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甘州出發後僅僅三天,林奚就已經確認自己掉進了師父撥打的小算盤裡。
一次兩次還可以說是巧合,但連續三天都看見長林二公子的身影時不時從眼前晃過,究竟怎麼回事其實已相當明顯。
長林府派往大同府暗查的那個人,師父吩咐她一定要全力相助的那個人,顯然就是蕭平旌。
好在林奚生來就是個冷淡清平的性子,最初一陣煩悶懊惱過去之後,她很快便決定順其自然,不必太過在意。
又過了四五日行程,村鎮漸漸密集,大梁安平繁華的氣象漸顯。渡過津水,便可進入大同府所在的袁州州界。
時近黃昏,蕭平旌錯過了官船的時辰,經人指點,找到一處野渡,據說這裡有幾戶打魚人家願意在閒時為人擺渡,掙些小錢。
野渡周邊風光極好,叢叢白葦迎風起伏,一塊石碑豎在岸邊,寫著「津雲渡」三個字。
蕭平旌隨手扯了根長葦在指間把玩,等待對面的漁船划水而來。有輕微的馬鞭聲在後方響,他一回頭,只見一輛輕便馬車駛來,至岸邊停下,林奚掀簾跳下車,付了車伕幾枚銅錢,也來到渡口邊等船。
兩人這一路上行程都大差不差,蕭平旌當然也瞧見了她許多次。只不過他心裡懸著事情,人家姑娘又明顯打算對他視而不見,所以就沒有上前招呼搭話。但此時四野無人,只有他們兩個等船的,如果還這麼像是不認識一樣,倒顯得有些奇怪了。
一時起了頑心的長林二公子主動走過去,歪著頭笑道:「林姑娘,我是說錯過話,得罪了你,可是該賠的禮也都賠了,之後再也沒有敢招惹過你,你幹嗎一路跟著我呢?」
如果他只是來打個招呼,林奚本想以禮相待,但這句話一聽就知道是在調笑,她自然沒什麼心情回應,只微微皺了皺眉。
「從甘州到現在好幾天行程了,你和我一直前後腳走著,難道是碰巧嗎?」蕭平旌少年心性未脫,見她不理,又靠近一步,「說真的,你不會打算一直跟著我到大同府吧?」
林奚心頭微生煩意,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大同府河段出事那一晚,除了三艘軍資貨船沉沒以外,還撞翻了附近的一艘小客船。船上有五個扶風堂的大夫,兩人遇難,三人失蹤。……二公子你有前往大同府的緣由,我扶風堂也有。」
蕭平旌臉上的笑意不由一僵,張著嘴怔了片刻。他當然聽說過同時出事的還有一艘小客船,但並不知道船上竟是醫坊的人。如今聽林奚這麼一說,剛才的調笑便顯得十分不合適,臉上頓時有些訕訕的,結結巴巴地解釋道:「呃……抱歉,我不知道……剛才我開玩笑呢,肯定不是真的以為你……」
林奚稍稍向河道方向側過身去,安靜地看著水面,此時又有槳聲傳來,薄霧間一葉木舟駛出。醫女不欲交談之意本就甚濃,現在來了外人更不便開口,蕭平旌無奈之下,只好自覺地閉上嘴,跟在她的身後跳上了船。
津雲渡這短短一幕之後,蕭平旌自知有錯,隨後的路途中便想方設法加以彌補。若夜間郊外露宿,他便過來幫著揀柴生火,進小店落腳打尖,他也會把兩人的坐騎牽到一起洗刷飼餵,偶爾見氣氛合適,還會湊上前來搭兩句話,但又頗識分寸,從未曾纏得過緊。
對於這位同行者持續不斷的示好,林奚起初當然有些不適應。可她打小就是個情緒不大有起伏的孩子,對於非關原則的小節,向來比常人更能包容。迴避了兩次無效之後,想想真不是什麼值得刻意糾結的事情,也就隨他去了。這份退讓很快就被天性樂觀的蕭平旌視為和解的開始,對自己知錯就改的行為越發的滿意。到了臨近大同府時,他已經自來熟地認為兩人就是同行的夥伴,每天早上都過來招呼林奚起程,「走吧,又要趕路了!」
