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院子裡,鬧成了一團。
公堂之上的情形還沒傳回來,裴周氏是個不肯吃虧的性子,她爬起來之後,便
不依不饒往小鐵身上去撞:「我今日就讓你這野種將我撞死,不然……」
書香見勢不好,轉頭將裴歡歡遞給了身後的錢奶娘,囑咐她跟秋芷帶著小丫頭進去,別嚇著孩子。
裴家人的無賴,她非今日才知,但今日才知,若是沒有了裴東明,她們母女兩個恐怕會被吞的骨頭渣子都不剩。
裴周氏死揪著小鐵不放,回頭怒駡龔氏:「你是死人哪?」
龔氏被婆婆威嚴所懾,又見對面是個少年,狠了狠心也往小鐵身上去撕扯。
小鐵一心想護著書香,半步也不肯退讓,三人當即鬧成了一團。
事到如今,裴王氏與趙如玉既然進了這個院子,想起自己損失的那些首飾錢財,便不想空手而回,婆媳倆對視一眼,難得有了默契,繞過這糾纏的三人便往書香房裡闖。
書香身邊圍著的蘭萱與幾個小丫頭見這婆媳婦倆不懷好意,出手相攔,卻被裴王氏狠狠打了一個耳光:「賤婢,再敢攔著將你賣入青樓!」
蘭萱向來寡言,面上挨這一下,反平靜道:「就算想賣了婢子,哪也得有本事拿到婢子的賣身契。」手腳不停死攔著裴王氏與趙如玉。她身邊兩個小丫頭子有樣學樣,也齊齊攔在這婆媳婦倆面前。
「大伯母帶著弟媳往我房裡闖,這是打量著趁亂撿漏呢?」
書香被圍在丫環身後,見這婆媳婦倆上來便打人,怒火如焚,口裡更沒好話。
趙如玉雖然敬佩這大嫂有手腕,將個男人與家都把持的點滴不漏,但同樣也垂涎她那些首飾,亂世為王,不趁機大撈一筆,如何對得起自己?
書香院子裡向來僕婦不多,大多都在外院或者廚房,平日也不敢擅闖,是以一時半會倒不曾過來。
混亂中,小鐵的臉上被裴周氏撓了一把,頓時四條血印。
他到底只與同窗少年動過手腳,都是少年氣盛,打起架來拳來腳往,不似婦人這般歪纏,抓撓撕掐,不一會便敗下陣來,偏還擔心書香,不肯退後一步。
鬧的正兇時,只聽得一聲炸雷般的聲音:「誰敢打我兒子」門口闖進來一個黑壯漢子,將裴周氏婆媳婦一手拎起來一個,扔了出去。
裴周氏與龔氏慘叫連連,天冷地濕,這般扔出去都是凍土,就算穿的不薄,全身的骨頭也感覺跌碎了。
小鐵歡呼一聲:「爹……」眼眶已自紅了,轉頭指著裴王氏與趙如玉,催促:「快幫幫義母。」
老鐵力壯,拎著裴王氏婆媳婦倆的後衣領,如法炮製,將這婆媳婦倆也扔了出去,又是幾聲慘叫,想來也是跌的不輕。
蘭萱頭髮被抓的全散了開,臉上又是掌印,小丫頭子們臉上也都帶著印子,可是轉頭看看書香安然無恙,終究放下心來。
書香越眾而出,誠心誠意向老鐵深深福了下去:「多謝鐵大哥!」她雖然練過,可是要是真的與長輩對打,贏是贏定了,可是不一定能落得了好。
老鐵見到小鐵挨打,也是急了才做出這行為,此刻局促的搓著大手,側身不敢受這禮:「我……我家小子這些年多虧了夫人照料,若是我照料,哪得這般好。」
他是個粗人,從來不會多說好聽的話,只是有空上山獵得野物,必要給書香家送一些來。
