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同舟

下山時已過晚上七點,王航問許衡想吃什麼。

她的腦子裡還放著焰火,整個人完全不在狀態。

和明確關係後的肆無忌憚相比,之前那些曖昧、*都只能算是小巫見大巫,王航這人的撩妹技能簡直滿點。

許衡不是白紙一張,更不是情竇初開的小姑娘,對於男人那些手段技巧,就算沒有親身經歷,也多多少少有過耳聞。

但王航不一樣,他看著你的時候,就像心裡也有你;他說的那些甜言蜜語,就像情到深處的自然流露。

許衡雖然知道兩人認識時間不長,也不至於讓彼此情根深種至此,但還是忍不住踏入這溫柔的陷阱,無法自拔。

不過一個普通的擁吻,到現在腿都是軟的,更沒有力氣講話。

「去ydrive吧,」王航替她做出決定,「本地華人夜市,想吃什麼都有。」

目的地位於老城區的東北海邊,從山上下來還要坐車過去。這裡出租車司機沒有打表的習慣,王航只好先跟他們討價還價。

一邊是吐詞清晰的航海英語,一邊是連比劃帶猜的馬來口音,之前在甲板上的那一幕再次發生。許衡看著看著,終於漸漸回過神來。

圍在旁邊的人力車伕也想招攬生意。笑眯眯的老大爺,也不說話,只是衝他們招手,示意自己身前的座位。

這裡的人力車很有特色,像倒騎驢一樣,乘客的座位在前、沒有遮擋,車伕就在後面蹬推。車座兩側被裝點上假花、綵帶,顯得十分熱鬧。

有的車後座上還綁了被縟床墊傢伙事,頭頂打著一把傘,頗有幾分以天為廬以地為席的豪氣。

王航和出租車司機終於達成一致,繞過來招呼許衡:「走吧。」

她連忙沖人力車伕們歉意地鞠了鞠躬,拉開出租車的後門。

王航卻停下腳步,有些意外:「你想坐黃包車嗎?」

「不是,」許衡彎腰上車,等他也坐好後才說,「看他們那麼大年紀,還要賺這種辛苦錢,總覺得過意不去。」

「既然同情,就應該照顧生意啊。」王航的目光裡有一絲玩味。

許衡搖頭,「可能我比較偽善吧,坐上去恐怕會更難受,還是別給人家添亂了。」

王航的手伸過來,握住她的,感慨道:「你這樣的性格,怎麼會去做律師?」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許衡將頭靠在車窗上,不再講話。

一下車,海風迎面吹來,空氣再次變得清爽新鮮。夜色闌珊,滿街飄著一股特殊的南亞韻味。

店舖一家緊挨著一家,霓虹燈閃爍著五顏六色的光芒,夜市中央的舞台上,還有演員唱歌助興。簡易的圓桌、塑料凳密密麻麻,排在雨棚下顯得十分擁擠。

與升旗山上看到的寧靜璀璨不同,這裡是真正的人間煙火。

從娘惹美食到油飯、炒粿條及檳城叻沙,各類小吃的品種豐富、原材料地道,看起來與東南亞其他地方有著明顯差別,更接近於中國人的胃口。

王航把她安置坐好,從不同的檔口陸陸續續端來杯瓢碗盞:酥炸鮮蝦、芒果魷魚、芋頭飯配肉骨茶,葷素搭配、顏色鮮豔,看起來就令人食指大動。

許衡顧不得繼續自怨自艾,果斷提箸,祭奠自己的五臟廟。

直到飽暖思淫*欲。

吃好喝足後,許衡這才想起招呼對面那人,抬頭卻見他正直勾勾地看著自己。

「怎麼了?」她有點不好意思。

「我買的兩人份。」

許衡咬住唇,臉燙得能煎雞蛋:「我不知道……」

王航輕輕吹了聲口哨:「在船上沒見你這麼好胃口。」

許衡賭氣站起身來:「想吃什麼?我去買。」

他仰頭看著她,笑得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眼睛裡晶晶亮亮的,比四周的燈光更加奪目。

許衡很沒出息地消氣了。

岸上這個年紀的男人,經過歲月的磨礪,很多都已經變得市儈、功利。或許是因為近海,或許是因為環境單純,王航身上有股難得的少年人氣息,與作為船長的說一不二相比,反差明顯。

