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乃邊境重鎮,幾乎半城皆為軍籍,府治風貌自然迥異於內土城池。但由於規模不小,也有大量平民人口在此定居,售賣日常物品的店舖、用以消遣的茶舍酒樓等其他普通城池皆有的設施,它倒還是一樣不缺。
緊鄰府衙南側有一處小院,原本是一家茶坊。由於庭院修得小巧,沒有大廳,雅間只夠兩三個人小坐,又不供應北方人常喝的大碗茶湯,完全不符當地口味和愛熱鬧的習俗,最初開業不過半年,就有些開不下去。蕭平章主甘州營後,有次無意路過,大略看了一下很是喜歡,見老闆無以為繼,便出資買了下來,用以日常小憩和私人待客。
蕭庭生因戰後軍務和長子的傷情忙碌了數日未歇,好容易才找到一個稍微閒暇些的下午,邀請老友黎騫之前來這間茶坊的雅室敘舊。
「自黎兄離開軍中之後,你我便少有機會相見。上次見面是什麼時候?七年前嗎?」
黎騫之笑了一下,「沒錯,是世子成親那年,我來送了份禮。」
爐上鐵壺水沸,嘯聲尖銳,蕭庭生提壺洗了茶,嘆道:「人一旦上了年紀,總想聊聊過去的事。當年我們三個人……大哥路原,我,三弟林深,我們同經患難,一起被先生救出掖幽庭,一起學藝,一起從軍……可最終活到現在的,卻只剩下我……」
七珠在身,軍務繁重,忙忙碌碌間,前塵往事終究淡去。若非長子這當胸一箭的傷勢與三弟當年陣亡時的傷情幾乎一樣,這些舊日哀痛只怕也不會從已深眠的記憶中被重新翻起。
「三弟從來都不記得自己的本姓,我們也一直叫他小申兒……十八歲時他想入軍籍,自己選了林姓,改名林深。」蕭庭生深吸一口氣,有些難過,「其實以他的性情,更適合過平平淡淡的普通日子,之所以跟隨我們戰陣殺伐,不過是想要兄弟們能在一起……」
長林軍早年同出於靖王潛邸的這三員小將中,林深並沒有耀目的才華,從來都是最不起眼、最易被人忽視的那一個。他最大的優點只在於赤誠忠心,對於主君、對於兄弟、對於妻小,凡是他覺得理應付出的人,幾乎從無保留。直到最後傷重垂危之際,他也沒有怎麼想過自己,口中喃喃唸著的,只是那個出生不到三個月的小女兒。
多年後重新提起逝者的名字,令蕭庭生的胸口微微有些絞痛,指間似乎又能感覺到鮮血湧出時的滑膩與溫熱。
當他拿出給剛出生的次子打製的長命銀鎖,詢問三弟是否願意給兩個孩子訂下婚約時,那雙灰白眼神中透出的寬慰,直至此刻依然清晰得如同昨日。
在臨終之前,林深以為幼女終身有人照料,走得不是那麼艱難。
但是結果呢?二十來年,長林王府一直未能找到故友遺孀,未能找到本該由他來照顧的那個小女孩。
他最終能做到的,也只是讓平旌謹守舊約等到現在,可惜還未必能夠一直等下去。
「林深夫人是自己帶著孩子悄悄走的,並非王爺的責任。」黎騫之最是清楚當時的情形,不由勸道,「再說,我看見二公子的身上,還一直帶著兩家婚約的信物,可見您心意至誠,並無可以指摘之處。」
蕭庭生重重地閉了一下眼睛,嘆道:「平旌是長林之子,生來就注定要上戰場。當年三弟妹接受不了喪夫之痛,不想要這樁婚約,不願意女兒再嫁入將門,這個心情我明白。可她帶著孩子不告而別,讓長林府連照料她們母女的機會都沒有,又實在是讓我愧對三弟臨終所托,心中難有一日安寧。」
面對這位老王愴然的眼神,黎騫之有些心虛地低下頭,飲了口茶,掩飾眸中的愧意。
身為醫者,他素來的信念便是病患為先。林深夫人當時的傷痛與恐懼早已超出了理智可以調控的範圍,她不接受夫君的離去,不接受女兒被安排好的將來,任何與戰場邊境相關的片言隻語都會觸動她幾近瘋狂的發作。心病難醫,黎騫之唯一能做到的,只是順著她的心意,將她安置到一個可以靜下來的地方,不讓包括長林王府在內的任何人驚擾,只希望隨著時間流逝,她心底的傷口可以稍得癒合。
然而這一等,便是十多年,直等到她臨死前,這位心碎的遺孀也未能忘卻喪夫的哀痛和對女兒的擔憂。