裴家如今日子好過,也只有這些才能表達些他的心意。再回頭看緊盯著自己不放雙眼晶亮的兒子,這幾年聚少離多,他這個父親總是將孩子丟到裴家,可是看孩子身上的衣衫鞋襪,哪一處不妥貼?就算如今臉上還有被方才那婆子抓撓出來的傷痕,離別一年,那身量也撥高了許多,氣色極好,他瞧著不知道有多高興。
老鐵從心裡感激書香。
鏢局自接到呼延贊尋人的這票生意,他帶著十名鏢手與嚮導在依爾林大草原轉悠了快一年,終於輾轉收到了呼延贊給嚮導傳過來的信,人已尋到,鏢師可速迴響水。因此他日夜兼程,進城之後先去的學堂,哪知道學堂今日放假,想來兒子定然在裴家,便直接尋了來。
裴家門房知他乃是小鐵親父,自然放行,又好心指點他小鐵此刻在書香院裡,今日還未出門,他牽掛兒子,走的飛快,竟然教他直闖了進來,這才有了開初一幕。
裴周氏與裴王氏吃了大虧,帶著各自的媳婦回房去向丈夫彙報戰況順便梳洗。老鐵與小鐵父子相見歡,小鐵正摟著老鐵的胳膊不住問話,前院門房領著一隊差役進了來。
領頭的是本城的捕頭,規規矩矩站在書香院門外等候丫環通報,書香與老鐵小鐵正在房裡說話,聽得差役來了,抬手將發上釵子撥下來兩支扔在桌上,一把便弄亂了頭髮,直成個亂糟糟的模樣,又擠出兩滴淚來,這才往外面走。
老鐵與小鐵不知她這番作為,父子倆個傻傻對望一眼,也跟了出去。
那捕頭久聞裴娘子之名,又常在街市間見過的,每次俱是溫婉賢淑的模樣,哪知道會遇到她今日這番模樣。但公務在身,當即躬身見禮:「裴娘子安好。今日小人前來,是為著裴掌櫃自告自身兼告兄弟貪瀆,因著慈安堂財務娘子也知,城守大人傳裴家眾人與娘子前去堂上,並請娘子帶上慈安堂總帳。」
裴東明雖辭官,之前到底是四品武官,這鋪頭敬他仁勇俠義,在書香面前竟也恭敬有禮,決不肯拿她當一般商賈之婦。
書香福了一福:「有勞捕頭稍等,我這便讓丫環取了來。」從襟下抹出個小鑰匙給了蘭萱,回頭吩咐蘭萱速速去拿慈安堂帳目。
蘭萱本來臉上有傷,頭髮又被裴家婆媳給抓亂,有心想下去收拾一番,書香沒有發話,也不敢動。接了鑰匙便去取帳目。那鋪頭又差了別的差役去客院傳裴家兩房上堂。
裴周氏與裴王氏各自歡喜,只當裴東明這下犯的事大了,都摩拳擦掌準備接收裴家財產,先時被老鐵扔出門外去,這會回房早已梳妝打理整齊,兩家當即跟著差役到得前院,見得書香這狼狽樣子,只當是被差役給拘禁之時弄的,各個更是趾高氣昂。
出得裴家院子,裴十六與裴九各自回望一眼這闊大整齊的宅子,長出一口氣,俱存了回頭從衙門回來便收宅子的打算。
都是當爹的,兒子既然進了牢,家產自然歸當爹的。
只是時間緊迫,這親爹與養父一時還無暇分出勝負來。
書香拉了小鐵,又點了蘭萱與之前被打的頭髮散亂,臉上都是傷痕的小丫頭子們隨侍。
公堂之上,羅四海看過了裴東明遞上來的物證,此刻正傳了呂誠來審問。
呂誠將裴家兄弟往日貪污經過一一講明。這慈安堂在響水開了月餘,不知有多少人感念裴記恩德及那些捐款之人,如今聽得好好一個善堂被辦成了這般樣子,頓時義憤填膺,各個恨不得暴揍裴家兄弟一頓,不等他們從人群裡擠出來,已被認得他們的百姓叫破,揪了出來,推搡到了堂上。
