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洗白自己了嗎?」常娟對她的辯解不屑一顧,翻著白眼看過來,依然奮力試圖擺脫趙秉承的箝制,「賤人!婊*子!」
許衡深吸一口氣,提高了音量:「我不想洗白什麼,我只是在說出實情。」
「實情?」常娟的笑聲令人毛骨悚然,「實情就是你們恬不知恥、無情無義、天打雷劈!」
趙秉承終於忍不住出聲:「小衡,你先回去。娟子,聽話,該吃藥了……」
「我不吃藥!憑什麼要我吃藥!」常娟瘋狂地甩動自己的頭髮,像台跳了線的電風扇,「你和爸爸一樣,都拿我有病當藉口。有病的是你們,你們才有病!」
趙秉承一邊把人往樓上拖,一邊催促許衡:「快走,我回頭再聯繫你。」
「娟姐,我謝謝你。」握緊拳頭,許衡站在原地朗聲道,眼前迷濛著淚水,「你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幫過我,這點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但我和趙老師真的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情!」
她固執地站在客廳裡,聽到樓上傳來持續的尖叫聲、撕扯聲,以及最後嚎啕大哭的聲音。
剩下的半杯醒酒茶擱在茶几上,已經冷得徹底。
也許這才是最好的結局,許衡用袖子擦乾眼淚,自嘲地笑著,轉身走出大門。
面對常娟的質問,最好的處理方式絕不是據理力爭。畢竟,對方是病人,而且是趙秉承明名正言順的未婚妻。三更半夜,在人家的婚房裡,被指著鼻子罵「沒良心」——正常人恐怕都會避之不及。
然而,走在深夜獨自歸家的路上,許衡卻感覺如釋重負。
她終於明白了問題出在哪裡,為什麼自己一直以來都活得這麼累。
還記得在表白遭拒時,許衡以為王航認定了自己攀權富貴,接近他就是為了跟王允中拉關係;包括在新加坡監所裡,向孫木蘭傾吐心聲,她也自認動機不純。
常娟剛才的嘶吼震醒了她:許衡,你是何時變得如此卑微?淪落得要跟一個瘋子爭寵?
從小到大,她雖然不是人群中最聰明、最優秀的,但在母親的精心呵護下,亦未曾覺得低人一等。
求學期間,儘管沒有太多情感經歷,也收到過情書、被送過玫瑰花。拒絕對方的理由多種多樣,卻從來不是因為金錢或地位。
每個女孩都曾幻想過自己的白馬王子,或英俊瀟灑,或風趣幽默,不同的擇偶標準就像天邊的雲朵,千變萬化、各式各樣;然而,從不知什麼時候起,大家的標準開始漸漸趨同:穩定的工作、高薪的收入、雄厚的家世、完美的學歷……
他是怎樣一個人、外貌性格如何,反倒成了最不被考慮的因素。
遇到心儀的對象,我們首先想到的是配不配,而不是愛不愛。
社會貧富分化越來越嚴重,生活壓力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的人不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什麼。
而貧窮是非常殘忍的一種心魔,它不會讓你在瞬間土崩瓦解,而是在潛移默化中改變情智,讓我們最終認不清自己。
一直以來,背負著家庭的經濟壓力和寄人籬下的委屈,許衡佝僂著前進,已經忘了自己來時的路。
趙秉承的確提供過經濟支持,但她也以認真的工作予以了回報;常娟曾經幫忙母親轉診治療,但她同樣忍受了精神病人喋喋不休的抱怨;王航或許家境優於、能力出眾,但她同樣真才實學、工作認真,並非低人一等。
面對常娟的質問,許衡突然明白:錢和道義可以和平共處,失怙喪母並不是她的原罪,曾經低下的頭顱同樣可以高高昂起;愛與感恩不能同日而語,出身貧寒不一定甘於平凡,告別過去的人們依然有權追逐幸福。
我窮,但我並不卑微;你富,但你也並不因此高貴。
如今孑然一身,她再也沒有可以失去的東西,又有什麼值得恐懼、怯懦、徘徊、無助的呢?