他站起身來,端起桌上的碗筷扔進回收站:「走吧,一起。」

許衡含混地「嗯」了聲,乖乖牽起面前的大手。

這裡的攤主之間多以粵語交流,夾雜各式客家話、潮州話,聽起來讓人以為身在國內的大排檔,而非某個未曾造訪過的異國他鄉。

王航身上帶著帶著令吉,許衡也不再跟他假客氣。兩人這次沒有買什麼主食,走一路吃一路,直到肚子再也填不下了,方才要了兩杯果汁,晃晃悠悠地打道回府。

最後一批原木沒有運到,「長舟號」今晚還得繼續等貨。

夜裡星光正好,留在船上的船員們也沒閒著,放了盞貨燈到海面上,比賽釣魷魚。

王航和許衡從另一側船舷爬上甲板時,竟沒有引發任何關注——所有人都聚精會神地盯著水面的浮漂。

在這裡釣魷魚不需要專門的漁具,用鋼絲繩截下來的細鐵絲,磨尖綁上鐵釘,纏好就成了魚鉤。

只見大廚將一段肉包在魚鉤外,使勁兒甩了出去,再慢慢收回來,幾乎每次都能有所斬獲,看得許衡目瞪口呆。

真正上手釣魚的人不多,圍觀的不少。只要鉤子收回來掛著魚,便會有人熱烈地鼓掌叫好聲。

許衡勾著腦袋看了看甲板上的桶,已經被大大小小的魷魚塞得半滿,也不知道他們吊了多長時間。

王航走到輪機長的身後,半真半假地說:「老軌,又把『神器』祭出來了?」

輪機長頭也不回地擺擺手:「去去去,滾一邊去,別把我的魚嚇跑了。」

圍觀人群隨即爆發出一陣大笑,張建新推了王航一把,開玩笑地叱道:「快躲遠一點,他釣不上來魚,正愁沒有藉口呢。」

輪機長表情凝重,也不管他們,架勢很足地往回收線。

許衡發現他用的魚鉤很漂亮,是只造型逼真的小蝦,還會閃閃發光。與其他人鋼絲鐵釘做成的魷魚鉤相比,簡直是專業級別的。

只可惜鉤上沒有魚。

輪機長臉面掛不住,還沒等其他人說話,自己背上魚竿、提著小桶回房間去了。

結果他剛消失在轉角,所有人便哄堂大笑起來。

接下來的幾天,船上的冰箱徹底被魷魚佔領。無論小四川做幾遍清潔,廚房依然到處都是黑乎乎的。

許衡一開始嫌髒,只吃洗乾淨、去了骨的魷魚。王航教她把魷魚放到電磁爐裡一塊兒煮,雖然吃完了嘴巴不好看,但那味道確實鮮美,連方便麵也變成了珍饈。

再後來,魷魚實在吃不完,大家便想辦法清理出一小塊甲板,將剩下的全都曬成魚乾——絕對新鮮無污染,號稱遠洋輪上的最佳手信。

從檳城往海防航行的過程中,許衡更加深刻地體會到船上生活的艱辛。與駕駛室裡一成不變的風景相比,她更願意跟著水手上甲板,跟著老軌下機艙。

自重萬噸的鋼鐵巨輪,常年漂在海上保持運轉,仰仗於船員們的辛苦勞作:敲不完的鏽、抹不完的油、上不完的漆。如果說王航等幹部船員是大腦,那麼機工負責的就是心臟、血管、內循環,甲板水手則要確保整張臉面好看,不會被風吹浪打改變。

只有在船上,才能真正明白什麼叫做「同舟共濟」。

每天夜裡,她都會趴在枕頭上,興致勃勃地告訴王航,今天又看到了什麼、學到了什麼。偶爾情緒激動聲音稍微大了一點,便會被對方以吻封緘。

男人是種很奇怪的動物,沒有條件的時候,勉強壓抑著*也能夠挺過來。一旦知道有機可乘,就像食髓知味的小孩子,根本不會考慮委屈自己。

白天,面對著聽他號令的船員,這人還能勉強維持基本風度。

到了傍晚,許衡隔著鋼板都能聞到隔壁躁動不安的氣息。

好不容易熬過熄燈就寢,等其他人差不多都睡熟了,船艙的門板上便會響起輕微的敲擊聲。

開門時,許衡總能最先看到那雙眼睛:綠油油的,在黑暗中泛著光,像狼。

她自認不是個特別耽於情*欲的人,除了對錢看得比較重,現實生活中很少有事情能被放在心裡。

可能是船上生活久了,封閉的環境容扭曲了觀念。即便許衡也不得不承認,情*事中的樂趣確實是需要發掘的,而且有賴於雙方的共同努力。

王航就像個天生的樂手,偶然得到了她這把未曾發聲的琴,一寸寸打磨、一點點調音,無論結果好壞,都能從過程中體會到無窮樂趣。

許衡終於意識到,在這種事情上,人人都是可造之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