黎騫之並未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但多年隱秘壓在心頭,又眼見蕭庭生這般自責,未免還是有幾分愧疚,費力地想了些話出來安慰,「王爺當年派了那麼多人手去尋找,她們母女若真是自己流離在外,怎麼可能找不到?既然沒有蹤跡,想來是有人收留安置,必定不至於受苦的。」
蕭庭生怔怔地看了一會兒茶杯,嘆息一聲,「但願如黎兄所言。」
黎騫之心裡到底記掛女徒的終身,趁機問道:「王爺雖有守約之心,可陛下不會願意二公子就這麼一直等下去吧?」
「陛下答應讓平旌再多等一年,到時如果再查訪不到消息,他便要親自插手安排這孩子的婚事了。不瞞你說,陛下過於寵愛平旌,這件事我是爭不過他的。」
「那若是平旌另娶之後,又找到那個孩子了呢?」
「姻緣無份,情義仍在,長林王府自當盡全力照顧。」蕭庭生以為他只是閒談,擺了擺手道,「先不說這個了。我今日請黎兄前來,除了敘舊以外,還想另外商議一件事。」
黎騫之心中明白,問道:「王爺指的是大同府河道沉船一事嗎?」
蕭庭生神色沉重地點了點頭,「我兩天前才聽說,出事當晚,除了那三艘補給官船以外,還有一艘民間的小客船也不幸被連帶撞沉。船上遇難的人,全都是你們扶風堂的大夫?」
「是。我扶風堂於各地多有分號,大同府這一家,在鄰近三州都有上好的名聲。據我接到的書信上說,他們當時連夜行船,就是因為要去外地出診。沒想到禍從天降,居然遇上了這樣的事……」
蕭庭生忍住胸中的怒意,眸色微冷,「從軍這些年,勝負生死,已不知經歷了多少次,但最可怕也最不可容忍的,永遠都是背後的暗箭。」
他既然這樣說,明顯是已經判定大同府沉船之事絕非意外。黎騫之垂眸思慮片刻,抬手抱拳一禮,鄭重道:「無論王爺打算如何處置此事,我扶風堂皆願盡綿薄之力。」
對於大同府軍資沉船這件事,判定它不是意外的人當然並非蕭庭生一個。當老王爺請來舊友在茶坊對坐敘舊商談時,蕭平旌也正趴在兄長的病榻前,小聲地向他通報著消息。
「我看了父王遞送進京的奏本,除了北境戰況以外,也提了大同府沉船的疑點,請求陛下派出專使前往詳查。」
蕭平章外傷高燒昨夜方止,仍有些懨懨的,靠在枕上閉目應了一聲,「哦,原來父王已經有所安排,那我就放心了。」
蕭平旌一下子睜大了眼睛,滿面的驚詫,「不會吧,告訴京城一聲就算有所安排了,大哥你當真的?」
「要不然呢,你想怎麼辦?」
「這樣的事情,誰都知道官面上一定會查。可天子御使出京,固然聲勢逼人,威儀十足,但畢竟人生地不熟的,最終未必能夠找出真相。」蕭平旌揪著自己的下巴,邊想邊道,「咱們可不能全都指望著京城啊。」
蕭平章終於轉過頭瞥了他一眼,「你能想到的,父王難道想不到?無論陛下在京城怎麼安排,我北境都會另派人手自行調查的。」
「關鍵就是應該派誰去啊!」蕭平旌好容易將話引到此處,急忙接過話音,「這暗訪講究的就是一個‘暗’字。大哥您就不用說了,身上有傷,又太引人注目,肯定去不成。父王手下雖然精兵良將如雲,可論單打獨鬥,隨機應變,誰又比得上我?」
蕭平章揉著額角陷入沉思,中途的神色似乎鬆動了片刻,但最後還是搖了搖頭,「你一向心性不定,父王不會允准的。」
「父王還不是什麼都聽你的!」蕭平旌靠在榻旁,拉著兄長的胳膊哀求,「你就讓我去嘛。我雖然不如大哥這麼穩重,但好歹也上過戰場,走過江湖。不管大同府有什麼黑幕,我肯定能給它撕開了!」
蕭平章被他扯動傷口,忍不住皺眉吸了口冷氣,嚇得蕭平旌趕緊鬆手,扶他在枕上靠穩後不敢再多說,悶悶地趴到榻邊。
「你自小就聰慧過人,在琅琊閣也學了些常人難及的本事,我自然知道你去最合適。」蕭平章涼了小弟片刻,這才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頂,笑道,「不過要想讓父王允准,你得先答應我兩個條件。」
蕭平旌猛地坐直了身體,趕緊點頭,「大哥儘管吩咐。」
「你學藝琅琊,世上能傷你的人並不多。但孤身暗訪,說不準會遇到什麼樣的事。大哥希望你不要忘了,查明真相固然重要,可你自己的安危,一定要排在第一位。」
蕭平旌心頭一熱,默默將兄長的手握在掌中,用力頷首。