在大梁汾江以北的十幾個州府中,大同府轄界寬廣水陸兩通,不僅是軍資調撥的重要節點,連民間南北貨運也多經此地,城門處人流往來,甚是熱鬧。
蕭平旌此行是暗訪,自然隱了身份。不過他與林奚的文書路引一應俱全,一路行來還算平順,直到進入大同府界後,周邊的氣氛才開始緊繃起來。不僅客棧驛所盤查甚嚴,連路途中隨機巡查抽檢的官兵也明顯增多,有時行起事來,竟連表面的風平浪靜也顧不上粉飾。
再行三日,到了大同府城外,門樓下除了守門兵士外,還另有兩支小隊在此設了路障,為首者手裡拿著捲起的幾張畫像,時不時打開看一眼。蕭林二人走近時,官兵直接擺手示意他們過去,卻將緊鄰在後的一個中年漢子叫了過去,細細盤查了許久。
進入城門後不遠處有個小小的石牌坊,蕭平旌隱在牌後細細觀察了片刻,小聲道:「大同府界內不久前才剛剛出了軍資沉船這樣的大事,誰都能猜到朝廷明查之外,北境定有暗訪。你說說看,在明知暗訪者隨時會來的情況之下,不惜用如此可疑的方法也要捉拿到的目標,究竟會是什麼,又到底能有多重要呢?」
身邊一片沉寂,並無回應。蕭平旌驚訝地轉過頭,才發現林奚根本沒有等他,早已走得不見人影,急忙沿著主街追了過去。
與其他分號一樣,扶風堂在大同府的店面也開在城中最熱鬧顯眼的地方,沿著連通城門的大道直走向前,便能在主街的中央找到。眼下時當近午,正是一天中人流最盛之時,不過藥鋪的門板卻緊緊關閉,看起來似乎根本就沒有開業。
林奚站在街對面皺眉看了一陣,正要走過去,被剛剛趕上她的蕭平旌一把拉住,以手勢示意她稍等,自己轉身攔下路邊一個小攤販,打聽道:「麻煩問一下小哥,聽說這家的大夫很好,我專程從外地趕過來求醫的,怎麼就關門了呢?」
他的運氣不錯,被問到的這位小攤販顯然既熱心又愛說話,立即放了擔子,眉飛色舞地答道:「哎呀你怎麼這麼不巧,就來晚了一天!昨兒有個殺人兇犯逃命,剛好就逃進了藥坊裡頭,府衙官兵追進去捉拿,一番打鬥砸得亂七八糟的。你再等等吧,裡面且得收拾好幾天才能開門呢。」
蕭平旌一臉惋惜的表情向他道了謝,轉身靠近林奚,壓低嗓音道:「我大概能猜到城門口是在查什麼了,這裡又有人盯著。咱們先別直接進去,找個客棧住下吧?」
林奚稍一思忖,搖了搖頭,帶著他沿主街又向下走了半個街坊,轉彎進了小路,周周折折來到一條小巷中。小巷盡頭無路,只有一扇小小的黑漆角門。林奚叩擊數下門環,等了半盞茶的工夫,門板從內半開,一個四十來歲眉目慈和的婦人探身出來,一眼看見她,激動地道:「哎喲我的姑娘!您總算趕過來了!」
林奚微微點頭,「雲大娘好,進去再說吧。」
雲大娘趕緊將角門敞開讓出路來,蕭平旌也不等人家邀請,自己緊跟在林奚的身後,邊走邊張望打量。角門內的地勢極為開闊,劃成大小不一的方格,每一方都栽種著不同的草植,顯然是一處藥圃。繞圃而過,下一重院落是曬藥製藥的作坊,直穿過去便到了分隔內外的甬道,通向三個小小的院落,房舍修繕得甚是齊整。
兩人跟隨雲大娘進了東廂的茶室,還未及坐下,一名中年男子便快步奔了進來。
雲大娘笑道:「姑娘親自趕過來,霍掌櫃可算是能鬆口氣了。」
霍掌櫃看上去確實一臉的歡喜,先問了好,目光隨即便投向了蕭平旌,「這位是……」
林奚簡短地給雙方介紹了一下,最後補了一句:「師父有命,二公子若需幫手,我扶風堂應全力相助。」
長林二公子的名頭在林奚這裡不大好使,但在別處卻還是很有份量的,霍掌櫃和雲大娘的神情眼看著就恭敬了起來,趕緊慇勤地換了套更精緻的茶具。
蕭平旌雖出身王府,但素來性情疏朗活潑,拜師琅琊後更把自己當成是半個江湖人,三教九流大多打過交道。不過兩盞茶的工夫,他與霍掌櫃就已經聊得熱鬧,把官兵闖進醫坊搜查盜匪的事情問了個清清楚楚。