到得此時,裴家兄弟身如篩糠,已是抖的厲害,趴在地上說不出半句話來,羅四海一拍驚堂木,乖乖認罪。
等到書香帶著慈安堂總帳,與裴家眾人浩浩蕩蕩到得城守府衙,裴家兄弟已經簽字畫押。
書香進得堂來,先是向羅四海見禮,送了總帳上去,瞧也不瞧裴東明一眼,雙目滴下淚來,向著羅四海磕頭:「小婦人被婆婆與伯母強逼小婦人自求下堂,求城守大人准了,自此離了裴家,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說著在堂上嗚嗚哭了起來。
她身後帶著的一干丫環與小鐵臉上俱有傷痕,反觀裴家眾人,衣衫整齊,更是坐實了裴家婆婆的惡行。
裴東明向來疼媳婦兒,見她挨了打,更添心疼。雖明知書香這番話不是內心真意,也是難受不已,想到裴家眾人來了數月,起了多少風浪,自家媳婦兒又累又氣,如今竟然趁著他不在被打,面上青筋幾乎都要暴起,捏緊了拳頭一臉氣惱的橫了裴周氏一眼,回頭握緊了書香的手,無論她怎麼掙扎也不肯鬆開。
裴周氏等人還不知傳喚他們來堂上是何事,又想著裴東明即將下獄,這一眼大約是怨恨,如今她也顧不上了,只要能拿了裴東明家業,還怕什麼?又見書香主動下堂求去,正合她意,當下洋洋得意,指著書香道:「這婦人惡毒刁蠻,沒得帶壞了我兒,如今又不曾生下子嗣,早該下堂求去了。」
不待羅四海開口,堂下百姓群情激憤,已有人叫駡起來:「沒見過這般惡毒的婆婆,還有這樣不成財又貪心的兄弟,裴掌櫃好好一個人,竟然被你們這樣一家子帶累至如斯境地,當真不要臉之極!」
那人聲音極響,便如一個響亮的耳朵,迎頭扇在了裴家諸人臉上,頓時將眾人扇懵了。
裴周氏回頭朝眾人嘶罵:「胡說,你們這幫爛了舌頭的!」
「大膽刁婦,竟敢咆哮公堂?!拉下去掌嘴!」
羅四海驚堂木一起,裴周氏頓時傻了眼。
當差的差役與裴東明俱都是熟識,裴家家事早已傳遍了響水,掌起嘴來不遺餘地,五板子下去只將裴周氏打的面上高腫,嘴角流血,哆嗦著再不敢胡亂說話。
書香跪地哀泣:「都是民婦的不是,讓婆婆挨了打,求城守老爺開恩,由民婦代領了這五板子。」
羅四海與裴家夫婦打交道久矣,知道裴家娘子是個聰慧的,便是裴記能有今日興盛,這裴娘子在其中出了多少力,他卻是知道的。況書香與羅夫人交好,又與羅桃依掛著師徒之名,話裡話外自然透著一團和氣:「裴氏,你雖是個孝順媳婦,但裴周氏在堂上犯的錯,自然該她來承擔。」
裴王氏與趙如玉對視一眼,婆媳心中俱是同一個念頭,瞧這城守老爺對著書香說話的態度,分明不是當犯婦看待的,難道是……目光已經不由自主往裴東甯兄弟身上去瞧。
裴九與裴十六此刻也發現了跪趴在一邊的兒子,無奈裴周氏吃了教訓,他們也不敢當堂在胡說什麼,只能以眼神示意。
裴東甯與裴東海此刻跪趴在地,與裴東明腰背挺直的跪著截然不同。兩個人共貪了不下七百兩之數,以裴家父威之盛,哪敢再看自家父親眼色,想到回去要被暴揍,就恨不能死,目光躲躲閃閃,哪敢回看自家人眼色?
