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婁奐給未來將軍夫人繪製的首飾圖樣子出來了。
他是個謹慎的人,拿了這些寶石珠玉回去研究了許久,終於按著每一塊寶石的品相設計出了首飾樣子,又怕不能入未來將軍夫人的眼,特意著信得過的老僕送了一份到裴府.
東西交到了書香手上,她與裴東明商量了一番,便喚了燕檀來家裡親自瞧一瞧。
燕檀這些日子被裴淑娟追的煩不勝煩,軍中已經有風言風語,正想著找個機會請書香出面規勸一番這裴家的小姐,哪知道書香漫不經心翻著首飾樣子道:「我本來就為著她天天膩在我面前打探你的消息,索性讓她學一學羅大小姐……」
話不投機半句多,書香與裴淑娟性子想法截然不同,天天被個不喜歡的人堵在家裡膩歪,還要做出一副姑嫂深情厚誼的樣子來,這日子過的便不痛快起來。
燕檀被她這番話堵的哭笑不得:「大嫂你也不能嫌煩就往營裡推啊,好歹我也是快成親的人了。」這事要是被左遷那位大舅哥知道了,還當他怎麼著了呢。
萬一換來一頓老拳就不合算了。
書香放下首飾樣子,難得花費了一分鐘時間仔細端詳了一下燕檀的這張臉,燕檀在她這樣的端詳下驚慌向裴東明求助:「大哥你看看大嫂這是什麼眼神?」只看的他心頭發虛。
裴東明當妻奴已久,如今在家裡唯媳婦兒馬首是瞻,見書香這般打趣的眼神,立馬湊趣的捧了杯熱茶送到她手上,溫言軟語:「媳婦兒你慢慢看。」然後好奇:「二弟臉上長花兒了?」
書香歎息一聲來應他:「夫君說的確然不錯,二弟臉上長花了,不然為何這般的招蜂引蝶,還招惹到了我們家?」
這話頓時惹的裴東明大樂,「也對,二弟你自己招來的蝶自己解決,可別盡往兄嫂身上推。」
燕檀幾乎想仰天長歎:當年與大哥結義的時候,大哥深明大義,大嫂溫婉賢淑,怎的這才過了幾年,哥嫂便如此的不著調了?
若是大舅哥左遷開堂審問,他定然要高聲喊冤。
不過裴淑娟天天往營門口去圍追堵截他,已經對他造成了不小的困擾,既然裴東明也不反對他解決這件事,他就有必要籌畫一番。
這一切裴淑娟自然無從知曉。
等到她知曉燕檀來過了家裡了,趕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走了,書香還在研究婁奐畫的首飾樣子。
京城裡嫁過來的將軍府貴女,也不知道品性如何。
她這廂想的出神,裴淑娟不見了燕檀,便知已走,心情頓時低落,順手從書香案頭拿過婁奐手繪的首飾樣子來瞧,一瞧之下頓時驚羨不已,暗歎裴東明夫婦如今家底之厚,自己從今往後不但不能得罪這位嫂子,更要好生巴結。
「大嫂,這是你新打的首飾樣子?」
書香張了張口,忽然之間發現扼殺少女初戀這種事情,實在不是她的長項。不過沒有被現實碾過夢想的少女總歸不知道生活的可貴之處,充當那只一棒子打醒做夢少女的棒子的書香,內心尤其不忍。
「這是燕二弟請銀樓少東給未來將軍夫人繪製的首飾樣子。」
嘎?未來將軍夫人?
裴淑娟粉面頓時紅透,嘴角悄悄彎了起來,嬌羞似蓮。
「等國孝過了,燕二弟也時候去京城迎親了。」
裴淑娟面色戛然而變,粉面頓時白透,顫著聲音直著嗓子質問書香:「嫂子是說,燕將軍已經訂親了?」
也只有裴周氏才能生出這般糊塗的閨女,也不管人家訂未訂親,瞧著官途亨達,樣貌清俊,便奮不顧身撲了上去,也不知是奔著燕檀那張臉去的,還是奔著他那官位去的?
她面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來:「怎的妹妹不知?燕二弟訂親的乃是京中左侍郎的妹子,左大帥的女兒,若非國喪,大約早迎進燕家門了。」
裴淑娟目中含了一泡淚,連語聲都似要哭出來:「我從哪裡知道呀?」只聽說他尚未娶親,從無人告訴過她燕檀已經訂過親的啊!
她轉頭風一轉從書香房裡旋了出去。
這日晚飯,裴淑娟一口未吃,趴在房裡哭了個昏天暗地。不久之前的那些個夜晚,她還癡癡傻傻,做著將軍夫人的美夢,想到能如羅桃依一般奮力搏個將軍夫人的位子,再想到良人俊顏,禁不住臉頰燒透。
而今夢碎,難不成要回頭嫁給裴家坳那浪蕩子?