大同乃是州府,依大梁規制,長駐最高階武官為五品參領。前一天對扶風堂的搜查便由這位姓錢的參領大人親自帶隊,一進門就扣住了所有人,但逐一核查之後,又並沒有抓走任何一個,反而還向霍掌櫃道了驚擾,安撫了兩句。
「這位錢參領說是線報有錯,一場誤會,你信嗎?」蕭平旌眉眼彎彎地看向林奚,笑道,「他已經搜查得如此徹底,卻還要在門外放置眼線繼續監察,顯然很肯定自己要抓的人要麼就藏在扶風堂,要麼就還會和扶風堂聯絡,你們覺得這是為什麼?」
出事當晚在小客船上共有五位大夫,直到現在也才找到兩具屍體,蕭平旌的言外之意已經很是明顯。想到能有人倖存,室內幾人的面上都露出喜色。
「不管沉船那一夜發生了什麼,我扶風堂的人,應該都是被動捲入,不知內情的。」林奚思忖片刻,眉間又浮起疑雲,「我不明白為何要苦苦追捕他們?」
「不管是為了什麼,既然錢參領此刻還在城門口堵著找人,就說明咱們來得尚不算晚。」蕭平旌起身走到開敞的窗邊,探頭瞧了瞧外間的天色,「你看天氣如此晴朗,今夜必定月華如水,倒是剛好可以去府衙散散步。」
林奚聽出了他的意思,「你懷疑不止錢參領,連府台大人都已經捲入其中了嗎?」
「雖說能調動駐地五品參領的人,並不只是大同府的張府尹。可單看咱們進了大同府地界後,這五步一查十步一崗的陣勢,我就不相信那位府台大人什麼都不知道。」蕭平旌回首挑了挑眉,滿面含笑地問道,「怎麼樣?良辰美景最是難得,林姑娘,咱們兩個要不要把臂同行,一起去府衙裡賞個月?」
林奚扶著額角瞥了他一眼,冷冷道:「請二公子抬頭看清楚些,今天是初一,哪來的什麼月華如水,什麼良辰美景?」
蕭平旌半真半假的玩笑雖然被林奚一句話給噎了回去,但他的推論其實一點兒都沒有錯。大同府尹張慶庾早就已經泥足深陷,無計脫身,此刻正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
選官出身的這位府台大人起步僅是個縣丞,原本只能憑著考評年績慢慢熬升品級,後來打聽到童生試時的座師得了先武靖帝青眼,一路高昇入閣,便想辦法將這師生的關係重新打點接續了起來。憑著這份額外的助力,再加上平時為官還算勤勉,張慶庾汲汲營營近二十年,終於在自己五十歲前坐上了州府府尹的位子,令許多與他資歷相等的同僚十分豔羨。
正因為有這樣的淵源,京城裡恩師暗中指派下來的差使,他當時才沒有過腦子細想,直接召來最心腹的錢參領一交代,盡心盡力給安排了下去。
最初看來,這個差使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前方即將開戰,兵部調撥左路軍資自水路過大同府,其中打頭那艘官船的船老大剛好是本地人,兒子好賭,被錢參領用重金給拿捏住,命他過虎彎峽時故意將船身橫過,引發連撞擱淺,意圖將這批軍資拖延數日。
這麼做究竟為了什麼,張慶庾其實並不明白,他以為這只是京城大人物之間打肚皮官司,你踩我一腳,我掐你一把之類的事。反正軍資過境,兵部押運使擔負主責。擱淺延誤這樣的意外,即便追責,落在屬地府尹頭上的懲處也不會太重。自己如此盡心奉承,恩師大人自會記在心裡,只等日後事過境遷,便是下一輪提拔。
算盤打得如意,結果卻令他始料未及。當夜風雨不小,三船連撞後並非擱淺,而是直接沉了下去,航道一堵就是半個月,導致左路軍資完全斷絕。偏偏這時敵軍主力突轉甘南,差一點就撕破了大梁北境左路的防線。
長林世子險死還生的消息傳來之後,張慶庾就再也沒有安穩地睡過一覺。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無論是將要出京的御使,還是北境必來的暗差,眼前的關口只要有一個應付不過去,別說將來提拔,全家老小都未必能活著過年。