深夜寒風凌厲,許衡卻感覺無比堅強——自內而外跳躍搏動的火熱心臟,永遠激勵著人類向死而生。
第二天是週末,她睡到中午才睜眼。
溫軟的冬日暖陽映射在窗檯上,撫慰出整整一室的寧靜平和。不再逼著自己加班還債,放下無謂的提心吊膽,所有神經都鬆弛下來,隨時間變成流淌在指尖的水。
靈魂被熨帖柔順,思想則軟化成沙,許衡長長久久地伸了個懶腰。
趙秉承或常娟依然沒有任何消息,不過也無所謂了。她將手機放在桌上充電,咬著牙刷開始琢磨今天該幹嘛。
母親去世後,她甚少呆在家中。環顧四周的傢俱,早已蒙了厚厚的一層灰。從海上回來後,除了每日睡覺的床鋪,這裡的一切如同靜止,始終固定在母親最後一次入院的前夜。
潛意識裡,似乎以為這樣就能逃避現實,騙自己媽媽還會回來。
洗漱完畢,用冰箱裡的食材隨便弄了點東西吃,許衡紮起馬尾、擼起袖子,開始做大掃除。
電腦音箱裡放著歡快的口水歌,在房間裡爬上爬下,將用不著的東西分門別類地打包、裝箱。家裡越來越空曠,心卻越來越滿:這場告別來的恰到好處。
生病多年,媽媽的房間裡儘是些瓶瓶罐罐,真正的個人物品反而沒剩多少。偶爾有些小件東西勾起回憶,許衡拿在手裡稱稱,最終還是放進垃圾袋。
人生是一場有去無回的旅行,我們總要學會向前看。
幾十年房齡的老式單元,小小的兩室一廳,打掃起來也很快。「斷舍離」之後只剩下幾件老式傢俱,還有日常會用到的個人物品,顯得空曠不少。
夕陽西下時,許衡已經洗完澡,換好衣服,站在整拾一新的家中,成就感爆棚。
正想出門吃頓好的犒勞自己,卻聽見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航空公司的短信,通知去美國的機票已定,姓名許衡,何年何月直飛紐約肯尼迪機場。
她連忙從換下的衣兜裡翻出李經理的名片,又檢查了手機發件箱,確定自己還沒有將護照號等個人信息告訴對方。
原本想著週末休息,沒必要為工作上的事情打擾客戶。誰知道大洋集團的效率這麼高,昨晚談定的事情,今天就雷厲風行地落實到位。
許衡剛剛放鬆下來的精神再次緊張:這趟出差恐怕也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應付巾幗不讓鬚眉的女強人了。
出發前的一週時間,趙秉承都沒來律師事務所報到。據說他提前請了婚假,蜜月之後再過年上班。團隊裡的其他成員正好落得清閒,紛紛開啟度假模式,樂得渾水摸魚。
許衡算了算日子,如果加上年假,趙秉承婚禮時她正好在美國,前前後後的出差、春節湊在一起,可以勻出大半個月來。就算碰不上王航,也能好好考察資本主義頭號強國——簡直機不可失。
思及此,她果斷向人事部提交了休假申請,轉身包了個大紅包,托同事幫忙去婚禮上。接下來,許衡愉快地投入到摸魚隊伍中,樂顛顛地開始上網查閱旅遊攻略了。
出發那天,許衡特意很早就趕到機場,換好登機牌才發現,大洋集團給自己定的竟然是頭等艙。
上市成功果然財大氣粗,她在心中默默咋舌,洲際航班中經濟艙和頭等艙的差價很大,恐怕翻了三番都不止。
李經理來的稍晚些,也沒帶多少行李,卻背了個碩大的肩枕頭。
按理說頭等艙可以完全平躺,根本用不著這樣。許衡原本還有些奇怪,隨即想到可能是對方頸椎不好,需要特別防護,所以也沒好多問。
孰料登機是愕然發現兩人座位相隔甚遠,她這才砸出不對勁來:「李姐,您怎麼坐這麼後面?」
李經理乾乾一笑:「經濟艙當然在最後面。」
許衡手忙腳亂地翻出自己的機票:「不對啊,航空公司弄錯了吧?我怎麼是頭等艙?」
李經理哽了哽,有感而發道:「沒結婚都這樣,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結婚?」許衡眨眨眼,「這關結婚什麼事?我幫您去櫃檯問問吧,肯定是他們搞錯了。」
「不用問了,肯定沒錯。」李經理擺擺手,「你快進去吧,空乘在催了。」
廣播裡果然在通知頭等艙的乘客登機,許衡還想爭辯兩句,卻敵不過對方那不耐煩的表情。只好滿腹疑惑地走上舷梯,接受最後的安檢。
登機後,她又去經濟艙找到李經理,堅持與對方調換座位:「姐,我年輕,個子不大,坐在這裡正好。」
「你是說我胖?」李經理懶得睜眼,「去吧去吧,讓我好好睡一覺,算我求你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許衡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接,只好訕訕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自西向東,跨越日期變更線後,手機上的時間往前跳了一天。吃過擺盤精緻的餐點,又喝了杯紅酒,她再次平躺著睡下。
頭靠著鵝絨枕,裹著柔軟的毛毯,航班在太平洋上空平穩飛過,就連引擎的巨大轟鳴也被隔離在艙室之外。
闔上眼簾之前,許衡滿心由衷感慨:有錢真好。