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年六月,書香生了一個大胖兒子,綠蔭遮窗,從北漠運過來的葡萄樹長勢喜人,堪堪將她窗前爬成一道綠牆,兒子便暫叫青哥兒。
國喪早除,郭家二妞子出嫁的時候,書香正在坐月子,除了托裴東明帶些添妝的東西,真人實在不能親自到賀。
雁兒與羅桃依早在三月間便各生一子,趙老摳竟然不肯在響水酒樓擺滿月酒,只肯在家裡請了相熟的幾家人去吃酒。
他如今不比往日,在這城內認識的人家極多,又掌管著幾家店鋪掌櫃夥計的工錢,外面生意場上也認識不少人,卻還是不肯鋪排大辦,眾人只笑他得了兒子還是一般的摳,他卻摩挲著說話已經十分流利的趙小妞子的小腦袋保證:「誰管他閨女小子,只要生的比妞子晚的,滿月酒一律不能超過妞子的規格。」也不知道是省錢還是疼女兒。
趙小妞子如今玩的正到興頭上,賀黑子將賀城也帶了來,外加歡歡與郭勝這倆個開始搖搖擺擺開步跑的小鬼頭,還有大妞子的兒子李俊,一幫小蘿蔔頭由一群奶娘丫環看著,在趙家院子裡玩的不亦樂乎,間或你打哭了她,或者她抓了你的臉……引的圍觀眾人大笑不止。
書香當時亦在場,因此生下青哥兒以後,與夫婿數次商量,便要效仿趙老摳。
但東記如今聲勢愈發壯大,慈安堂帳目清明,各店鋪賺的也不少,還有許多生意場上來往的客戶朋友,東明很是想儉辦,奈何還未滿月,賀禮便收了一屋子,連上上個月來的連存也拈著鬍子出主意:「要不……滿月酒不擺也行,索性在慈安堂佈施三日吧,邀請那些人去慈安堂親手施粥施米?」
連存自歸穩鄉間,安閒度日,但架不住書香自懷了青哥兒以後,月月一封信的懇求,只得帶著僮兒重迴響水。
書香抬著大肚子熱情的將連存迎到了家裡,住進了蘇阿媽當初住過的院子,順便把皮猴子歡歡跟各店的帳目一起送了過去。
連存:……閨女你到底是想我了還是想使喚我了?
書香揪著眼睛骨碌碌轉的歡歡扔到了連存懷裡,招呼了秋芷蘭萱上茶端果子,撫摸著沉重的肚子長呼一口氣,「女兒都累成了這般樣子,沒道理讓義父躲在鄉間偷懶。」
連存「……」
比起趙老摳與書香,讓一個習慣了與敵人玩合縱聯橫的軍師來管理幾家店面的帳目,委實有些大材小用了。不過沒幾日,連存就找到了第二職業,成為了一名光榮的教育工作者。
說起來,這是慈安堂的缺漏之處,就算替失父孤兒提供了庇護之所,遮雨之地,但這些孩子大多乏人管教,又過早感受了世態炎涼,性格多少有些偏激,實在是需要一位元睿智寬容的長者來悉心教導。
不巧連存正合適。
他在三天之內參觀完了城外的萬畝良田,城內的千家商肆,切身感受到了這座曾經滿目瘡痍的古城翻天覆地的新變化,也興致勃勃的表示閑了這幾年,再不找點活幹,這把老骨頭就真的要閒散架了。
作為一個上任兩月有餘的教書先生,他提的這個建議雖然有幾分私心在裡面,到底是個非常不錯的主意,東明當即採納。
於是青哥兒的滿月宴變成了慈善日,響水城有名的大商家,包括大夏及北漠各地趕來的大商家都挽起了袖子施粥施米,順便表現親和的一面。
和氣生財。
大商家受邀前來,小商家也紛紛效仿,一時出現施粥者與被施者幾乎持平的現象,在響水引為美談。
事後連存一盤帳,對響水商家的慈悲心腸有了切身而直觀的感受,捋著鬍子大歎:「善哉善哉!」據說他歸隱之後整日與名士廝混就算了,居然還愛跟寺廟裡的和尚來往,急得家中兄弟皆以為他有出家之意。
不肯成親也就算了,等他百年之後,子侄輩倒可以過繼一個,可是真要出家,那就大大不好了。
是以家中諸人聽聞他要再返響水,直恨不得敲鑼打鼓歡送他——還有遠遊的心勁,就說明還留戀紅塵,尚無出家之念。
連存當了慈安堂的先生,既管帳又替孤兒開蒙,順便將歡歡也帶到了慈安堂學識字,書香心道:這就是古代的幼稚園了吧?只是歡歡這開蒙也太早了些。