就這樣惶惶難安過了半個多月,京城恩師終於派來了善後的師爺。對於幾近崩潰的張慶庾來說,這已經是他可以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了。
從金陵專程趕來的這位師爺姓秦,比蕭平旌早到了三天,大約四十出頭,身形勁瘦,眼眸精亮,看上去甚有風度,並沒有一般幕僚那種掩之不去的媚上氣息。他並不是第一次來大同府,事發前的安排也是由他傳信,與張慶庾之間可以算是熟識,一見面便先安撫了他兩句。
「當務之急,是必須將沉船之事掩飾為意外,不能被人抓到實證。長林王爺再生氣,也得有根有據依罪論處不是?請大人跟我說實話,你都收拾乾淨了嗎?」
張慶庾的嘴唇顫抖了一下,沒能立即回答。
絕對不能留下實證,這個用不著京城來人教他。當夜三船失事,剛巧有扶風堂的小客船行駛在後面,船上的大夫費盡力氣,從水裡救了許多人上來。張慶庾知道事情既然已經失控,便不能留那麼多活口,立即派了錢參領趕去清理,最終雖然撞沉了客船,但還是有三個扶風堂的醫者,帶著那個船老大逃了出去。
這四個人若是逃向野外,無糧無銀,在這平原之地倒是不難追捕。偏偏他們全是本地人,如果找到機會逃進城裡尋人庇護,這偌大一座城池,短時間之內哪裡找得出來?
無奈之下,張慶庾只得封了府界,命人畫下影像,暗中排查,城裡城外一直折騰到秦師爺趕來,也沒有捉到半個影子。
一聽說還有活生生四個人證,秦師爺立即反客為主接手了搜捕。凡是府台管轄內能派得動的人,全都被他派了出去設崗篩查,與這四人稍有些關聯的地方更是直接翻了個底朝天,連扶風堂這樣口碑甚好,本不敢輕動的醫家之所,也被找了個藉口裡裡外外搜查了一遍。總之,其毫無顧忌、大張旗鼓的程度讓張慶庾都覺得太過顯眼,心頭有些不安。
「都這種時候了大人你還避什麼嫌?裝著與你無關人家就不懷疑你了?」對於他的抱怨,秦師爺先毫不客氣地甩了一句,隨後又安慰道,「大戰剛過,世子重傷,老王爺在北境且還騰不出手呢。你放心吧,我這次離京,大人把府上最得用的人全派了出來,從北境過來的所有要道我都放了眼線。長林是軍將之府,能有什麼懂得隱藏行跡暗中查訪的人?就算他北境的動作真有那麼快,咱們也能提前知道,加以防備。」
這一番話軟硬兼施,總算稍許安穩了張府尹驚惶忐忑的心。可惜再動聽的慰藉也只是虛辭,秦師爺這暴風驟雨,近乎破罐子破摔般的行動,最終的實質效果似乎也不比他前些日子更強。整整三天過去,四名人證依然蹤影皆無,連個靠譜的線索都沒有找到。日復一日的失望感積在心頭,壓得張慶庾喘不過氣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還能再支撐多久。
入冬後日落的時辰更早,晚膳剛過,天色便已透黑。
林奚並沒有開口邀請蕭平旌在扶風堂暫住,但這位長林二公子好像也不需要人家邀請。他理所當然地認為這裡就是他的落腳點,霍掌櫃也自顧自地去給他收拾了一套舒適的客房出來,兩個人誰也沒想過是否應該先問問林奚的意思。
雲大娘倒是過來問了,她問的是:「不知二公子喜歡吃些什麼?」
眼下這樣的情形,即便沒有師命,趕他出去也不合情理,已經有些頭疼的林奚最終只能一言不發,任由他們愛怎麼安排就怎麼安排。
吃過晚飯,蕭平旌先睡了一個多時辰,起來自己打水洗了臉,換了一身全黑的夜行衣和軟底小靴,將長劍束在背後,悄無聲息地自藥圃後門離開。
夜空中不見月色,只有繁星點點。城內夜間例常的巡防在蕭平旌眼中滿是漏洞,輕易便避開來,翻入了府衙的後牆。