蕭平章輕輕回握了他一下,繼續道:「其二,我大梁治國,法度為先。有些機謀巧變可以用,但絕不能失了分寸。只要你查出內幕,拿到佐證,相信朝廷自有公道。切莫因一時義憤,私刑處置。」
大哥說得這般鄭重,蕭平旌自然也不敢嬉笑,急忙站起身來,抱拳應道:「兄長所命,平旌明白。」
這時外門房門輕響,東青捧了碗仍帶著熱氣的湯藥進來,林奚步履輕盈地跟在身後。
蕭平旌回頭看見是她,臉上本能般立即堆起了笑容。他是個聰明人,知道林奚主治兄長的傷情,自己卻把人得罪著實在不是個事兒,這幾天找著各種機會,已經道了兩次歉。
平心而論,林奚倒也沒怎麼甩他臉色。他去道歉,人家就說沒有關係;他熱情問候,人家也點頭回應;他送琅琊閣的靈藥討好,人家客氣地說不需要。
但蕭平旌就是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林奚不是特別想理會他。
就比如現在,他笑得臉上快要生出一朵花來,林奚卻如同沒有看見,禮節性地點了點頭,又在榻前向蕭平章微行一禮,便坐下開始探脈複診。
蕭平旌不敢在此時驚擾,眼巴巴地等了許久,只等來簡單的兩個字:「還好。」之後根本來不及多問一句,林奚便已起身告退,頭也不回地快速離開。
撈不著說話機會的長林二公子有些沮喪,鬱悶地坐了下來向兄長抱怨:「你看這個丫頭實在小氣,我不過當時嚇著了,說了幾句沒過腦子的話,她到現在還計較呢!」
蕭平章喝完藥漱了口,笑道:「我看林姑娘不像是愛計較的人,也許是因為你話太多,人家有些煩你罷了。」
長林世子這句話,當然只是在跟自己弟弟開玩笑,但此時的林奚,倒的的確確是有些心煩。
兩人之間的久遠羈絆,她自小就知道,師父這幾日在想些什麼,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蕭平章脫離凶險後的第一晚,黎騫之便假裝隨意地問過她對於初見蕭平旌的印象,接下來的幾天又連續找機會問了好幾次,問得林奚十分無奈。
母親臨終之時,耗盡最後一絲力氣對她說:「嫁給從軍之人,送他出征,日日驚惶的滋味,娘最清楚。王府富貴終如煙雲,娘只希望你將來……能有一個長相廝守,白頭到老的人……」
林奚一直都記得母親的這句話,也一直都以此為由,要求師父不可透露她的身份。但無論嘴上說什麼,她自己心裡明白,所謂母命難違,不過是一個藉口,她其實並不介意將來的夫君要上戰場,堅持躲避的真正原因,只是她根本不想出嫁,更加不想嫁入森森王府。
自小跟隨師父學醫識藥,從救治第一個病人,到後來有能力坐鎮醫堂,林奚向來都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
不是相夫教子,不是一世安穩,更不是尊榮富貴和他人的豔羨。她的所有快樂和滿足,全都來自於對醫術的精研與執著。她想要見識更多的未解疑症,想要走遍天下,嘗識百草。
侯門一入尚且深深如海,更何況七珠王府那般門楣。林奚不能想像自己嫁入深宅,如同其他女子一樣,一生都只是夫君背後的影子。
與心底這份抗拒相比,長林二公子這個人品性如何,是否討人喜歡,對於此時的她來說,根本就只是細枝末節而已。
回到單獨供她居住的小院,林奚甩開了胸中的煩悶,靜下心來,按照傷者最新的病情調改藥方,不知不覺間天色已經轉暗。
黎騫之辭別老友歸來,看上去心情甚好,認真地陪著女徒研討了蕭平章的方子,其間既沒有提起長林二公子,也未曾像前幾日那般,旁敲側擊勸說她坦露身份,讓林奚稍稍放鬆了一些。
晚間一同用膳時,老堂主挑揀女徒喜歡的話題,跟她聊了好一陣子醫理,到最後才輾轉提起了大同府。
「這次甘州危局,起源就在後方沉船的那段河道上。因為這場劫難,咱們扶風堂也折損了五位大夫,為師一直很擔心大同府的分號支撐不住。」黎騫之看著林奚在燈下沉靜的面容,用商量的口吻小心地道,「若論辦事細心沉穩,我帶的這些徒兒沒有一個比得上你。眼下世子爺的傷勢已經穩住,為師想讓你走一趟大同,料理善後如何?」