連存笑咪咪:「反正早晚總要開蒙的。」
於是尚不能流利表達自身意願的歡歡便被揪到了慈安堂去被迫開蒙,認識的一干師兄師姐們一概可將她輕易抱起來或者揉臉捏耳朵各種撫摸,日子苦不堪言。
歡歡在師兄師姊這種強烈的「愛意」之下,對連存又怨恨又敬畏。
一方面她小小的心裡已經明白娘親早已經不能拯救自己於水火,另一個方面又對一個眼神便可令聒噪‘面目可憎’的師兄師姊們安靜規矩下來的連存充滿了敬畏之意,這使得無法無天的裴小猴子唯有在連存面前才少見的規矩了起來。
連存對歡歡這種幼童複雜微妙的心情完全不能感同身受,他原本不過是看著小丫頭可愛,書香又挺個大肚子,找個名目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好好親近親近的意思,哪知道弄巧反拙,小丫頭在他面前卻少見的老成持重了起來,那種頑皮勁兒忽爾沒有了。
引得連存數次反省自身,有無對小猴子嚴厲,最後覺得……他對小猴子一向慈愛有加,學堂裡打手板,通常總是別人挨板子歡歡看熱鬧……
——向來睿智的連大軍師忘了,這世上有一種威懾人心的刑法叫殺雞儆猴。
七月裡,呼延贊帶著商隊前來響水收糧,順便帶來了蘇阿爸與蘇阿媽給書香一家的禮物,特別是給歡歡的小玩意兒,整整拉了一大車。其餘的還有給書香的各種首飾寶石胭脂香料,北漠的各種皮裘等物,件件都是值錢貨,簡直可以開個鋪子做生意了。
北漠如今雖屬於大夏的蕃屬國,到底蘇阿爸仍是北漠的王子,當年王府仍在,屬地部眾亦在。當今北漠王族凋零,曾經的北漠可汗,如今的北漠王感念幼弟當初處境艱難都不曾想過奪權,兄弟分離這許久,經過戰敗臣服敵國之事,總算將生死榮辱看的淡了太多,遂將蘇阿爸王府屬地部眾盡數還了他們夫婦。
呼延贊迎回姑姑,兄妹違暌久矣,抱頭痛哭之餘,舊日被大夏軍打劫掃蕩一空的王府從裡到外的修葺便被呼延一族包了,等到蘇阿爸夫婦重新往進王府,才發現不但府中所有佈置皆是嶄新,連帶著庫房裡也堆的滿滿,各國搜羅來的珍寶香料藥材擺件古玩等碼放的無處下腳。
呼延贊的阿爸,呼延老爺子對此事的解釋是,這些東西乃是呼延老老爺子留給愛女的嫁妝,還有眾位哥哥給她準備的嫁禮。
——雖然這些禮物送的遲了幾十年,但總算在有生之年送到了她手上。
呼延贊講起這一切眼裡有著欣慰的淚水。
在小姑姑夫婦到達北漠王庭的三個月之後,他阿爸含笑而逝。
相對於大夏人的守喪風俗,北漠人更為灑脫自由,全無這些禮節。哀由心生,真正的悲傷懷念是個體的,隱秘的,深埋心底默默憑弔的。
呼延贊以右手捂著心口,躬身向著書香夫婦致謝:「阿爸說,一定要我感謝你們,讓小姑姑感受到了天倫之樂,有兒有女有孫。小姑姑在大夏幾年,過的十分愉快。從此以後,我們就是兄弟!」
慌的東明與書香立時還禮不迭:「阿爸阿媽救了我的命,在我們大夏,等同於再生父母……」東明頗有幾分不好意思道。
於是歡歡便多了一名伯伯。
這個伯伯最顯著的特點是錢多。
他在宣佈成為東明的兄弟之後的那個早上,招呼手底下的護衛將自己的行禮扛到了東明家,堅決不再住到客棧,而是要住到‘自家兄弟’家裡。
這位不見外的大伯住進來之後,歡歡忽然之間就格外幸福了起來。
娘親不讓吃的不讓玩的違禁品便被源源不斷的偷渡了進來,更多添了許多新鮮小玩意兒,這引得很長一段時間,歡歡放學之後,總喜歡一頭往呼延大伯住的客院裡鑽。
待到九月份,呼延贊準備回北漠的時候暗示自家兄弟:「大哥家裡的幼子今年五歲了,可上馬拉小弓,算帳做生意,氣性又好……」
書香與東明不明所以,只盛讚:「不虧是大哥家的兒子,就是聰明。」
呼延贊本來少見的學了一回南夏人的含蓄婉約,哪知道這兩人完全不明白自己話中含義,當下心裡發急:「這樣子的孩子,東明與弟妹難道不想招為女婿?」
書香與東明:「……」
歡歡還有一月才滿兩周歲吧?