大同府衙和其他官宅的佈局基本一樣,前衙後宅,外加一個花園和一處書樓。張慶庾的書房跟隨主流設置,也被放在了東南院緊鄰花園之處。
又是一整日無果的搜捕,這位府台大人自覺疲憊已極,早早上床躺了許久,怎麼也積不起一絲睡意,焦躁之下又爬了起來,命人把秦師爺叫到書房。
「師爺接手搜捕的時候,那是拍著胸脯保證用不了幾天就能一網打盡的,現在可怎麼說?」
礙於這位師爺背後的情面,張慶庾跟他說話的音調還留著一絲客氣,但言語間的責備之意實在無法遮掩,臉色也不太好看。秦師爺裝著聽不出來,反而問道:「這種搜法都找不到人,實在不同尋常,他們會不會已經逃出大同府地界了?」
「不可能,我當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封鎖全境。據說那個船老大腿上還有些輕傷,他們若是向外逃,到不了府界就能被錢參領追上抓住了,只可能是潛回了城中,想等風聲過去。」
秦師爺緊皺雙眉,「可本地跟他們沾親帶故的人都已經通查了一遍,並無絲毫可疑的跡象。如果沒有熟人相幫,他們到底還能怎麼隱藏?」
「你問我我問誰去?」張慶庾咬著牙,情緒開始有些失控,「天子御使想來已經出京,北境的人說不定過幾天也就到了。咱們的時間眼看越來越少,難道就只能坐以待斃不成?」
秦師爺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府台大人,現在不過是走脫了幾個人證而已,可迴旋的餘地還多著呢,此刻就說坐以待斃,早了些吧?」
張慶庾粗粗地喘著氣,沒有說話,室內隨之沉寂下來,氣氛有些凝滯。
此時已近子夜,府衙各處除了巡夜值守的燈籠外,唯有書房這一處光亮。蕭平旌矮身踩著牆頭查看了一圈,自然而然向這邊疾行而來。
院落中有株垂柳,蕭平旌的足尖在院中樹梢上輕點借力,悄無聲息地落在了南側的簷角上。
主屋內的秦師爺突然眼神一凝,快速起身。張慶庾以為他是想到了什麼,滿懷希冀地正要開口詢問,被他以手勢強行止住。
簷上的蕭平旌踩著青瓦,向後窗方向多走了兩步,步履輕盈,幾無聲響。
秦師爺的唇邊微起冷意,手腕一翻,握住桌上的銅枝燭台,運力向上擲出,不偏不倚地破開了蕭平旌腳下的屋頂,一時間瓦片飛濺。
猝不及防的蕭平旌拚力後躍,被逼得翻簷而下,立足未穩,眼前一道掌影又當頭襲來,掌風之凌厲,令這位學藝琅琊的年輕人都吃了一驚,匆忙間雖然避開,但肩部已被掌風所掃,踉蹌後退一步,匆匆拔出背後的長劍。
短短片刻,兩人已在簷廊下快速交手了數招,一時無人能佔上風,各自心頭都甚感詫異。
這時張慶庾已從室內奔出,狂呼道:「刺客!抓刺客!」
院外值守的侍衛聞聲湧了過來,蕭平旌不敢戀戰,急攻了兩劍,搶出空隙撤身向外院奔去。
秦師爺緊追在後,眼見前方就是外牆,也難免心急,飛身踏在下方侍衛的肩頭,同時撈過一把長槍,運力向前飛擲而出。
聞得破空之聲直襲背心,蕭平旌無暇回首,聽音辨位躍身而起,足底借勢在槍桿處一踏,反倒翻身上了高牆,快速消失於夜色之中。
秦師爺心知追趕不及,停下定了定神,自言自語地讚了一聲:「真是好身法。」
張慶庾行動緩慢,過了好一陣才倉皇趕了過來,顫聲問道:「秦師爺……那……那是……」
秦師爺冷冷道:「如此高手,想必是北境的人。」
「北境的人?」張慶庾瞬間面色如土,尖聲道,「你不是說,長林王爺還騰不出手,你也有眼線可以提前察覺嗎?」
秦師爺眯起了眼睛,似在跟他說話,又似在自語:「長林麾下多是軍旅之人,按理確實不應該這麼快……這個年輕人,他究竟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