堂上一片肅穆,羅四海俯視堂下,「裴東明,你妻自請下堂,你可同意?」同意才怪,他這不過是白問一句。
裴東明向來疼媳婦兒,這事相熟的人無不知曉。
果然,裴東明道:「稟城守大人,我妻自進了裴家門,賢淑溫惠,上敬高堂,下育幼女,對夫君凡事無不聽從,實乃賢妻,便是家母逼她自請下堂,草民也堅決不願意!」他說的氣憤難言,堂下聽眾更是群情激憤,已有人議論起來。
「都聽說這裴娘子是個好的,難得的賢妻,不然裴掌櫃怎的能在兩三年間置了這麼大家產?況方才她還自請代婆婆認罰,這般孝順的媳婦兒可難找。再看這當婆婆的,可真是尖酸刻薄又狠毒……碰上這樣婆婆,就算孝心一片又如何?」
聲音不高不低,偏偏傳進了裴周氏的耳朵,她面上本來就火辣辣作痛,聽了這話更是恨不得當堂將臉捂起來不教人看見,心中暗恨書香會作戲,先時明明衣鬢整齊,吃虧的是她們婆媳婦才對。被老鐵扔出去差點將一把老骨頭扔散了架,到這會屁股還疼的厲害,可是這等隱秘地方,當真說不出口,更不能示之於眾。
「既然這樣,那本官作主,裴娘子還是回家好生與你夫君過日子罷。」
「稟城守老爺,非是小婦人定要自請下堂,而是……而是婆婆與大伯母容不下小婦人,今日聽得夫君自告自身,沖進小婦人的院子裡,便是一頓暴打。」書香流著淚拉過小鐵,哽咽泣訴:「老爺請看,這是小婦人收的義子,今日婆婆與大伯母帶著兩位弟妹前來小婦人院子裡,想要將小婦人母女趕出去,小婦人的義子上前去攔了一攔,這孩子便被婆婆抓爛了一張臉,打成了這樣。連身邊的丫環都不能倖免,這般的日子如何過得下去呀?還不如聽從了婆婆,自請下堂的好。」說著她便當堂大哭起來,語聲悲泣哽咽,直令得聞者傷心,見者落淚,全然一個被惡婆婆逼的走投無路的可憐媳婦樣。
堂下不論男女,皆無限同情起書香來,更有那心軟些的婆婆,想起自己半生受婆婆轄制,或有那受了婆婆氣的,無不感同身受,也有紅了眼眶的。
羅四海注目去瞧,見小鐵與書香身後的丫環臉上都帶著傷,書香雖然低頭哭著,但髮髻淩亂,頰邊許多碎發,頭上首飾七零八落,心內暗暗歎息這裴家人品行卑劣,更是打定了主意要替裴東明夫婦作主。
裴東明語聲含悲道:「稟城守大人,草民三生有幸才娶得這般賢妻,況與她成親,當初乃是奉旨,輕許她下堂離去,豈不是抗旨?」
「不錯,聖上賜嫁,裴氏又賢淑溫厚,豈能輕易下堂?」羅四海重重拍響驚堂木,堂下又是一片肅靜,他開口又問道:「聽得裴東明早在投軍之前,已與父母分家另過,可是真的?」
堂下裴十六躊躇了一下,才道:「稟老爺,是有這回事。」
羅四海又問裴九:「裴東明過繼給你兄弟,當初可是入了祖譜,再不能更改的?」
裴九只能答:「是。」
「既然如此,三家便再無錢財瓜葛吧?」
這事,裴九與裴十六自然無從反駁。他兄弟倆個這會還在好奇,裴東明今日進了公堂所為何事。
堂上那高坐的城守老爺已威嚴道:「裴東明今日自告失察之罪,又告胞弟與堂弟掌管慈安堂,犯了貪瀆之罪,」話音未完,裴周氏已經與裴王氏尖叫了起來:「老爺……老爺,他在胡扯……」
羅四海猛拍驚堂木:「擾亂公堂秩序,給本官掌嘴!」
差役撲上來捉了裴王氏與裴周氏各堂了五下,將她們扔在地上,站回原位。堂上堂下重又回復了安靜,羅四海才道:「經本官查實,裴東甯與裴東海自掌管慈安堂已經,合貪六百五十兩善款,並苛待慈安堂內烈屬飲食日用,其行之惡,更應嚴懲。兩人既已認罪,且簽字畫押,本官現判裴東甯裴東海交回髒款六百五十兩,杖五十,徒三年。」
裴東甯與裴東海聽到這判詞,不禁大哭求饒,早被堂上差役拖了下去,老遠還能聽得到求饒聲。
相比較裴九與裴十六的震驚與不可置信,裴周氏與裴王氏目中刻骨怨毒,掙扎著便要往裴東明夫婦身上撲。