呼延大哥您到底是有多恨娶啊?
呼延贊怏怏而回,不過多了個有錢的大哥,好處是顯而易見的。東明的生意在這位大哥的扶持之下蒸蒸日上,十一月份,改為東記的原裴記又開了錢莊,連慈安堂的學堂也請了好幾位先生,對外開放,可容窮苦人家的孩子前來附學。
連存索性另擇校址,逼著東明砸銀子建校,正正經經的辦起了書院。
響水史上的第一座書院誕生,名為香山書院。
不同於別地的書院,皆以讀書為要,香山書院不拘男女皆收,教習的課程除了科考六藝,還有各種生存技能,比如刺繡裁剪,醫馬相馬,撥珠算帳,打鐵造屋,引水種田……市井百業皆有,請來的皆是城內各個行業的佼佼者,旨在讓學生們瞭解世情百態,生計艱辛,又依興趣而選擇將來的人生道路。
有從京城過來的那些富貴人家,聽聞響水如今繁華,慕名而來,結果聽聞香山書院這般辦學的法子,頓時嗤之以鼻,「這般亂七八糟的書院,真是讓方家笑掉大牙,恐怕幾十年也教不出一個秀才來……」
哪裡知道二十年後,香山書院卻以教出一批批踏實勤奮而又知世情百態的學子而揚名天下。
不同於其他書院的學子殿試之後分派各處為官,對政務及百姓皆有預估不到的許多疏漏之處,香山書院的學子當官之後,卻以愛民親民,為民請命為宗旨,清政廉明,往大夏沉悶的官場注入了一股新清的風。
其中尤以鐵良與白敏最為出名,兩者皆是出了名的愛民如子,從小小縣令一步步爬了上去,此後幾十年,聲望漸盛。
此是後話。
彼時的連存辦書院,並不曾想過幾十年後桑榆晚景,垂垂老矣之時,桃李滿天下。
他所想的,不過是給響水烈屬孤兒及窮苦人家的孩子教會一技之長,指引一條通往幸福生活的小路,能夠引領著他們走向憧憬的未來,又或者有讀書天賦的孩子創造條件,不致被埋沒。
他種下無數顆種子的時候,實不曾想到過,會收穫許許多多的良材。
世間許多事情,往往總在不經意之間改變,也往往是在不經意間,改變一個人原來的面目。
十一月初,響水下了厚厚一場雪,燕檀娶親的前半個月,新娘子已經由長兄長嫂送嫁,到達響水的那個早晨,軍中許多將領前往城門口去瞧熱鬧——並非是瞧馬車裡端坐著的新娘子,而是去瞧新娘子的兄長左遷——賀黑子家中卻發生了一件算不上好的事情。
早晨天剛亮,賀父起床的時候發現賀母中了邪,嘴角歪斜,流著口水,全身僵硬,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字……
眾所周知,蓮香是個極為孝順婆婆的媳婦,無論賀老太如何苛待她,她總是微笑以對,面不改色的吩咐廚房給老太太張羅吃食。
連梅姨娘與生了一個庶子的青姨娘被賀老太無故為難苛責之後,也不禁滿腹怨氣,恨不得賀老太早死,偏偏蓮香這般待賀老太,引得兩個姨娘私下抱怨蓮香「懦弱的連骨頭都沒有了……」之語。
得到丫環來報,蓮香親自前往婆婆房裡侍疾,賀老爹從胖的躺在那裡就是一大攤肥肉的賀老太懷裡摸出家中各處鑰匙,交到了蓮香手上。
「你娘如今這身子,管家這事是做不了了,以後就交給你了。」
蓮香垂淚以對:「都是兒媳無能不孝,才累倒了娘……」伸手過去,緊緊的攥住了那一大串鑰匙。
賀父如今雖然寡言,但這兒媳平日如何恭敬孝順,盡心盡力侍候婆婆,他自然是看在眼裡的,當下安慰了蓮香幾句,看著她指定了幾個專侍候賀老太的得力婆子——賀母那一身肥肉,非膀大腰圓的婆子不能勝任。
