懷了別樣心思,與裴東明父子倆個將呼延贊灌了個大醉。

裴東明本來準備送呼延贊回客棧歇息,蘇阿爸卻道:「天色這般的晚,不如便讓他留在家裡。」

裴家收拾出來的客房如今被裴九裴十六兩房占著,哪有多餘的空房待客。

裴東明為難的看著蘇阿爸:「阿爸……我總不能將呼延兄送到娘子的起居室去住吧?」

被媳婦兒知道他送了個男人放到自己的私人領地,恐怕項缸都是輕的。

「就知道你是個怕媳婦的。」蘇阿爸笑道:「送到我們院裡廂房去住。呼延是個小輩,住到我們院裡也合適。」

裴東明頓時大喜過望,連連朝著蘇阿爸作揖。

自蘇阿媽住進了這院子,除了裴歡歡偶爾留宿,還沒住過別的客人。

裴東明扛著醉後的呼延贊進了院門,一時驚住了蘭萱跟蘇阿媽。

蘇阿爸逕自指揮著裴東明將呼延贊安置在了廂房,遣了蘭萱去打熱水,上前去三兩下扒開了呼延贊的前襟,在古銅色的肌膚之上,前胸靠近心臟的地方,紋著一隻展翅飛鷹。

蘇阿媽的淚水沒有任何預兆的流了下來,如開閘洪水,決潰千里。

北漠王庭,王族男兒向以狼頭紋胸。但呼延家族不同,祖上累世遠走他國行商,崇尚展翅雄鷹,男兒成年之後,即會在胸前紋以飛鷹為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