「你這個狼心狗肺的,都怨我當初瞎了眼,才收養了你,到如今竟然會反咬一口,害了自己兄弟……」裴周氏哭罵著便去撓裴東明的臉。她就跪在裴東明前面,轉身之際正好行事。
裴東明一躲閃,她尖利的指甲便向著書香而去,裴東明一把將書香攬進了懷裡,她那一下便抓到了裴東明胳膊上,好在還有衣衫遮掩,並未受傷。
裴王氏亦是邊哭邊罵:「……當初將你生了下來,怎的沒有溺死,如今倒養出這般孽障來?」行動間已經跟隨裴周氏去捶裴東明。
她雖是婦人,但拼了命來打人,手上也有把子力氣,只聽得捶頭砸在裴東明肩背之上,沉悶的擊打聲就在眾人耳際。
當著滿堂眾人,裴東明將書香緊緊摟在自己懷裡,不願讓親娘養母傷得她半分,只是他手背上已教裴周氏抓出一道道的血痕。
堂上鬧的不成樣子,羅四海大怒,驚堂木連拍幾下,見還不能奏效,便下令將裴王氏與裴周氏各打了十板子。
這次卻並非掌嘴,而是實打實的板子。
十板子下去,裴王氏與裴周氏終於老實了,便是原還想著為裴東甯與裴東海求情的裴九兄弟倆,審時度勢,也悄悄閉上了嘴。
聽堂的百姓見城守老爺發了怒,也止了議論聲,聽得羅四海繼續宣判。
「裴東明用人不當,犯了失察之罪,戴枷示罪就免了,只是往後更應用心找可靠的人打理慈安堂,善待堂中老人孤兒才好。」
「是,草民明白!」
「至於你所求,要去姓留名,與裴氏一族決裂,本官今日在堂上所瞧,裴家父不成父,母無慈意,兄弟貪髒,品行不端,又無銀錢糾葛,本官今日便准了,此後你便改姓為東,與你妻好生過日子去罷。」
裴九與裴十六便好似眼看著好大一盤肥肉被人從自己盤裡叉走,雖然裴東明可恨,將自已兒子送進了獄中,可他手裡那些資財引人垂涎,當下心疼大加:「大人請三思!」
這下便是連低泣的龔氏趙如玉,心內正惡毒咒怨,疼的不能自已的裴周氏與裴王氏都停止了泣聲,連連去求羅四海。
「大人,不可!」
聽堂百姓譏笑:「方才還罵裴掌櫃……哦不,東掌櫃狼心狗肺,恨不得溺死,這下想到他那些錢財,便捨不得了?這樣有本事有錢又孝順的兒子媳婦去哪裡尋?這下後悔也晚了。」
這話辯無可辯,裴家眾人當時便啞了。
一時裡羅四海懶得再與裴家人囉嗦,自顧退了堂,圍觀聽堂的百姓還未散去,都盛讚羅四海判案公平,碰上這樣惡父惡母,也不是一味愚孝便能過安寧日子的。
書香在裴東明懷裡窩了這一會子,只覺氣悶,心頭發嘔,連忙轉頭去吐,卻吐不出什麼來,面色倒是難看不少。
裴東明將她鬢邊碎發掠到耳後,將她扶了起來,連連追問:「娘子,你這是怎麼了可是被嚇著了?」
書香搖搖頭,半靠在他懷裡,「大概是在你懷裡悶久了,心裡很是不好。」
裴家人這會子生吃了他夫婦倆的心都有了,偏羅四海走了,捕頭卻扔是走了過來,向裴九與裴十六道:「二位令郎所貪髒款,城守老爺令我等兄弟們追回,還要麻煩諸位陪我們哥幾個走一趟,去搜一搜令郎的住處。」
裴九與裴十六氣的臉都青了,卻又無可奈何,紅著老臉當先帶路,身後跟著老伴兒媳往東明宅子裡去了。
那些差役到得客院,將兩院都翻了個地兒掉,果真從裴東甯與裴東海的房裡各搜出了兩張百兩銀票及一點散碎銀子,合起來足有四百五十兩,剩下的兩百兩不知道去了哪裡,想是被他兄弟兩個胡亂花了。
這些差役都是辦案辦老了的,當下不管三七二十一,索性連裴周氏與裴王氏的房裡都搜了個乾淨,卻連幾兩銀子也沒有湊出來,頓時不依不饒,最後還是裴東明出面,應承這兩百兩由自己來付,只是要裴十六與裴九各寫一百兩的借據。
裴九與裴十六如今只盼能將這些差爺送出去,哪顧得了那許多,當即揮筆各寫了一張欠條,書香從箱子裡拿出來兩張銀票,還了這筆欠款。
那捕頭暗贊裴東明心善,臨別之時倒附贈裴九裴十六一句:「今日這宅子便姓了東,兩位裴老爺也是時候挪挪地方了。」拿著銀票揚長而去。