古大夫與歐陽大夫很快便被請了來,二人折騰了一番,施針開藥,總不見賀老太清醒過來,說半句話,開了個太平方子,搖著頭走了,只道老太太年紀大了,還是以靜養為宜。
等到蓮香回到房裡,點兵派將,重新安排內務,連青姨娘與梅姨娘也匆忙前來點卯侍候,不敢稍有懈怠,端茶倒水,端點心遞果子,無不戰戰兢兢。
當初太輕看了這位懦弱的夫人,沒想到她今日掌權,竟然這般的雷厲風行……連老太太平日寵信的丫環婆子都立即撤壞,罪名是她們照顧不力,累得老太太生了重病……
無人之時,蓮香忽然悲從中來,伏床大哭,氣噎難言。
她猶記得很久以前,書香被調到林大少的書房裡,與她同住一屋,偶爾僅有的一次談起林老太太的飲食,頗有幾分憂慮,言道林老太太這般年紀的人,要多素少葷,切忌大魚大肉長期久食不加節制,否則太過肥胖,最易患病,臥床都是輕的……
床上的細軟錦羅緊挨著她的臉,絲質柔軟輕滑,如今她也穿綾著緞,夫榮妻貴,可是日子反倒失去去了當初的味道……可是無論如何,這日子還是要過,她的保養的纖白柔嫩的一雙手,久已不拈針引線,只合在這樣的深深庭院裡度日,最好的結果當然是什麼都握在手裡……
很快,房門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她聽得那熟悉的腳步聲,哀泣聲又重了些,渾似沒聽到動靜,緊跟著便有人進了來,粗聲粗氣道:「娘子……」
蓮香爬了起來,一臉淚水往男人懷裡撲了過去:「相公……娘……娘可怎麼辦才好啊?」那一臉淒絕傷心,竟然比男人還要擔心十分。
男人本來就為母傷心,萬沒料到自家媳婦比他還要傷心,當下將她摟在懷裡放柔了聲音安慰了起來——自青姨娘與梅姨娘各有了孩兒以後,婦人孩子的牽絆對他來說,到底越來越來,不及獨一份兒來的甜蜜。
夫妻數年,這兩年間,竟然不知不覺間疏遠了許多。
只有這次老母生病,他才突然發現,這妻還是原來的妻,溫婉貞順,憂他所憂,比不得妾室的私心謀劃。
他才從老娘房裡出來,此刻刻意柔聲細語安慰了妻子許久,無奈燕檀娶親,軍中多少事情全推到了他頭上,也只得去了。
只有蓮香知道,她這般淚流滿面,不過是為著自己過去的辛苦而自悲,為已經到來的好日子喜極而泣……她怎麼可能為了賀母流一滴眼淚。
有些人家,婆媳就是宿世的仇敵,不死不休。
她與賀母,便是這樣的。
十一月十六,響水駐軍將領燕檀娶親,舉城歡慶。
響水駐軍雖然不干涉地方政務,但駐軍將領娶親,所需酒水肉食菜蔬,足教那些聞風而來的商販緊盯著將軍府的管家不放。
新人婚後便要入住將軍府,早在兩個月前,燕檀便將這一攤子全交到了書香手上,連同庫房銀錢鑰匙。
書香如今帶著個奶娃娃,雖然丫環婆子奶娘無時無刻不在身邊,但自忖左家大小姐乃是世家貴女,索性請了羅夫人前來參詳。
羅夫人如今正屬日子難熬,聽聞羅桃依要帶著兒子夫婿前來送嫁,母女數年未見,偏一時半刻人還未至,整日神思不屬,連羅四海也笑她:「夫人莫不是得了相思病?」被羅夫人狠狠在肩上捶了兩下,大發嬌嗔:「是相思病,想你閨女的相思病!」
引得羅四海大樂。
書香帶著兒子奶娘,丫環婆子與羅夫人索性在將軍府裡住下來,每日裡到處去察看,安排規置打理將軍府。
一個是要見新過門的弟婦,務求不教新婦輕看,另一個說起來內親,聽說羅桃依嫁進左家,婆媳相處起來,左翎沒少暗示提點凡事懵懂的羅桃依,投桃報李,羅夫人佈置起這院子來也是真正費盡了心思。