堂內大夫沉船遇難,林奚自然十分關切。黎騫之提此建議她倒沒有想得太多,起身行了一禮,應道:「林奚聽從師父的安排。」
黎騫之面上露出笑意,按了按手讓她坐下,又道:「這件事疑點重重,長林王爺自然也要派人前往調查,若是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地方,你務必全力相助。」
林奚怔了一下,有些不解,「王府派員,地方上豈敢不小心接待,何須我醫坊相助?」
黎騫之搖了搖頭,「這樣的事情,明察很難有效果,不好從北境打著旗號帶人過去。我琢磨王爺的意思,應該會先派一個人去瞧瞧。」黎騫之笑著解釋道,「咱們醫坊雖無權無勢,至少地頭還算熟,多多少少總能幫上些忙。」
林奚一時沒有想到蕭平旌身上,思索片刻也表贊同:「此事若真的與大同州府有關,那王府要應對的就是熟悉本埠的地頭蛇,一下出現太多生面孔,確實難免讓人起疑。」
黎騫之見她點了頭,立時不再多說,又叮囑了幾句如何給遇難者善後的事,便起身離開,來到蕭平章休養的內院。
由於日間服藥的緣故,蕭平章斷斷續續睡了許久,此時精神還好,正在翻看東青幫他偷送進來的軍報,一見老堂主進門,忙塞進了枕下。
黎騫之笑了笑,也未揭破,給他診完脈,方才責備道:「養傷最忌勞神,一旦傷情反覆,延綿成了痼疾,那便是得不償失。世子如此通透,豈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蕭平章素來是個溫潤的性子,又知他好意,低頭聽了,未駁一字。可老堂主前腳剛走,他後腳又忍不住將軍報翻了出來,邊看邊細細思量。
甘南之戰的異常,守城之時他便已有所察覺,這幾日躺著靜想,思路更是越來越清晰。
眾所周知,甘州營是由世子直轄的嫡部,稱得上長林全軍精銳中的精銳。自己早已趕來坐鎮,大渝方面也不可能不知道。統觀北境全線,甘南明顯不該是集中主力優先攻擊的地方。但皇屬軍除了虛攻過梅嶺兩日之外,總體兵力十之五六都在集中攻擊甘州城,就好像他們心裡很清楚城中已經斷了補給,戰力大損一樣。
可大梁境內後方沉船,敵國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榻邊小桌上的燈花輕輕爆了一下,發出噼啪之響。蕭平章自思緒中驚醒,突然看見父親不知何時站在門邊,忙撐著坐起來了一些,叫道:「父王。」
蕭庭生邁步進來,視線在他手中軍報上停了停,不贊同地道:「你把傷先養好最是要緊,又急著看這些東西!」
蕭平章笑了笑,「孩兒睡得太久,此時不睏,閒著也是閒著。」
蕭庭生走到他床邊坐下,理了理被角,盡力把語調放得溫和,問道:「我聽平旌說,你到甘州之前,曾經連夜兼程,繞去了琅琊閣看他,是嗎?」
蕭平章原本已是灰白的唇角慢慢抿起,垂下了眼簾。
自昏迷中剛一醒來,他就發現原本貼身放在戰袍中的那個琅琊錦囊,已被人好端端地塞在了自己枕下,想來應該知道的事情,父親已然知曉。
見他沉默了下來,蕭庭生便將視線移開,無聲地陪他坐著,不催促,也不追問。這個孩子從小就太過完美,而世間所有的完美背後,無一不是巨大的壓力與艱辛的自我控制。身為父親,他並不希望再給長子增加一絲一毫的負擔。
「您自然知道,我並不僅僅只是去看看平旌的……」默然許久後,蕭平章終於抬起頭,從枕下拿出了那個琅琊錦囊,「我向老閣主提了問題,而這就是他給我的答案,父王看過了嗎?」
蕭庭生眸色柔和,輕輕搖了搖頭,「我什麼都知道,用不著看。關鍵是你……你知道這一切之後,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蕭平章怔了怔,眼底微微浮起淚光。
怎麼想的呢?從琅琊閣上下來以後,他的思緒一直是那麼的混亂,想要細想,又不願細想。直到那當胸一箭幾乎要刺穿心腑之時,他才突然發現,其實根本不需要多想。
如果就此逝去,再也見不到父親,見不到平旌,見不到結縭七載殷殷盼歸的愛妻,那麼執念於過去的這些糾結還有什麼意義?