都到了這一步,已經撕破了臉,裴東明早扶了書香回房去歇息,另派了丫環小廝齊來這院子裡守著。
如今裴家人除了那兩百兩銀子的欠款,與他們夫婦再無瓜葛。
秋芷帶著一幫丫環僕婦站在客院門口笑道:「等人走了,今日媽媽嫂子們可要好生將這院子打掃打掃,掃掃晦氣啊!」
她是個爽利性子,早看不起裴家人這番作為,加之裴周氏與裴王氏之前那番潑婦行徑,此刻書香還躺在床上休息,裴東明已經著人去請古大夫,對裴家人,她自然半點顏面也不肯再留。
裴周氏在房裡疼的坐難坐立難立,又聽得這話,一股惡氣直頂著了肺,當下便指揮著龔氏收拾東西,要換個地方住,再看見書香夫婦,她怕自己忍不了這口氣,撲上去生吃了他們。
裴十六呆看著手裡一百兩的借條,怎麼也想不通為何落到了今日這般地步,「就算我們搬了出去,要去哪裡住?」
裴周氏眉毛一豎,便罵了起來:「算是我白餵了只狼,這般的不聽教導又忤逆,心還毒辣,要來作甚?」又催促低泣的龔氏:「就你這樣的窩囊廢,整天只知道哭。還不快去收拾東西,等下搬到你妹妹家裡去。」
這會兒裴周氏萬分慶倖裴淑娟嫁了個寒門小戶的,若是嫁了高門大戶,她這般上過堂挨過板子的,如何去女婿家借宿?
裴十六一家將行李簡單打包,出了客院之時,正撞上腆著臉的裴九。
裴九這輩子都不曾向裴十六低過頭,此刻老臉紅漲,上前去客套:「二弟,你可是要回裴家坳?」
裴十六冷哼一聲,「連路費也沒有,如何回去?」
「那二弟你帶著一家子去哪裡住?」
裴九不顧裴十六的臉色,自顧自問。
「也不知道是誰生的這般狼心狗肺的兒子,我們是住不得了,這會自然是去女兒家住。」裴周氏強忍著屁股上的痛意冷冷道。
裴王氏此刻便跟個小媳婦兒似的低著頭緊跟在裴九身後一言不發。她這個弟妹一輩子不忘記與她為難,此刻她家連個住處都沒有,自然不敢再得罪她。
裴九老臉掛起討好的笑來,道:「那敢情好。自娟兒嫁了之後,我還沒去過她家呢,正好一起去。我這當伯父的正應該去瞧瞧她嫁的好是不好。」
裴周氏涼涼道:「……連添妝的錢都捨不得拿,這會倒想起來娟兒嫁的好是不好了?」
裴九不與她接話,只腆著臉跟著裴十六走,兩家子齊齊往外,路過書香院子的時候,正碰上裴東明送了古大夫出來,一臉的喜色,瞧著尤其刺眼。
古大夫邊走邊笑道:「來年夫人生個大胖小子,掌櫃的可別忘了請我喝杯滿月酒啊。」
「一定一定!」
裴東明發自內心的歡喜,家裡只歡歡一個孩子,終究是太孤單了些。
二人回頭看到裴家這一大家子,今日鬧的這般大動靜,整個響水城無人不知,古大夫如今在澡堂坐診,連忙拱手走掉了,留下裴東明與這些人面對面站著。
他心中滋味複雜難言。
極小的時候,他也盼著父慈母愛,和樂一家。後來不得不漸行漸遠,已無力挽回。
到得今天這一步,誰對誰錯已難說清,只是註定再不能父子親和,母慈子孝了。
他惆然一歎,揮揮手召了生兒來,給兩家各送了二十兩程儀。
裴周氏破口大駡,卻以目光示意龔氏接下程儀。
不等裴王氏開口,趙如玉便上前拿了剩下的二十兩。
罵歸罵,恨歸恨,銀子卻不扎手。
這天傍晚,鐘老實家迎來了裴淑娟的娘家人。
第二天下午,鐘老實陪著裴淑娟去城南送父母與伯父母回裴家坳,眼看著雇來的馬車越去越遠,她哭的撕心裂肺。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書香正在房裡養胎,她將裴東明交過來的兩張借據鎖進了箱子最下麵,長出了一口氣,又朝外喊道:「端吃的來,我餓了。」
門簾掀了起來,卻是裴東明笑咪咪端著一盤餛飩進來了,薄皮大餡,上面飄浮著碧綠的香菜,還滴著幾滴香油,引人垂涎。
她頓覺胃口大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