等到羅桃依帶著兒子到達響水,安頓好新娘子之後,親去拜見親娘,母女兩個抱頭親熱,淚花四濺。
羅夫人打量女兒氣色,雖一路長途跋涉,可是面色紅潤,氣色極佳,連十一個多月的左琛也是個精力旺盛的小胖子,不見半點疲色,緊揪著羅夫人臥房裡的玉石龍龜擺件不放,偏那擺件又重,小胖子吭哧吭哧半天搬不動,他也不見氣餒,一張酷肖羅桃依的小臉蛋寫滿了不服輸,一時裡惹笑了一屋子的丫環婆婆。
回頭羅夫人提起將軍府的佈置,道她熟知新婦性子,不如由她去將軍府過過眼。
羅桃依跟著羅夫人與書香在將軍府轉了一圈,回頭不依不饒:「我這般看著,娘疼小姑竟然還比疼我更甚,這宅子要是給我住多好,這般的可心可意。」
書香與羅夫人始放下心來。
羅桃依這裡陪著羅夫人與書香忙乎,左遷那裡早被一幫老兄弟們挾裹而去,整日喝酒蹓馬,登山拜廟,在馬場拉弓比武,一時裡引的從軍中退出來的各人也跑來湊熱鬧,日子過的飛快。
十六日一大清早,將軍府這邊便開始準備席面,連整條街都預備著大擺流水宴,一時響水城中各酒家的廚子皆被請去了將軍府忙乎,城內有頭有臉的都被請了去。
下午時分,新娘子坐著花轎,一路吹吹打打繞城內而行,往將軍府而去,十裡紅妝映紅了響水無數大姑娘小媳婦的臉,引來無數豔羨。
惜紅館內,新上位的惜紅姑娘對如今容顏慘老的原頭牌,如今的玉娘冷嘲熱諷:「就你這樣的姿容,連這位燕將軍夫人的洗腳婢都沒有資格當……」
說者不過是無心之語,成心刻薄,可是聽者心內卻如針錐,泣血不止。
如今誰還記得,她也曾做過燕夫人……
時事反覆無常,如今的大擺宴席,十裡紅妝,她夢中連想也不敢想……
將軍府內,紅燭高照,賀客盈門,觥籌交錯,燕檀醉的幾乎不知今夕何夕,被一眾兄弟笑著抬到了臥室裡,哄笑而散。
直等房裡靜了下來,他才睜開醉眼,嘟囔著:「……這幫沒義氣的傢伙們!」從床上爬了起來,喝了杯熱茶,輕輕揭起了新娘的蓋頭……
紅燭之下,新娘子面色沉靜,強忍著羞意抬起頭來,目光明亮澄澈,柔柔低喚:「夫君……」
他伸臂將面前女子攬進了懷裡,帶著幾分醉意深深吻了下去……
軟玉溫香在懷,清醒太過,糊塗最好,就這樣過下去吧。
他心中如是想。
內宅主事的書香將一應事物交了給秋芷蘭萱,教她們候到明早新人起床,便將府中一應事務交待給燕夫人再回返,她自己則攜了小丫環的手,暈頭暈腦從後院的小門慢慢踱了出來。
方才與羅夫人小酌了幾杯,慶賀新人進門,這遭辛苦總算到頭,二人皆有了幾分薄醉。羅夫人尚與羅桃依在客房裡暫歇,余應事務全有羅桃依這位娘家嫂子主理,她掛念家中歡歡與青哥兒,率先往回走。
將軍府的小門面對著一條幽靜的巷子,與前街熱鬧的流水宴席不同,這條小巷子裡幾乎沒人……但月影之下,十步開外,佇立良久嘴角帶笑的青年伸出雙臂來,書香朝後看去,小丫頭識趣的後退了數步,側過頭去假作不見,她索性撩起了裙擺飛奔而去,一頭紮進了青年懷裡,雙臂吊在了他頸上呻吟:「哎喲累死我了……你要背我回去……」
那個人輕笑著應聲好,在她面上偷得一點香,轉過身以標準的蹲馬步的姿態背對著她,她慢慢騰騰爬了上去,將腦袋放在他寬闊的背上,在輕輕搖動的溫暖男子背上,放心睡去,好夢正酣。
月華正好,遠處街面上飄來流水宴席的香味,她在臨睡去的那刻,心中模模糊糊想到幾個字:人間味道,恩愛到老。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