裴周氏聽聞女兒晚飯未吃,特來探望,安慰她許久,才從裴淑娟口裡聽到這一切。
她是個頗會算計的婦人,雖然在與養子兒媳的算計之中一再敗北,但也不能表示她看不清楚這中間的好處,更何況她一早就不喜歡裴十六替裴淑娟訂的那門親事。
「不如這樣,假如能做這位燕將軍的平妻或者妾,你可願意?」
對方的妻門實在家世高華,與她們這樣的商賈之家全然不能相比。可是自家女兒就算再不好,燕檀既然與裴東明名為結義兄弟,恐怕也不好意思讓義兄的妹子屈居妾室之位吧?
只有先圖謀妾位,再搏平妻之位了。
裴淑娟停止了低泣,目光漸漸明亮堅定了起來。
「只要能夠陪在他身邊……就算是做妾我也願意!」
若是能攀上個四品武官為妾,就算是裴十六恐怕也不能阻止,難得的是這件事大有好處,此後他們一家在響水紮根大約是指日可待了。
裴周氏輕蔑的朝裴王氏所居的客院瞟了一眼,名不正言不順的,看他們能厚著臉皮住多久?
燕檀自從裴家出來幾日,出營再不曾遇到攔路的,心裡暢快,自為大哥大嫂替他掃清了障礙,正想著自己的那番佈置大約再用不著了,轉天卻又在營門口遇到了梨花帶雨的裴淑娟。
他身邊的親兵如今與他十分相得,一個眼神便明白主將所想,先行去了。
燕檀這裡難得停了下來,對著淚意朦朧的裴淑娟溫柔相詢:「裴姑娘這是怎麼了?」
裴淑娟越發哭的不可收拾,心道:他對我終究不是無情無意,往日冷淡恐怕是已經訂親的緣故。今日見到我這般哭泣,便憐惜若此,這般好的男兒,可惜卻已經訂了親……此後兩人之間還多出來一個門第高華的嫡妻……想至此節,哭聲更甚。
淚水糊眼,她自然看不清燕檀眼中一閃而逝的厭惡之色。
「此處人多,裴姑娘這般哭法……」
燕檀面上難得顯出為難之色,目光又朝營門口去瞧,裴淑娟順著她的目光而去,已見到不少瞧熱鬧的軍士,她哭的這般大失儀態,心裡便有了幾分難堪之色,好在燕將軍始終和顏悅色,不似往日冷冷淡淡,想來是憐惜自己的。
見他目光若有似無往營門另一側而去,人已經拔腳而行,卻丟下了一句:「總要尋個僻靜之處……」裴淑娟腦中刹時清明。
裴周氏說過,這位燕將軍嫡妻尚未進門,倘若是此時與他有些首尾,就算不曾真的有夫妻之實,只要傳了出去,他必得為她負責。
裴淑娟看著他漸行漸遠,擦了把眼淚便追了上去,懵懵懂懂,也不管所去何處。
她一路遠遠跟在燕檀身後,從營門口出來之後沿著營牆一路而行,到得街面上,見得一處面街而開的門臉,燕檀不見了影蹤,但他的親衛營兵卻站在那門口,似乎是專為著給她提示。
裴淑娟無暇多想,便進了那門。
她來響水這些日子,其實只知響水城中大概,細處卻不甚知道。就算是摸到軍營,那也是秋芷有意透露,但軍營旁邊有些什麼,她卻不曾瞧去打探過。
她今日之時,這院內廳裡坐著一名樣貌端正的中年男子,一臉驚愕正給人把脈,似乎會乍然冒出來的年輕姑娘給驚住了,只呆呆盯著她瞧。
這裡難道是個醫館?
裴淑娟有心動問,但那大夫跟患者的眼神都有幾分神怪,這大廳卻不似一般人家的廳堂,而是廳內便有長長的走廊通往後苑。
她索性道:「方才進來一個年輕男子,大夫可知他去了何處」
都到了這般地步,就算是燕檀想要個僻靜之處,她也要教旁的人知曉。
那大夫神色古怪,張了張口,終究朝裡一指,「姑娘往最裡面走,天字第一號便是。」
裴淑娟便無畏的朝裡面而行,途中遇到好幾個肩上搭著白布巾子的小二,她恍然大悟:原來這是個吃飯的地方,只是鴉雀無聲,想來不到飯店,客源不旺。
不過吃飯的地方還設著個坐堂大夫,這也多少有些奇怪。
她心頭有事,便將這些怪異之處盡作不理,只一心一計要找到那天字第一號房,又拽著一名小二問了問,七拐八拐,終於到得一間房前,想也不想便推門進去了。
這房裡方推開門,便覺濕意繚繞,面前有些模糊,她大著膽子再往前走幾步,方瞧清楚,房裡是個大池子,池子裡一個男人正背著他泡在水裡,光裸著上半身,想是燕檀。她頓時恍然大悟:原來,他說的僻靜之處便是這裡?
裴淑娟悄悄兒脫了夏裙鞋襪,只著中衣悄沒聲兒入了池,雙足被池中熱水浸透,她長籲一口氣,只覺這些日子的費神勞思今日終於得報,眼前鮮花鋪滿,富貴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