「孩兒已經明白,以前發生的事情並不重要。」蕭平章半撐起身體,將手中的錦囊丟入床邊的火盆,看著火焰騰起,「父王生於那般憂難之中,最終尚能拋開自己原本的來處,只盡自己當下的責任,平章為何不能?我倒覺得現在比以往……更加懂得父王的心了。」
蕭庭生的胸口漾起一團暖意,「為父記得你們兄弟倆小時候,性情完全不同。平旌飛揚跳脫,天不怕地不怕的,先帝和陛下都更喜歡他。」他拍拍長子的手背,將聲音刻意提高了許多,「但是你心裡知道,那個小子算什麼,我最偏愛的,從來都是你。」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他刻意提高了幾分音量,剛剛來到門口的蕭平旌扁起嘴,用側面的額角敲了敲門框,道:「老爹,您明明聽到我過來了,還非得要說這樣的話,這麼多年,還怕我不知道您偏心啊?」
蕭庭生挑起眉,斥道:「你自己跟你大哥比一比,難道為父不應該偏心嗎?」
眼見大哥笑得傷口作痛彎了腰,蕭平旌趕緊過來幫他揉著背,趁機暗中擠了擠眼睛,目光中皆是急切,倒讓蕭平章突然間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其實派平旌去大同府,父子兩個昨天就已經商量好,也分了工。老王去請扶風堂加以匡助,而自己則故意吊著弟弟,壓磨他素來的跳脫和沒耐性。
可不好意思歸不好意思,至少從效果上看來,這一招實在不錯。
「大哥,你跟父王說了嗎?」蕭平旌見兄長抿著嘴角不語,一時有些著急。
蕭庭生清了清嗓子,板著臉道:「好啦,你也別再鬧你大哥,他剛才替你說了許多好話,為父已經允准你前往大同府。只不過這件事情不同於你以往玩鬧,既然是真心想要去做,就一定得給我做好。」
「父王放心。但凡是人為謀算安排的,再怎麼機巧也會有破綻。孩兒此去,絕不會讓父王失望的。」蕭平旌抬起手來,一枚閃亮的箭尖不知怎麼的就出現在他指間,「無論這件事最後指向了誰,無論他有什麼樣的身份,為的是什麼緣故,他敢讓我大哥傷成這個樣子,就休想全身而退。」
凝視著雪亮的箭尖,蕭平旌的眸中頗有幾分凌厲之氣,令蕭庭生和平章的心頭都不由一凜。
這個孩子的性情他們兩人比誰都清楚,素來對於所謂正事不甚熱心,能躲就躲。這次之所以如此積極地非要親自趕往大同府,只是因為甘州的這場生死危局,實在是踩到了他的底線。
他們父子三人共同的底線。
片刻靜寂之後,老王突然掄起一巴掌,扇在了蕭平旌的頭上,斥道:「補給斷絕危及前線,還有可能是國中有人勾結外族,此乃朝廷大事,所以才要核查清楚。讓你這小子一說,倒變成咱們長林王府的私怨了?」
蕭平旌揉著頭頂不服氣地頂嘴,「我才不管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呢,對我來說,這雖然是樁公事,但也絕對是私怨!就是私怨!」
蕭庭生從旁邊抓起一隻茶碗砸了過去,蕭平旌護著頭逃向門外。
床榻上,蕭平章忍痛笑道:「父王計較什麼,琅琊閣上養了這麼久,可不就得長成這樣麼。」
蕭庭生苦笑著搖了搖頭,回身又看了看長子微白的唇色,眼瞳微微一收,「不過這小子也沒有完全說錯,此事不管是誰做的,他都休想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